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
黃巖縣迎來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
離國地處武陽大陸北部,而黃巖縣有處于離國最北端,下雪天倒是不稀奇,但這里的雪往往一下就是好幾天,有些時候積雪甚至能堵住家門。
所有居民都在下雪的第一天大量囤積食品,他們稱呼這一天為“雪食節(jié)”。
但南瓦窯城寨的居民就沒有那么幸運(yùn)了,下雪天對他們而言就是折磨與慢性死亡。
雪下得大了,對于黃巖縣其他地方的人而言就只是堵住家門,但對于城寨居民而言就是壓塌房頂。
而且他們也買不起可以囤積的食物,他們最常見的做法就是幾戶人家湊在一起,把采來的野菜燉成一鍋湯,幾個人輪流睡大覺,餓得不行的喝口湯,熬到雪停。
當(dāng)然也有買得起食物的人,他們在這一天往往不會像往常那樣精打細(xì)算,城寨內(nèi)部的商隊在雪食節(jié)總能大賺一筆。
但,今年例外——
韓樵是城寨商隊的領(lǐng)袖,不過好笑的是,他本人卻從來不住在城寨,他和其他人一樣鄙視這個巨大的老鼠窩。
外面飄著大雪,他披著全絨的大衣,頂著雪往城寨的方向走去。
縱然有千百個不愿意,但沒辦法,他已經(jīng)足足三天沒有聯(lián)系上在城寨行走的貨郎,一個都沒有。
他也聽說那群藍(lán)頭發(fā)的異族對他們蠢蠢欲動,可他投給黃巖商會的求助函都如石沉大海,幾個老熟人也讓他吃閉門羹。
韓樵雖然人不在城寨,但那商隊是他一輩子的心血,他能在外面吃香喝辣,都是靠這支商隊。
他走進(jìn)城寨的大門,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他這輩子第三次踏進(jìn)城寨。
雪食節(jié)原本要家人團(tuán)聚,結(jié)果他來到這個鬼地方,他覺得無比晦氣。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緣故,原本嗡嗡鬧鬧的老鼠窩,竟然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他看到一個堆好的雪人,似乎是用來迎客的,但頭不知被誰砸得稀巴爛。
詭異、晦氣,韓樵真的一刻不想呆在這里。
他向一個據(jù)點走去,以往都是在那里交接貨物。
本來為了安全起見,那個據(jù)點特意設(shè)在一個隱蔽的地方,但七拐八拐,韓樵覺得壓根是在折磨自己。
在一處巷弄,他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他探過頭一看,是那可惡的藍(lán)頭發(fā)異族。
他們是地頭蛇,他自然不想在這里和他們發(fā)生沖突。
他轉(zhuǎn)移路線,剛走到另一個巷口,他迎面撞上一個身材高大,扛著一把巨大石尺的異族。
韓樵直接掉頭就跑。
可哪里都有那可惡的異族,但他們也不追擊,只是不停地攔截,讓他進(jìn)入預(yù)期的路線。
最后韓樵走入一個死胡同。
天上飄落細(xì)雪,胡同的盡頭一人執(zhí)劍佇立著,他穿著一襲白衣,雪在他肩上、頭發(fā)上積了厚厚一層。
他方一睜眼,韓樵感覺是被一頭餓狼所盯上,那目光完全是噬人的目光。
“韓老板是吧,久仰大名?!?p> 洛云抖落身上的積雪,揮起三尺長劍,飛雪縈繞于他的劍尖,劍光肆虐,點血染雪。
“聽聞韓老板是從樵夫起家,一手柴刀使得出神入化。別說我沒給你機(jī)會,亮出你的武器,與我廝殺?!?p> 韓樵自然把那柴刀帶在身上,他從腰間拔出柴刀,一聲怒喝,劈砍而去。
不知是飛雪迷眼,他看見那人的劍上卷積著飛雪,劍法甚是昳麗,不,飛雪就是他的劍鋒!
飛雪無意,落雪無悔,此為快雪時晴劍法第一式——落雪。
韓樵并不能讓洛云使出第二式,他的柴刀被擊飛出去,他手腕冰涼,整個人跪倒在雪地上。
“你若是心服口服,以后就替我辦事,別孝敬商會了,來孝敬小爺我?!?p> 洛云提劍靠近,劍抵在韓樵的脖子上。
“你若是不心服口服,我現(xiàn)在就砍了你的腦袋,其實剛剛我已經(jīng)可以砍了,就當(dāng)是你第二個腦袋吧?!?p> 韓樵渾身顫抖著,低下頭大聲喊道:“洛堂主的本事,韓某領(lǐng)教了,以后韓某唯洛堂主馬首是瞻,且饒我一命!”
洛云收回劍。
“說得好,既然知道是我,那我也少說廢話,以后我會親自見證你的忠心,希望你沒有第三個腦袋?!?p> 韓樵整個人趴伏在雪地上,他的體溫融了一大片積雪,但也謝過這該死的雪天,讓他不至于腦門一熱,否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
洛云踢了踢他的身體,說道:“以后你的活照舊,用你的門道給城寨里供貨,但是你得少賺點,外面賺多少,你就賺多少吧?!?p> 韓樵微微一愣,問道:“那洛堂主那份呢?”
洛云搖了搖頭,反問道:“你知道我養(yǎng)這么大家子人要花多少銀錢在吃穿用度上嗎?韓老板啊韓老板,你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我要對你出手。既然都是要吃飯的,那我就給城寨做一回好人咯。”
韓樵連忙點頭,但他心里明白,雖然洛云口頭這么說,但該孝敬的還是少不了的。雖然確實會少賺很多,但目前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
聰明人最看重的往往是自己的性命,而韓樵則是不折不扣的聰明人。
“那些貨郎就關(guān)在那個地下?lián)c,你直接去領(lǐng)人,然后讓他們繼續(xù)干活。”
洛云一聲令下,隨后便帶著鮫族收隊了。
他要趕回自己的住處,因為這場大雪已經(jīng)讓他自己家的屋頂岌岌可危了,恐怕再下幾天就真的要塌了。
他得回去加固一下,同時這么冷的天確實適合窩在家里。
他站在雪地里整整快一個鐘頭了,那韓樵來得這么慢,剛剛洛云是真想一劍給他頭砍掉。
身體雖然扛得住,但該冷還是得冷。
商隊的事告一段落,過去的七日中,簽下賣身契的人已經(jīng)過百,他準(zhǔn)備等雪停了就帶人去礦脈看看。
雖然大雪會封住山口,但洛云是忍不了那群渣滓一直白吃白喝。
漫天的飛雪總能勾起洛云很多回憶,一些好的,一些不好的。
當(dāng)大地銀裝素裹,美不勝收,冷得刺骨。雪的下面是黃土,黃土之下又埋葬著誰?
無人關(guān)心這一切,因為印入眼簾的只有無瑕的白。
以前他總是一個人行走于雪中,現(xiàn)在有了一群與他并肩的人,同時他也開始企圖,何時才能奪下這方時晴時雪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