第一百五十二章 阿吉斯
上綱上線,春華端著酒盞,一飲而盡,酒盞上翻,雙手抱在胸前,有恃無恐的掃向下面的賓客。
她今天來就是來上綱上線的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隨意開炮,就是要這長安的天為之一變,就是要掀開裙底恨不得連紈绔都不穿的紅樓妓子們變成大家閨秀,不管裙子底下的骯臟有多厚多久,她在位一天,這些東西就是要滾到陰溝里不見天日。
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不是!
不做誰又知道誰才是正確的呢?
眾人默了,好氣喲!
你能說正能量是錯的???
自大漢開始天下就是推崇儒學(xué),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三綱五常,倫理道德是一個人立身的根本。
但仁義禮智信的追求是大家的共識,盡管天底下沒人做得到!
但他們誰都不想要跳出來站在對立面。
那么,闞高璐同幾人對了一下眼色,平日以紅樓為家的風(fēng)流才子劉伯虎頓時會意的點點頭,出門去交代。
他就不信了,長安紅樓里那個藝伎不是他考較過的,誰的舞絕,樂美,音奇,無出他的知己。
若是公主被她自己挑選出來的藝人打臉,嘿嘿,那就絕對是一個‘不食肉糜’的笑話。
至于公主挑的,那可得服眾才是。
不同于宴會廳里的劍拔弩張,公主的話很快在紅樓傳開,長安藝伎以才藝定魁首,第一花魁必得技藝獨絕者存身,違者逐。
不管眾人心里怎么想,今天這一關(guān)必須得過。
詩、畫、歌、舞、樂器、雜技,那一個花魁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從千萬人中殺出來的。
只要紅樓開門,那一分鐘不是表演。
今天誰在這場大宴會上丟了糗被逐出紅樓,那真是一輩子的恥辱。
這能行?
幾個花魁臉色一對,當即有了主意,自己商量好了名次。
紅樓管事也立馬忙了開來,不準生面孔報名,嚴令樓中人不得與花魁爭勝。
在這曲水環(huán)繞的江南水鄉(xiāng)一樣的紅樓里小之又小不起眼的個小角落的岸邊青石上,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異族少女正聚精會神的觀察著池塘里散養(yǎng)的丹頂鶴的一舉一動。
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臉上,她也只是靜靜的盯著鶴攥頭甩水的動作,那流暢的線條帶來的閑適灑脫讓她眼前一亮,覺得又酷又美。
說著她就做,旋身,探頭,甩水袖,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
恰似一只調(diào)皮的小鶴,那一剎那的閑時可愛到了骨頭里。
“阿吉斯你又偷跑出來了——”只見一個黑卷發(fā)高鼻梁的男人尋了過來,他身形佝僂,面色滄桑,倒懸的八字抬頭紋帶著一副苦相,顯然是這教坊司里頭一個最常見的不得志的中年樂師。
“阿莫,我感覺到了蟬——”金發(fā)碧眼雪膚花貌的阿吉斯順手挽住了來人的手臂。
“是禪!”樂師體貼的親了親阿吉斯的唇,將帽子給阿吉斯戴上自己淋著雨,皺著一慣褶皺的眉頭急切的說,“聽我說,這是你的機會,公主殿下到樓里來啦?!?p> “抓奸?”阿吉斯盡管再不留意八卦也見慣了彪悍的大宣夫人的捉奸場面。
“這多沒意思!”阿吉斯還目不轉(zhuǎn)睛的看向停在荷葉上的蜻蜓。
“不是的,公主殿下就在大廳里主持慶典選人,聽著,只要你被選上了,就能出人頭地。”樂師說著臉上的苦相都淡了。
“慶典——可以在眾人面前表演!”阿吉斯很激動,她無父無母,出生在夏天的她被人丟棄在平康坊最寥落的暗門子前,所有的經(jīng)歷就像長安孤兒一樣尋常。
她不識字,唯一被人認可的就是模仿的天賦,什么動作只要一看她就能調(diào)整自己的身體讓它向那個動作靠近。
可是,誰會拉攏一個性格古怪嘴不夠甜的小女孩,沒有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白少女能在長安成為花魁,這是大家的共識,自然她沒有得到什么專業(yè)的培訓(xùn),也沒有什么名氣。
她就這樣從七歲長到十七歲,直到去年她在后臺表演被眼前的男人相中,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暗門子帶到了紅樓。
然而,紅樓就是紅樓。
最簡單的腰要怎么才能軟到一個地步,柔弱無骨,媚骨天成,這都是需要老師的,樓里每一個花魁誰沒有自己的師傅徒弟?
老樂師也不得志,論資排輩,技巧卓絕又算什么?阿吉斯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搏,他推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大家做到現(xiàn)在的標準就好了,跳舞的怎么難怎么誘惑是最好的,彈琴的怎么絢麗怎么繁復(fù)是技巧最高的,至于那種情景交融的天然美感,得多難?
何必呢,藝術(shù)這塊大家公認的不瘋魔不成活,像阿吉斯這樣一天到晚眼里只有她的舞蹈的人,多累,那個不是紅顏薄命!死不如賴活著,有那個功夫誰不求個掙錢!
一個紅樓的女妓,就是再紅,也不過是十年的事兒,長安永遠不缺層出不窮的新鮮面孔。
誰費那些功夫培養(yǎng),紅樓里也得吃飯啊,花啊雨啊,那種東西可比得上一塊金子實在!
“是的,樓里每一個人都會有一次機會,就在今晚,我把你的名字加進去了,快去,就跳我見你時那個曲子?!辈煌谄渌说牟恍家活?,老樂師覺得阿吉斯天生的那股熱情只要讓她自由生長,是絕對能在臺上長青。
“就在前樓,每個人只有三分鐘,快去換衣服。”
阿吉斯了解的點了點頭,像頭歡快的小鹿一樣奔跑起來。
前樓里的表演卻絕不歡快。
程易端詳著春華,春華神采奕奕的看向場中枯燥乏味的雅樂表演。
這樣葬禮一樣宏大嚴肅的雅樂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時辰,盡管闞高璐不曾說,眾人臉上雖沒有不悅,卻沒有一個人把心思放在表演上。
這就是他們的安排,源源不斷的平穩(wěn)高雅和活潑靈動的俚俗音樂。連長安大街上5歲的小童都知道要怎么選。
明天就是他們成婚親迎的日子。
距離宵禁只有一個時辰,今天的事情必須有一個結(jié)果,春華自己的自尊讓她沒有法爭著眼睛說假話。
就算選了一個花魁之外的人定下魁首,她也完全不能服眾,她今天的堅持還是會像她現(xiàn)在的人生一樣裝到一個被他們安排好的套子里。
就像她堅持的所有改革,關(guān)于教育的,關(guān)于法治的,關(guān)于體制的,盡管她知道按歷史來說她走的是最興旺的路,但現(xiàn)在的所有人是不喜歡的。
吃肥肉多了會得各種疾病但現(xiàn)在的人就想吃肥肉。
她今晚也是在等,難道這世間真的沒有一個人,在三百六十行中最自由的藝術(shù)方面敢于拼一拼,活出另一番風(fēng)氣的嗎?
與其說這是在跟闞高璐斗氣,不如說是春華在為自己做抉擇。
是堅持心中所想做可做之事,還是活成另一個不那么至真至信的,他人眼中的世成功者。
在她現(xiàn)在的地位究竟可以做到什么樣子。
做一群白羊之中的黑羊,真的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