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初彩光大盛，雷鳴不斷，氣流相互對撞而翻騰。
源汐和樗兮靜靜躺在黑白漩渦之中，感受體內(nèi)神力涌動。
“當(dāng)初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源汐側(cè)首看向樗兮。
樗兮睜開雙眸，卻并未轉(zhuǎn)頭，直視著翻涌的氣流：“這五萬年來，我也一直在思索，她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她那些話又是何意？”
“什么話？”
“他們是我們的劫難，我們?yōu)槌?，他們?yōu)榻K，我們終將為其所累，所毀?！?p> “他們？是指凡人嗎？”
“不清楚，或許是吧！”
樗兮慢慢閉上眼睛，隨后握起了源汐的手，源汐突感眼前有些模糊，腦中也是一片混亂，不一會兒，清晰的畫面在腦中浮現(xiàn)，同是天地之初，樗兮和垣殤就站在不遠(yuǎn)處，樗兮還是那副熟悉的面容，無喜無悲，無波無瀾，而垣殤的神情卻是那般的憂傷……源汐心神一顫，原來五萬年前，垣殤便已經(jīng)領(lǐng)悟到了凡人的心緒，沾染了憂愁。
“樗兮，你為何不愿踏足凡塵？”
樗兮并未出聲，好似并未聽到那問話一般。
“樗兮，答應(yīng)我，你和源汐永遠(yuǎn)不要踏足那處?！?p> 樗兮略微側(cè)首，靜靜望了垣殤一眼，而源汐卻直直地望著垣殤，看見她笑得無比燦爛，可那眼底卻是濃濃的悲愁。
“你知道嗎？凡間有一個詞，喚‘后悔’，就是對做過的一些事表示出傷心，渴求時間可以倒回，他便不會再做同一件事。發(fā)生后才會悔過，我如今便有些后悔，如若我不曾去往凡間，如若我從未了解到人性，那該多好？”
“既如此不喜，日后不再踏足便是?！?p> “‘后悔’還有一個延伸意思，便是‘沒有如果’。發(fā)生過的事便無法改變，沾染上的惡習(xí)，只會一直跟隨在側(cè)?！?p> 垣殤口中的話讓樗兮很是迷惘，自從垣殤流連于凡塵后，回來的時間越來越少，而他們能相見的機(jī)會也是屈指可數(shù)，每次相見，垣殤總會多了許多他不懂的詞匯，次數(shù)一多，樗兮對這些便也習(xí)以為常，從不刻意去探求那話語背后真正的含義，總是聽聽就算了。
樗兮轉(zhuǎn)身想離開，垣殤卻先一步移到他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傾身而靠，仰著頭看著樗兮，仔細(xì)地觀察著他的眉眼，他的鼻峰，他的唇瓣：“他們皆是照著我們的模樣幻化的，確是，我們才是這天地間最好的，樗兮，你長得真好，比噬兮還好，你們有些不一樣了?！?p> “有何不一樣？”靠得那般近，說話間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游離，垣殤的眸色微變，可樗兮的臉色依舊未有絲毫變化。
“皆不同了，”猛地垂下頭，垣殤痛苦地皺起眉頭，“那感覺不一樣了，我……變了?！?p> 樗兮低頭看著垣殤的頭頂，不明白她的所為，可當(dāng)他剛動了想離開的念頭之時，垣殤卻將他整個抱?。骸皠e動?！?p> 樗兮下意識有些排斥這個動作，他不喜歡被他者觸碰，尤其是這般近的大面積地的觸碰?？蓪Ψ绞窃珰?，雖心中不愿，但他卻并未著急將對方推開。
“樗兮，凡間很好，真的很好。那里有很奇妙的東西，是我們都不曾擁有，不曾明白的東西?！币皇治站o樗兮后背的衣裳，“可那里也很可怕，有一種東西，會改變我們，甚至將我們帶入一個萬劫不復(fù)之地?！?p> “什么？”
“欲望?！碧痤^直視著樗兮，垣殤眼神變得有些凌厲，“他們都有想獲取的東西，是他們不曾擁有的東西，為了得到，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顯露出很可怕的心思，那些心思會吞噬掉他們原本的心性，讓他們變得很壞，很殘忍。”
凌厲的眼神忽然變得迷茫了起來：“可他們也沒有錯，他們想要的東西都是好的，想要得到一些好的東西又怎么會是錯呢？”
垣殤細(xì)細(xì)地打量起樗兮的臉：“想要得到這天地間最好的東西，當(dāng)然不是錯。”
剛抬起手，想要摸上樗兮的臉，可手下卻已然是金光一片，觸碰到的也是一片虛無，垣殤慢慢收回伸出的手，握緊成拳，低聲念道：“你就是這天地間最好的?！?p> 源汐握著樗兮的手瞬間緊了一分，心中有些駭然，不知從何時起，垣殤竟對樗兮有了那般想占有的念頭。腦中不經(jīng)想起了她們最后的幾次相處，那時是充滿不解和疑惑，如今卻有些明了，因?yàn)閷﹂速庥辛擞运愠蔀榱嗽珰懙摹扒閿场?，那種占有欲太過強(qiáng)烈，連身側(cè)宛如親人的她都被排斥，那時不明所以的處處譏諷和針對，如今想來，皆因嫉妒罷了。
欲生而惡，惡性從廣，輕賤生死。愛欲其生，恨欲其死，亂心性，引禍亂。
就在源汐思索著垣殤為何會沾染到凡間的欲望之時，眼前卻再度浮現(xiàn)出了新的畫面，依舊是樗兮和垣殤，垣殤不再那般平靜，她看上去是那般瘋癲，火紅般的嫁衣在她身上顯得很是松垮，披落的秀發(fā)隨風(fēng)飄搖，時不時會覆蓋在她的臉頰上，她張狂地笑著，猛地沖到樗兮的面前，問道：“樗兮，你會娶我嗎？”
“哦，你可能不知道‘娶’是何意？那是在凡間，男女動情后，想要永生在一起時，男方便會迎娶女方，這邊是凡人互許終生的承諾，只要穿上這嫁衣，拜過天地，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永遠(yuǎn)在一起了?！?p> 望著越發(fā)陌生的垣殤，樗兮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唯有靜靜地看著她瘋魔。
“你會娶我嗎？你會永遠(yuǎn)陪著我嗎？”
樗兮依舊不語。
“你不會。為什么？他也不愿意，他一介凡人，我是他們口中的神明，他們?nèi)找构虬莸纳?，可他依舊不選我，寧愿跟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這是為什么？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對他而言，不該是這天地最好的嗎？可他就是不選我，他選了那個凡人?！?p> 樗兮一把抓住垣殤的手臂，望著她額間的金紅印記淡淡浮現(xiàn)一層黑紋，開口問道：“垣殤，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望著自己的雙手，垣殤又是一笑，“他做錯了選擇，錯了就應(yīng)該要付出代價……”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就輕輕地點(diǎn)了他們一下，然后他們就消失了?！痹珰懲约旱闹讣?，“凡人真是太沒用了，我只不過輕輕碰了他們一下。”
“你殺了凡人。”
“我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很輕很輕的，都怪他，他做錯了選擇，他不該不選我的。”
“他為什么不選我？樗兮，你為什么不選我？樗兮，你回答我，我跟源汐，你會選誰？”眼見樗兮有些迷茫，垣殤再次問道，“如果我跟源汐只能活一個，你希望是誰？”
“源汐?！毙闹兴耄匀欢坏乇阏f了出來，樗兮并未覺得有任何不妥。
垣殤淡淡一笑：“這個問題，我之前也問過噬兮，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嗎？他說，他會讓我們都好好活著?！?p> 慢慢蹲下身，垣殤有些出神地望著遠(yuǎn)方：“他說，他會讓我們都活著，而你未加思考便選了源汐，他沒有選我，你卻選了源汐。在你們心中，源汐都比我重要?？晌腋少馐峭赐w而生，可他也沒有選我。你們都沒有選我?！?p> “這些重要嗎？”樗兮略有些遲疑地問道。
“當(dāng)然重要。”遲疑了一會兒，垣殤猛然站起身，略微搖了搖頭，“不，不重要了?！?p> “你的印記？”黑紋越發(fā)的濃重，樗兮心中浮現(xiàn)出了一絲憂慮。
垣殤向樗兮走近了幾步，透過樗兮明亮的雙眸望著自己的印記，略微皺眉，視線上移，看著樗兮的印記，心中一疼：“它改變了，我……跟你們不一樣了。”
“垣殤。”
在樗兮的呼喚下，垣殤化為金光而消失。
原來垣殤曾經(jīng)對凡人動情，甚至親手殺了那人。源汐心中更為駭然，可她之前不是對樗兮動情了嗎？不，那不是情，是欲。對天地間最好事物的占有欲，她先是對樗兮產(chǎn)生了占有欲，后又對凡人動了情，而這些卻皆不可得，從而改變了她的心性，讓她變了……
眼前是垣殤對樗兮大打出手，招招致命般的攻擊讓樗兮避無可避，只能奮力回?fù)?，可樗兮依舊以防守為主，并未有要傷害垣殤的意圖?？僧?dāng)遠(yuǎn)處的她與噬兮趕到之時，樗兮手中的劍卻貫穿了垣殤的身體，樗兮的愣怔與垣殤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的明顯，可當(dāng)時他們卻并未看見。
“樗兮，愿你永不踏足凡塵，遠(yuǎn)離那劫難之地?！?p> 垣殤縱身躍入漩渦之中，隨著天地之初神光涌現(xiàn)而神身慢慢消散于無形。
源汐再度側(cè)首望向樗兮，感受到樗兮的不舍和愧疚之情。
“她并未真正消亡，而是和噬兮合二為一?！?p> “我知道，她雖身散，可那欲念太過強(qiáng)烈，又非我們之力，天地之初也無法化解，便一直留在這里。她與噬兮同源同體，噬兮能承載其力，便也吸納了欲的邪惡之念。而噬兮本與她一樣喜流連凡間，早也沾染其氣，欲念加身，復(fù)仇之心燃起，這才促成了之后的大戰(zhàn)。”
“凡塵之劫?！?p> “我們?yōu)槌?，與天地共生，本無欲無求，無知無感。凡人為終，享瞬息之世，卻能開智明事，享七情六欲。不該有所牽扯，自能安然，可偏偏墜入，偏偏深陷。”
“細(xì)細(xì)想來，我們所會的一切其實(shí)皆由凡人所授。他們雖遲于我們，卻是我們心智的啟蒙?！?p> “也正因?yàn)槿绱?，凡人便成了我們的劫難，他們勘不破的那些欲望，終能以死為終，可我們這般無限的神生，又該如何擺脫？日復(fù)一日的折磨又將我們引入何處？”
“原來我們天生的‘不懂’與‘不明’，亦隱含深意?！?p> “那是對我們最仁慈的恩賜?！?p> 源汐和樗兮相識而對，眸中皆多了些許無奈之意。誰言神便是主宰，或許神才是天地間最悲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