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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東望

第二章驚天發(fā)現(xiàn)

洛水東望 白秋筠 9340 2020-12-26 09:56:37

  第二天,吃過早餐,劉秋便約上王敦騎馬向西而去。到得城西,四眼井旁人流熙熙攘攘,劉秋拉著王敦在一旁酒鋪買了幾壺杜康。王敦笑道:“怎么昨天那么多葡萄酒還沒喝夠?”

  劉秋晃了晃手中酒壺道:“漢末洛陽城西的武庫和四眼井皆廢,后來是曹操將這兩處都恢復(fù)起來。因他生性嗜酒,又以這井水釀得美酒杜康,今日從此路過怎能輕易錯過?!?p>  王敦瞟了他一眼笑著說道:“兄長平日無事從不輕易飲酒,今天怎么倒掛記起曹公的杜康了?!?p>  劉秋也不理他,只是悠悠地吟起曹操那首千古絕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二人就這樣騎馬一路西行。出了西明門,城外是一片商鋪和酒樓,街邊遍布各色商販,其中亦不乏各色伎人,熱鬧非凡。

  出了城外三里,集市漸漸消失在身后,眼前漸漸現(xiàn)出樹林,不遠(yuǎn)處傳來悠揚(yáng)的鐘聲。又行了些路,綠樹掩映中現(xiàn)出一座寺廟,廟門上大書三個字“白馬寺”。曹魏以降,白馬寺雖從戰(zhàn)火中重建,不過寺中仍以胡僧居多,廟門前行人稀少。劉秋來到寺外,下得馬來將馬拴在道旁樹上。王敦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也只好與他一同坐在道旁。劉秋扔了壺酒給王敦,說道:“此處已至郊外數(shù)里,行人不多,這白馬寺外即使偶有人路過也多是胡僧,不會妨礙我們說話。”

  王敦這才明白劉秋跑了這么老遠(yuǎn)居然是為了掩人耳目,“怎么,跑這么遠(yuǎn)原來是帶我過來說悄悄話?!?p>  這時寺里面又傳來一陣鐘聲,劉秋道:“這里除了鐘聲大概也沒什么能打擾到我們了,”頓了頓又說道,“處仲雖然內(nèi)心有些驕傲,但做事從來都有緣故。昨天有汝南王和張侍中在場,石刺史又和我們是舊相識,怎么一上來就發(fā)那么大火,而且如此絲毫不留情面,眼看著石崇連殺三婢也仍不收手?”

  王敦打開酒壺,品了一小口酒,說道:“昨天你在一旁一直看著不肯說話,其實(shí)是想搞清楚為什么吧?”

  劉秋也打開手中的酒壺喝了一口,“昨天王爺和侍中那么大的高官都在,石崇和你又無舊怨,你有此舉動誰又知道其中有何深意。直到后來我看出你就是單純地怨恨,為避免繼續(xù)有侍女枉死才不得不出手阻攔你?!?p>  王敦這時忽然悠悠地說道:“有一點(diǎn)兄長沒有說錯,這就是舊怨。”

  “什么!”劉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敦和一個幾年來幾乎從不碰面的人何來舊怨呢?

  王敦沒有理會劉秋驚訝的目光,又喝了一口,“四眼井釀出的杜康果然不錯?!比缓蟊阌掷^續(xù)說道:“我這次不光為了我自己,還是為兄長你報仇?!?p>  劉秋仿佛抓到了一點(diǎn)王敦的思路,“難道處仲所指是我們在江面上被劫的那次?”

  王敦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哥果然反應(yīng)夠快?!?p>  劉秋仍舊不明所以,“那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王敦伸出手中的酒壺,劉秋只好和他碰了一下,二人各自喝了一口,這才接著說道:“昨天你可注意過那個美姬夏珠么?”

  劉秋說道:“我本就與她相識,昨天從她一出來,全場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怎么從她身上離開過,怎么可能沒注意到。”

  王敦看了看劉秋又道:“你可注意到她腰上掛著的雙魚佩么?”

  劉秋道:“當(dāng)然,兩尾魚一尾以白玉打磨,另一尾以翡翠打磨,甚是罕見,下面還墜著一件打磨過的犀角的角尖?!?p>  王敦沒有說話,只是直鉤鉤地盯著劉秋。

  “玉佩雖然稀罕,也不能說明什么,犀角,你是說犀角?”劉秋疑惑地問道。

  王敦吁出一口氣,“你看出那犀角是什么顏色的了嗎?”

  劉秋答道:“當(dāng)時正值正午前后,我坐在靠窗的地方,陽光射進(jìn)來多少有些晃眼,看得并不大清,想來總不過是黑色的吧。”

  王敦沒有讓他繼續(xù)說下去,“我仔細(xì)注意過,是白色的,灰白色,雖然打磨過不大容易看太清楚?!?p>  劉秋終于搞明白事情的關(guān)鍵點(diǎn)原來在這。王敦又繼續(xù)道:“這白犀角極為罕見,即使在胡商那邊尋常也不得見,我們上次在武昌接貨時那個波斯商人說過他是跑到大秦時才偶然間尋得一件,本打算要呈給賈妃的。你說石崇得有多湊巧才能再搞到一件白色的犀角?”

  劉秋還是覺得這樣懷疑石崇太過草率,“那萬一是劫匪轉(zhuǎn)了幾手后賣給石崇呢?”

  王敦于是說道:“那么罕見的白犀角輕易賣出很容易暴露自己,而且打磨加工也需要時間,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做成成品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幾乎就可以確定石崇就是劫匪幕后主使。”

  “那他就不怕自己暴露么?”劉秋仍有些不明白。

  “常人或許不敢這么快就拿出來,但這膽大包天的石崇有什么不敢的?他若不是如此妄為,何至于要強(qiáng)行勸酒,不成就殺侍女?!闭f完,王敦又喝了一口。

  劉秋心想,看來這事多少要和石崇有些關(guān)系了。王敦喝完,又繼續(xù)說道:“昨日宴前石崇、王愷以珊瑚斗富,石崇那兩尺高的珊瑚為陛下所賜,中原罕有,大哥以為石崇有多大本事能拿出那幾株連圣上都沒有的三尺高的大紅珊瑚來?”

  被他這樣一說,劉秋也開始懷疑起來,“昨日我也疑心石崇那幾株大珊瑚從何處得來,幾年前我們押的那兩艘船上倒是見過,只是現(xiàn)在無法確認(rèn)是否就是當(dāng)時我們在船上見過的那些?!?p>  王敦又道:“兄長有所不知,這石崇現(xiàn)在荊州刺史任上,已有數(shù)次指使手下劫掠過往商人,朝中早有傳聞,只是圣上還不想對他動手罷了。最近這兩年多的時間里,他迅速爆富本就讓人生疑惑,更何況他父親過世時兄弟幾個均分得遺產(chǎn),只有他一文未得,連起家的本錢都沒有。再有,昨天席間那些侍女多用珊瑚、象牙、犀角、珍珠、琉璃等物,這與我們丟失的那兩船來自南海的貨物非常吻合。石崇若是普通致富,何以多用南海之物而少用中原常見的金銀?那么多的南海貨物如是他自己販得,以我王家之盛尚無法獲得南行的路線和優(yōu)秀向?qū)?、船工,他石崇又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做到的?只有劫掠了那兩艘商船才最為合理,船上十?dāng)?shù)億計的貨物是進(jìn)價,到了洛陽便可得十倍、百倍之利。他手中故此才迅速積累了百億甚至千億錢的巨富?!?p>  劉秋看著王敦一口氣把肚子里的話全部倒完,喝了一口酒道:“看來這次基本就是石崇無疑了,只是他如今為何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dāng)年你我見時他還一心都在軍中,連從王愷手中贖回綠珠所費(fèi)的十斛珍珠都要別人代出?!?p>  王敦擦了擦臉上滲出的汗,“大概是之前窮怕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錢財?shù)暮锰幘驮桨l(fā)不擇手段吧,很多事只要開了個頭,后面就很難停下來,只知道一味向前,連自己將要去向哪里都不再知曉?!?p>  劉秋細(xì)細(xì)品味著王敦這番話,不由得還是替他昨天的舉動擔(dān)心,“不過你不覺得昨天你的表現(xiàn)會讓石崇生疑么?”

  王敦一仰脖喝光了酒壺里全部的酒,“切,他石崇不過就手上的銅錢多了些,若論勢力,我王家怕過誰來?如果撕破臉更好,我便要到朝中告他,還要讓公主也去告訴圣上這荊州刺史倒底是個什么貨色。另外,那船上我王家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兩船貨大多是太子妃的采買,他石崇要和賈妃為敵,他要來便來好了。”

  劉秋也將自己壺里剩下的酒全部喝光,“你家代別人買貨,損失了那么多,那些人沒為難你們吧?”

  王敦嘆了口氣說道:“即使我家勢力再強(qiáng),人情再硬,也架不住產(chǎn)生了十?dāng)?shù)億錢的損失,太子妃更是給了我大哥好一陣臉色。幸好有太子手下的諸葛京作證,我和他報官后沿江便有人報告說看到過那兩艘船,只是后來再無蹤跡,想來應(yīng)是在哪里轉(zhuǎn)移了貨物。再后來你病了一年,中間又差點(diǎn)沒緩過來,更讓人相信確實(shí)是我們被人劫了,所以只能說我家還沒被逼到無法出來見人的地步。因此昨天我在席上發(fā)覺原來石山崇就是劫匪時才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本想直接說出來,但犀角在中原本就極少見,知道白犀角極為稀罕的就更沒幾個人了,故此并不足以說服眾人,所以我只好極力壓抑著憤怒不發(fā)一言?!?p>  劉秋晃了晃手里已經(jīng)空了的酒壺,“那你準(zhǔn)備回去和你族兄說起此事么?”

  “那當(dāng)然,這十幾億錢讓我王家憋屈了一年多,怎能如此輕易放過?!蓖醵卣f罷,把酒壺扔在一邊,起身上馬說道:“我這就回去和濬沖去講,定不放過石崇這個賊人?!闭f罷揚(yáng)鞭而去,只剩下劉秋一個人坐在路旁。

  劉秋想想這趟跑出城這么遠(yuǎn)也算不虛此行,基本搞清了昨天王敦在石家莫名其妙發(fā)飆的原因,更驚悉原來石崇才是上次劫掠商船的幕后主謀,心下無事,于是翻身上馬又向洛陽城折回。

  劉秋這次從家中出來雖只數(shù)日,但無論是金谷園的富麗奢華,還是石崇為勸酒而連殺數(shù)名侍女都深深震撼了他;而其后在白馬寺外王敦分析出石崇才是兩艘天價商船的真正劫持者更是讓他難以平靜。這兩天之內(nèi)發(fā)生了太多的事,他一時還來不及消化,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回家向父親報告了這趟出門的所見所聞。

  劉瑾半晌無言,只是坐在案旁不停地呷著盞里的水,過了許久,才淡淡地說道:“看來事情可能真如王敦所說的那樣,是石崇派人劫了那兩艘商船,不過這件事我覺得并沒有那樣簡單。石崇是膽大妄為,他父石苞也曾做到過大司馬這樣的高位,不過石苞早死,石崇和幾個長兄也再未做到高官,以他現(xiàn)時的形勢就算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獨(dú)自去劫持朝中那么多權(quán)貴那兩艘天價的貨船,此事必定還有其他大人物在背后?!?p>  劉秋也覺得父親說得有理,“可是王敦已決定將此事告知王戎并將此事上報朝廷呢?!?p>  劉瑾擺了擺手道:“此事必定沒有如此簡單,你且先不要卷入此事,我想王敦也沒那么順利。至于之前王家曾許諾的十萬錢貨物,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且當(dāng)它從來沒發(fā)生過,而江南顧、陸幾家今后你也不要主動提起南海貿(mào)易的那些事”

  劉秋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前承諾的那些錢和南方的貿(mào)易路線我從沒放在心上,舉報石崇這件事我確實(shí)很想幫忙,不過若這后面都是朝中權(quán)貴,我確實(shí)也做不了什么。”

  家中閑了些日子,這一日劉玫傳來消息,顧榮到洛陽了,而且現(xiàn)下在拜訪王戎、石崇、張華這些朝中重臣和孫秀這曾經(jīng)的孫吳故舊。雖然陸機(jī)和陸云兄弟來洛陽已經(jīng)有多半年時間,但二人仍舊沒有得到一官半職,每日只能在王家別墅中虛度時日。這個當(dāng)口顧榮又從江左跑來,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江東大族對權(quán)力和地位的過于熱衷么?雖是這樣,劉秋也知道想不出什么結(jié)果,依舊閑在家中每日幫著劉玫打點(diǎn)南遷事宜或是幫著父親照看家里的義診。

  不久,城中下了一場初雪,家中連看病的人都沒了,劉秋于是守著炭火與父親在廳內(nèi)一邊賞雪一邊閑聊。這時下人忽然來報,顧榮來訪。劉秋與父親對望一眼,疑惑顧榮怎么來了。也不及多想,讓人請到客廳。過不一會,只見三個頭頂斗笠身披蓑衣的人走至門口,待到幾人解去這身防雪的行頭,劉秋差點(diǎn)叫出聲來,原來另兩人竟是顧云和陸玄!

  劉秋忙把三人介紹給父親,又讓家仆奉上幾盞熱水。賓主落座之后,劉瑾便問顧榮道:“前日才聞顧公親赴洛陽,不想今日冒雪前來,不知閣下有何貴干?”

  顧榮喝了口熱水,答道:“陸機(jī)和陸云兄弟來洛陽已久,一直沒有什么消息,陸公便和我商量要來京看看情況。這北方諸公中我等也就與令郎有些相熟,來洛陽許久一直沒顧得上到府上拜會,今日唐突前來,山陽公莫要見怪?!?p>  劉瑾瞧著顧云的一頭短發(fā)多少有些愣神,稍遲才說道:“顧公這一路北上舟車勞頓,又要去見陸家兄弟又要拜見諸位大人,遲些日子總是難免的?!?p>  顧榮訕笑道:“此次前來其實(shí)也不為別的,只是當(dāng)日劉公子來我家時對我們頗多體恤,故而小女也總催促我應(yīng)該到山陽來看看,”

  劉秋在一旁總算聽出原來這次來本是顧云的主意,于是便朝她望了一眼,不想顧云竟臉紅起來。旁邊的陸玄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顧公也莫再繞圈子了,其實(shí)就是云兒非要拉著我們跑這么遠(yuǎn)來來看劉公子?!?p>  劉瑾不明白兒子怎么和這么個發(fā)飾怪異的女子搭上關(guān)系,劉秋只好把當(dāng)年在湖面上如何見到云兒,如何及時給她救治,后來她又如何在落水后和郎中喬大夫婦一同照顧自己的事情簡要和父親講述了一遍。

  劉瑾雖然對這個不拘禮節(jié)的姑娘并沒有什么好感,不過畢竟是顧榮的千金又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也只好和顧云打起招呼,“早先就曾聽秋兒說起受小姐照顧多半年才撿回一條性命,今日請受老夫一拜?!?p>  顧云連忙起身還禮,“山陽公莫要如此客氣,當(dāng)年劉公子也曾救過我一命,我不過是報公子昔日救命之情罷了?!?p>  一旁的陸玄卻又再次戳穿顧云道:“大小姐怎么在此處反倒扭捏起來,你不是說劉公子上次在江中失了佩劍,這次還帶了把好劍給他防身的么?”

  顧云故作憤憤地瞪了陸玄一眼,“多謝陸公提醒,聽聞上次劉公子在江中遇險丟了防身佩劍,正巧前次我在吳郡新得一把好劍,正好配得上公子,故而以此劍相贈?!闭f罷凌空向劉秋甩來一把劍,只剩下陸玄在一旁暗笑。

  劉秋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柄兩尺多長的短劍,抽劍出來只見通體密布暗黑色條紋,使它不像普通的劍那樣反射光亮,只從條紋間滲出些幽幽的青光,讓人不禁感受到幾分寒意。劍柄大概是用什么香料浸過,能聞到一點(diǎn)淡淡的香氣,即使劉秋不知道這劍的來歷也看得出這是一把上好的寶劍。

  大家正在觀劍之際,這邊家仆卻闖進(jìn)來稟報,伏波將軍孫秀有事來訪。劉秋心想孫秀怎么會也跟著來了?不料顧云卻急著對劉秋說道:“孫秀之前一直對我們糾纏不休,此時前來定是跟蹤前來,公子家中可有地方能暫時避一避?”

  劉瑾父子都搞不明白才一到洛陽,位至將軍的孫秀怎么會對顧榮等人如此糾纏,即使是為了南海的商船也不至于這樣一路尾隨到山陽吧??墒茄巯乱蚕氩涣四窃S多,劉瑾于是讓三人躲到屏風(fēng)之后,又命人把他們用過的幾案和屋外的斗笠蓑衣收到一旁,這才讓人請進(jìn)孫秀。不一時只見孫秀大踏步地走到廳內(nèi),向著劉瑾施了一禮道:“今日冒昧前來,不想山陽公已有貴客來訪。”

  劉秋心想果如云兒所說孫秀是沖著她們?nèi)藖淼?。這邊劉瑾卻假裝聽不懂孫秀的話,“伏波將軍突然到來確令我等不勝榮幸,只是將軍此話不知從何講起呢。”

  孫秀并沒有理劉瑾,而是站在廳內(nèi)四處打量起來。突然,他看見劉秋手里拿著的寶劍,一把從他手中奪過,仔細(xì)端詳后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問道:“公子這把劍是從哪里來的?”還沒等劉秋回答,孫秀似乎又聞到了劍上淺淺的香氣,他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是三小姐,這是三小姐?!闭f罷又緊緊地抓住劉秋道:“這把劍哪來的,哪來的?三小姐來了!剛才是三小姐來過,是不是,是不是?!我看到劉府和客廳門外都只有三個人進(jìn)來的腳印沒有出去的腳印,他們并沒有走,還在這里?!?p>  劉秋被他問得一時摸不到頭腦,不過這雪地中三個人的腳印確實(shí)成了他們唯一的疏漏,再也難以掩蓋,他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但一旁的劉瑾似乎看出些不尋常,忙甩了甩袍袖示意下人都退到廳外。這時只見云兒緩緩地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后面跟著顧榮和陸玄。孫秀看到云兒便像著了魔一樣,一邊緩緩向她走來,一邊仔細(xì)地打量著,仿佛一位老父親看到久未謀面的女兒一般,伸手輕撫著云兒的肩膀,眼淚大顆大顆地奪眶而出嘴中念叨著:“你是三小姐,不,應(yīng)該是三公主,是三公主?!闭f完便跪在云兒面前。

  云兒這時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說道:“將軍不必如此,快請起來。”

  這邊孫秀卻帶著哭腔哽咽道:“這和香混有沉香和檀香還有其他花草香,最難得的是這里面還摻有極為稀有的龍麝,別說普通大戶人家,就是朝中皇帝也極難搜得,只有我東吳公主才能配出這樣絕世的香料?!闭f罷又跪伏在云兒面前,“叔叔當(dāng)年為時勢所迫做了些糊涂事,但這些年并未做過什么對不起我孫家之事,還備受北人排擠。好容易等了我吳國皇帝北來居然還是個冒牌貨?!?p>  孫秀說到此處,劉秋父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旁的顧榮不得已,只好小聲對他們解釋道:“其實(shí)吳末帝早在晉朝大舉出兵的前幾年就已駕崩,最后北上的只是和他長得酷似的外戚何都?!?p>  劉秋這才豁然開朗,當(dāng)年歸命侯孫皓葬禮時他府上的種種怪異之事才算有了答案,無論孫皓夫人還是幾位公子當(dāng)時不過都是配合演戲而已。這時只聽一旁地上的孫秀哽咽道:“三公主,看在叔叔一把年紀(jì),你不要不認(rèn)我啊?!?p>  這邊云兒也緩緩跪下,撫著孫秀滿頭白發(fā)。劉秋這才發(fā)現(xiàn)云兒也已雙眼通紅、淚流滿面,云兒亦哽咽地說道:“許多年不見,叔叔也老了。”說罷二人抱頭痛哭。

  這時顧榮和陸玄也走了過來,陸玄這邊把二人扶了起來,顧榮則對劉秋和劉瑾說道:“看來到了現(xiàn)在,我這冒牌的親爹也不得不做回干爹了。劉公子,我家這大小姐對外雖是我親女顧云,不過其實(shí)是吳末帝的三公主孫筠,竹字頭的筠?!?p>  剛才聽孫秀之言劉秋已多少猜到云兒應(yīng)該是吳國孫家的人,不過聽顧榮這么一說還是吃了一驚。這邊陸玄又繼續(xù)說道:“當(dāng)初顧公是迫不得已才和你說小姐是因為在水里方便才把頭發(fā)剪短,其實(shí)她是為了亡國之恨才剪掉長發(fā)。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如不是此等大仇她也不必至此。”

  劉秋這才明白為何之前在顧家她多半年不下水這頭發(fā)也沒留起來,而這次來洛陽許久頭發(fā)仍舊如此之短,確實(shí)不是因為下水方便能解釋得了的。孫秀站在一旁看了看手中的劍,對孫筠說道:“要不是這把劍,我還不能確定是三公主。只是這劍本是先帝孫權(quán)從當(dāng)年吳王闔閭墓中所得,又以匠人精心重造才制得的寶劍‘青冥’,成為當(dāng)年大帝所造‘吳六劍’中的一把。后末帝又賜給了公主您,再憑著劍上獨(dú)家的和香我才知道是您親自來了?!闭f到這,孫秀擦了擦眼淚,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劉秋,“只是,我東吳這么貴重的傳世之物怎么會落到公子手上?要不是我家公主對你有意怎么會輕易贈予?聽聞山陽公只有你一位公子卻一直未有婚配,不若就以此劍作為定情之物,由我來作媒成全二位可好?”

  大家想不到孫秀不經(jīng)意間竟然搞出要為劉秋和孫筠二人保媒的事來,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劉秋和孫筠兩個人的臉更是幾乎同時紅了起來,而劉秋也想不到孫筠甚至能把這么貴重的寶劍送給自己,于是有些結(jié)巴地說道:“既然這劍如此貴重,在下倒不好收下了?!?p>  這邊孫秀卻徑直走到劉秋跟前,一把將劍塞到劉秋手中說道:“我家公主既如此情意深重,公子怎能輕易拒絕。公子今年已有二十五六,早到娶妻生子的年紀(jì),公主算來也有十七八歲,也正是該出嫁的年紀(jì)。娶我家公主難道還虧待了你不成?”

  一旁的陸玄這時又說道:“彥才你有所不知啊,當(dāng)年三公主在發(fā)著高燒昏倒在野外是劉公子發(fā)現(xiàn)救回來的,后來劉公子在長江落水昏迷小半年又是三公主晝夜服侍?!?p>  孫秀登時又來了精神,沖著劉瑾嚷道:“山陽公,聽見了嗎?這兩個年青人早就情投意合,現(xiàn)在又有定情物私定終身。末帝既已殯天,我這族叔作為筠兒長輩,又兼是媒人就同意這門婚事,你這男方家長怎么說???”

  大家都被孫秀這莫名其妙的強(qiáng)行拉婚搞得摸不到頭腦,孫筠和劉秋兩個人又紅著臉彼此不敢看對方,只有陸玄樂在其中,一旁的顧榮則忍不住不時在偷笑。劉秋不時瞅瞅父親,指望著能替自己緩解尷尬??墒莿㈣獏s緩緩地說道:“伏波將軍不說老夫還真不知道此事。兒女之事老夫向來不愿多加干預(yù),不然秋兒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還未成婚。不過孩子確實(shí)已經(jīng)大了,總是不成婚我這心里也確實(shí)總擱著一樁事情?!闭f罷又轉(zhuǎn)向劉秋,“但凡婚姻大事,歷來講究門當(dāng)戶對,孫家是故吳宗室,我們是故漢獻(xiàn)帝遺族,我看至少在這一塊上兩家還算是般配的?!币贿呎f著一邊用手指了指孫秀又指了指自己。

  孫秀這還不心領(lǐng)神會,馬上說道:“臭小子,你看你爹都答應(yīng)了。你看我們女方家還禮都來了,你們以后得記得下聘禮啊?!?p>  這邊還未說完,只聽一邊孫筠說道:“叔叔可以了啊,現(xiàn)在滿屋的人光看你一個人表演,你以為這樣我就能把你跟蹤我們的事放在一旁不管了嗎?”

  這一番話出來,孫秀突然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在一張席前,獨(dú)自倒了盞水,喝了一口小聲嘟囔道:“我也只是一開始對顧公冒著這么大的雪出城感到困惑,這不后來正巧被下面人看到,我就帶人來一看究竟嘛。”

  孫筠根本就不聽他解釋,直接走到孫秀身旁說道:“說得真輕巧,這些年來你跟蹤我們還跟蹤得少了嗎?”

  孫秀頭也不敢抬,繼續(xù)小聲說道:“本來這次來四處拜訪的也就顧公一人,我也想不出顧公一個人跑到洛陽要做什么,所以才讓下面的人跟在后面看看有什么古怪,不過我確實(shí)從來沒做過對大家有什么不利的事啊?!?p>  孫筠扭頭看向身后,后面的顧榮于是便說道:“我說孫將軍,這些年你派說客來我家還少了?后來又拉上劉公子想來作說客,這兩年甚至還扯上瑯琊王家,你可真是對我們沒少費(fèi)心思?!?p>  顧榮這一說,孫秀反倒又有了哭腔,“你不提王家還好,你知道前次長江商船被劫上面也有我的一份貨物,那里面有近百萬錢啊?!?p>  孫筠差點(diǎn)沒被他氣笑了,就對他說道:“你這些年來為了些生意沒少費(fèi)心吧?!?p>  孫秀這邊哽咽著說道:“小姐又要取笑我,自從當(dāng)年降晉以來,我雖虛掛了將軍名頭但卻無半點(diǎn)實(shí)權(quán),朝中又要受到監(jiān)視和防范,在同僚中還受排擠和冷眼,連皇帝妹妹嫁給我都罵我是貉子。這些年來官場不得志也就算了,洛陽城中大家士族又積累起巨額財富竟相攀比,我家夫人每每在我面說抱怨用度不夠,比不得其他王公人家的夫人,說是給皇家丟了臉面,讓我在家中也顏面盡失,所以無奈才厚顏到處奔走想要多蓄些錢財?!闭f完,捂著臉哭得更大聲了。

  看著一個五十歲的老人哭成這樣大家一時也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只聽一旁陸玄悠悠地說道:“這些年你在洛陽到長江的水路上沒少安插眼線吧?!?p>  聽他這樣一說,孫秀突然止住哭聲,抬起頭來呆呆地看了看陸玄:“你怎么知道?”

  陸玄看了看顧榮,對孫秀說道:“洛陽到淮水有幾條水路,然后還有邗溝的一段,你能維持那么多人手確實(shí)也耗費(fèi)糜巨。不如這樣,你把這些人手交給我們,你在水上損失的那一百萬錢我?guī)湍愠?,這些人手就算你在我這出的一份錢,以后賺了錢也分你一份就是了?!?p>  孫秀一聽,立刻來了精神,忙說道:“你們同意我參與水上的貿(mào)易了?太好了!太好了!那些人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都交給你們,連伊水和洛水甚至黃河上的人手也都交給你們?!?p>  陸玄想不到孫秀竟如此爽快地就答應(yīng)下來,顯是平日早已入不敷出,“既然如此,我們這次洛陽也不算白來,此行總算有些收獲?!?p>  可是這孫秀已經(jīng)難掩興奮,走到劉秋面前道:“侄女婿,這次多虧你呀,要不是你在這,我侄女也不至于幾個人在這下雪天跑過來看你,這才被我逮個正著。侄女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p>  劉秋心里既好氣又好笑,這才幾句話的工夫就從做媒跳躍到侄女婿,搞得自己既無法答應(yīng)也無法拒絕,再看屋內(nèi)的顧榮和陸玄兩人都在一旁吃吃地暗笑,劉瑾雖在一旁看上去面無表情,但也總給人興災(zāi)樂禍的感覺,只有孫筠和他差不多,臉上還掛著未完全退去的紅暈。這時只聽孫秀大喊道:“外面還有沒有人,給老子拿壇酒來。”

  不一時,劉家的仆人抱上來一壇酒,孫秀倒了兩盞,遞了一盞給劉秋,“孫女婿,以后你也是我孫家人了,有什么事我們還要多多合作啊?!闭f完,也不管劉秋喝不喝,自己卻一飲而盡。

  然后又倒了兩盞送到顧榮和陸玄手里,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道:“兩位,以前我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多有得罪,二位莫要見怪,今后有什么事還希望兩位多擔(dān)待?!比缓筠D(zhuǎn)身又看了看孫筠,“我說侄女,上次你還是個娃娃,這么多年我們沒見,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了,你父親都不在了,叔叔我也已經(jīng)老嘍。”

  一旁的顧榮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孫秀一個人的即興表演,對劉瑾說道:“山陽公,這次我們冒昧前來其實(shí)還有一事想求?!?p>  劉瑾用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看了看顧榮,說道:“顧公請講。”

  顧榮于是上前幾步,對劉瑾道:“這次我們?nèi)饲皝黼m然有安排好的別館,但陸公和三公主都是混在隨員里面,一直不是很方便,而且他們還要在洛陽待上很長一段時間?!?p>  “怎么,他們待在洛陽不方便?”孫秀問道。

  顧榮輕吁出一口氣,“確實(shí)如此,以他們的身份長住京城總是不妥?!?p>  孫秀又問道:“陸公難道不想在京中也求上一官半職?”

  顧榮淡淡地說道:“士衡和士龍在京中等了大半年最后也不過就是空等,我們南人在這里終歸還是不受待見。我和陸公已經(jīng)商議好了,還是讓他回到江左家中再作打算?!?p>  “所以陸公和公主兩人都準(zhǔn)備暫時待在我這兒,是嗎?”劉瑾在一旁說道。

  顧榮于是深施一禮道:“正是,請山陽公幫忙周全?!?p>  劉瑾眨了眨眼,“如果你們確實(shí)需要在我這兒住下,我這邊多余的廂房和院子還有幾間,之前秋兒在您那白吃白住了一年,你們住在我這也是應(yīng)該的。我這兒內(nèi)院平時幾乎沒什么人來,你們大可安心住下?!?p>  這時一直沒作聲的陸玄說道:“那就多謝山陽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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