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苻堅大軍臨淝水謝安妙計退秦兵
大秦苻堅現(xiàn)在統(tǒng)治了華夏十分之八的疆域，高句麗、新羅、西南諸夷紛紛派遣使者來到長安，朝貢上朝，長安又成為北方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苻堅志得意滿，想我天朝也要顯出大國的怏怏風范，于是，將王猛死前的教誨拋在腦后，開始大修舟艦、兵器，按八卦之法修建宮室，北方是大明宮殿，在乾位蓋起一片華美皇宮，設為皇帝寢殿，西南方向，卻是安置后宮嬪妃的地方，將太子放在東方震位，整個皇宮修建的斗角相連，金碧輝煌。眾多器物飾以金銀珠寶，璀璨耀目。
慕容垂如今已是五十三歲，已達知天命之年。燕國滅亡后，小段夫人等也和慕容暐一起來至長安，現(xiàn)在和慕容垂住在終南山下。小段夫人倒也乖巧，將婉玉尊稱為夫人，而自己甘愿成為侍妾。小段夫人長相甜美，肌膚如雪，美目顧盼，深得慕容垂喜愛。慕容垂和幾位美人在終南山下桃花源中倒是過得日子優(yōu)哉游哉，如同神仙一般。從出逃到現(xiàn)在，時光荏苒，已經(jīng)過去九年之久，而燕國也滅亡了八年。靜坐之時，婉玉和慕容垂悄悄言道：“天下英雄，王猛、桓溫已經(jīng)故去，英雄唯大王而已?！蹦饺荽沟恍Γ骸皢始抑埢钣谑懒T了?！蓖裼褫p輕說道：“看秦王正在變得驕橫奢侈，還需派人盯緊秦庭動靜，以觀后變。”
慕容垂在長安購置別院，讓小段夫人住進長安，不時拜見秦王，和秦王的嬪妃們打得火熱。苻堅見慣了關中美女，見到東北的美人小段夫人，不禁怦然心動，兩人眉目傳情，言辭之中有些曖昧。內(nèi)侍趙整看在眼里，心中對秦王苻堅有些不屑。這天，苻堅龍心大悅，和小段夫人共同坐上御輦，在花開如海的大明宮中游玩，小段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笑語盈盈，在御輦上和秦王苻堅打情罵俏。趙整遠遠跟在輦后，高聲唱到：“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云蔽白日。”苻堅聞言心動，停下輦來，讓小段夫人下輦。小段夫人幽幽看向秦王苻堅，苻堅無奈對他展顏一笑。
小段夫人對慕容垂說起此事，慕容農(nóng)正好在座，聽罷哈哈笑道：“從王猛死后，這些年來，秦國的法制日益頹靡，如今又開始奢侈浮華，秦國大禍將至矣！圖讖說道燕當滅秦，看來要應驗了。大王此時應結(jié)納天下英杰，順應天意，機不可失啊！”慕容垂笑道：“天下之事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此事切莫多言?！?p> 東南方向的大晉這些年頻繁受到秦國邊境駐軍的騷擾，襄陽、壽春等地戰(zhàn)事不斷。晉庭對北方的邊境安全深深憂慮，發(fā)布詔令，征求將才駐守北方邊境。謝安讓侄子謝玄前往應詔。皇帝任命謝玄為大將軍，謝玄招募驍勇兵士，得到彭城劉牢之等數(shù)人。謝玄讓劉牢之任參軍，帶領數(shù)千精銳作為前鋒，在邊境巡弋，抵抗住秦軍的數(shù)次進攻，戰(zhàn)無不捷，攻無不克，謝玄這支強兵當時號為“北府兵”，秦軍聽到此軍出現(xiàn)，往往望風而逃。大晉邊境稍稍安定。
一晃六年又要過去，秦王苻堅在大明宮內(nèi)的太極大殿內(nèi)召開御前會議。苻堅胡須已經(jīng)花白，雙目依舊是炯炯有神，從波斯進貢的金色地毯鋪滿宮殿，華美廊柱上的琉璃燈盞大發(fā)異彩。群臣們坐在金絲楠木雕工精細的幾案前，細細品嘗從西域進貢的葡萄美酒。苻堅掃視座下群臣，朗聲說道：“從孤王繼承大業(yè)以來，將近三十年。目前四方之地，基本平定，只有東南一角，還沒有受到我帝國王政的雨露滋潤。如今，我國兵強馬壯，粗略算來，擁兵九十七萬，孤王計劃御駕親征，平定華夏最后這片土地。諸位，意下何如？”平定西蜀的功臣朱彤一聽高聲說道：“衣冠南渡，國家分裂，百姓流離失所，陛下收復江南，讓百姓北返，重回故土，正是順乎民心。然后陛下登臨泰山，巡游天下，成就我朝千載盛世！此乃順應天意。晉君不在軍營之前口含璧玉以投誠，就要愴惶出逃葬身于江海，我朝必定會大獲全勝！”苻堅龍顏大悅：“對??！這才是我的志向?。 鄙袝笃蜕錂嘁矸畔戮票?，急急說道：“陛下！過去，紂王無道，然而，當時三位仁者賢臣微子、箕子、比干還在朝中，武王還認為時機未到，退兵西岐。如今晉國雖然衰微，但還沒有明顯的大惡之行，聽說謝安、桓沖兩位，才略蓋世，他們君臣和睦，內(nèi)外同心。以我看來，現(xiàn)在伐晉，還時機未到！”苻堅聽罷，沉默不言，大殿之內(nèi)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凝重，只聽得鐘漏的滴答之聲。片刻之后，苻堅擺手說道：“諸位，盡管說出你們的想法！先民主，再集中嘛！”
石越上前說道：“今年歲星在東方，福德在吳越分野。從天象來看，伐之必有天災。況且晉國依托長江天險，百姓為之所用，恐怕，不能伐晉！”苻堅反駁道：“天道情理深奧，高深莫測。原來武王伐紂之時，歲星也是在東方，逆星而動，成就大業(yè)。吳王夫差、東吳孫皓坐擁天險，灰飛煙滅。我大秦百萬雄師，投鞭于江，足斷其流，哪里有什么天險存在！”石越接著說道：“紂王、夫差、孫皓都是荒淫無道之君，因此，攻取他們，如同伏身拾遺。如今晉國雖然無德，但還沒有顯惡大罪，希望陛下還要發(fā)展經(jīng)濟，積蓄力量，等待他國生出內(nèi)亂，天怒人怨，再發(fā)兵不遲。”于是群臣眾說紛紜，各說其是，爭吵不停，久而不決。苻堅聽得頭都大了，推案而起：“罷了！罷了！這正是在路邊建房，無時可成。我自己考慮這件事情吧！”
群臣退出太極大殿，秦王苻堅讓陽平王苻融留下。苻融是王猛當時非常欣賞的頭腦清晰的大臣，又是皇家子弟，深得秦王的信任。苻堅依舊端在在九龍御座上，對他說道：“從古到今，能定大事者，不過一二個人而已，真理還是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中?，F(xiàn)在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只會擾亂人心，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避奕谡笪Ｗ?，鄭重言道：“現(xiàn)在伐晉，存在三個障礙：天道不順，這是其一；晉國自身沒有內(nèi)亂，這是其二；我國連年征戰(zhàn)，兵士疲勞，百姓存在懼怕心理，這是其三。剛才說晉國不可討伐的，都是為我大秦江山考慮的忠臣啊！愿陛下能夠采納他們的忠言?！避迗砸宦牐樕幊?，怒聲說道：“你怎么也是這樣，我還指望誰呢！我有強兵百萬，資仗如山，自認雖然不是智勇圣主，但也不是昏庸之君。平定大燕，南擊西蜀，蕩平西涼，軍隊戰(zhàn)無不克，所向披靡，這樣一支王者之師，前往攻擊暮氣沉沉、奄奄一息的晉國，晉國豈不是不堪一擊！難道你們還想讓我留下這支殘寇，成為我國永遠的禍患嗎！”苻融也著起急來，雙眼落下眼淚，說道：“眼下無法滅掉晉國，這是非常清楚的事，陛下，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舉全國之力勞師遠攻，就怕沒有完全之策。我不是擔心遠征成敗與否，還有其他更值得陛下操心的事情。陛下一直說懷柔天下，德被四方，對鮮卑、羌、羯這些蠻夷之人分外恩寵，讓他們在京畿重地安家置業(yè)，這些人，骨子里沒有受到王化，和我們氐人有血海深仇。陛下出征后，太子留守，萬一京城突遭變故，留守京師的區(qū)區(qū)幾萬人的軍隊，恐怕后悔都來不及。我是又傻又犟，我的話您可以不聽，難道王猛王景略死前說的話，你、您、您都給忘了嗎？”苻堅扭過頭去，恨聲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時間過去這么多年，難道王猛的話管一輩子嗎！”苻融抹著眼淚，緩緩退出太極大殿。
慕容垂聽到苻堅計劃興師百萬進攻晉國，心中暗自高興，想起前一時期，有人進入秦王歇息的明光殿內(nèi)，大聲呼叫：“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悲哉，全完了！”秦王苻堅從夢中醒來，傳令衛(wèi)士出去抓人，不料，殿外卻是靜寂一片、蹤跡全無。這件事在京城傳開，眾人都說姓于的、姓楊的要叛亂了。苻堅令人將于姓、楊姓之人調(diào)離京師。慕容垂卻是知道這魚羊兩字，合起來，不正是“鮮卑”的“鮮”字，看來，我大燕就要復興了！現(xiàn)在，必須讓苻堅堅定伐晉的決心，為大燕復興尋找機會。
慕容垂離開桃花源，來至明光內(nèi)殿。慕容垂一臉忠誠，對苻堅說道：“弱并于強，小并于大，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像陛下這樣神明威武，順應天意，威名遠播四海，強兵勁旅百萬，良將如韓信、白起般站滿朝廷，江南彈丸之地，竟敢違抗王命，豈能再留下他們禍害子孫！《詩經(jīng)》云：‘謀士太多，事情不成?！恍璞菹履约河⒚鳑Q斷，何須征詢?nèi)撼家庖?！晉武帝平定吳國，所倚仗的唯有張華、杜預二位大臣而已，如果聽從眾臣之言，怎可完成統(tǒng)一天下之宏偉功業(yè)！”苻堅聞言，身軀一挺，十分高興地說：“與我共同平定天下的人，唯有你而已。我必會平定晉國！”
苻堅堅定了討伐晉國的決心，一心謀劃如何進軍，日夜思慮，興奮地徹夜不眠。苻堅的側(cè)妃張夫人深得苻堅寵幸，看到苻堅在龍塌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張夫人側(cè)過身子，伸出如藕玉臂支住桃腮，幽幽說道：“臣妾聽說王者出師，必上觀天道，下順人心。如今眾人紛紛反對，就看看天吧。俗語說：'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群嗥者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自秋、冬以來，眾雞夜鳴，群犬哀嗥，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有聲，這都是不利于軍旅的征兆啊?！避迗院浅獾溃骸败娐弥?，婦人不得干預！”
公元三八三年，苻堅調(diào)集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親帥大軍浩浩蕩蕩從長安出發(fā)，旗鼓相望，前后千里。苻堅御駕親征，自任兵馬大元帥，苻融為兵馬副帥，虎將張蠔、名將慕容垂率步騎二十五萬作為前鋒，旌旗蔽日，殺向東方。苻堅乘坐羽蓋大纛，虎賁衛(wèi)士旗甲鮮亮。出的長安城門，苻堅讓龍驤將軍姚萇停下腳步，諄諄囑咐道：“愛卿受令都督益州、梁州諸軍事，兼任京都守衛(wèi)。孤王就是以龍驤將軍之身建立功業(yè)，從沒有將此龍驤授予他人。愛卿不要辜負我，好生努力！”左將軍竇沖躬身說道：“王者無戲言，陛下此言，乃不祥之兆！”苻堅猛然醒悟，話已出口，只得默默無言。
九月初秋，苻堅大軍前鋒來到項城，從涼州調(diào)集的兵馬才剛剛到達咸陽，從蜀、漢調(diào)集的軍隊沿著長江順流而下，北方幽、冀方向的軍隊千里迢迢來至彭城。大秦全國境內(nèi)各路兵馬揚起滿天煙塵，東西萬里，水陸齊進，萬艘糧船，百萬兵馬排山倒海，壓向大晉。
先鋒慕容垂跟隨大軍來到項城城外，在郊外安下大營。前方就是大晉的邊界，一條濟河在項城南面緩緩流淌。慕容垂看向連綿的秦軍大營，目光深邃，看向遠處，秋風將他花白的胡須吹得有些凌亂。慕容楷、慕容紹策馬跟在身后，慕容楷策馬上前，和慕容垂并轡而行，徐徐說道：“看秦王興兵之勢，想要滅掉大晉。號稱八十七萬大軍，然而，數(shù)十萬軍隊無法統(tǒng)一行動，尤其是蜀地、涼州兵士遠在千里之外，可用之兵，三十余萬而已。我料此戰(zhàn)，秦兵必敗?！蹦饺荽沟吐曊f道：“秦王自認雄兵百萬，然而軍心不一，一處潰敗，必會全盤皆輸，國內(nèi)勢必動蕩，這也是我勸其出征的原因。本次作戰(zhàn)，務必保全兵力，等候東山再起。”慕容楷、慕容紹聞言異常高興：“我等跟隨叔父建立中興大業(yè)，復我大燕社稷，敢不誓死效命！”慕容垂揮鞭挺身，目光炯炯：“潛龍在天，已伏十年。復興大燕，在此一舉。千秋大業(yè)，你我共同成之！”
邊境烽煙四起，秦兵大軍壓境，急報如雪飛入建康，晉國朝野震動，人心惶惶，百姓們開始收拾細軟，準備逃命。小皇帝六神無主，把謝安請來問計。謝安不緊不慢來到宮內(nèi)，擬就詔書，交付小皇帝，蓋上玉璽，只見詔書上寫道：命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率眾八萬前往北方邊境，抗擊秦軍。令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支援壽陽。
謝玄接到詔令，心中沒有底數(shù)，晉軍總共才有八萬兵力，抗衡秦軍百萬大軍，無異以卵擊石。天色一亮，謝玄來到叔父謝安的府邸，拜見謝安。謝玄進入會客大廳，謝安方才酣臥未起，等候多時，謝安盥洗完畢，腳蹬木屐，緩緩走出。謝玄滿臉憂郁，惶恐問道：“叔父，秦兵傾國而出，就要滅我大晉，我中華正宗遺脈就要變成胡虜天下了！”謝安眼睛不抬，慢條斯理說道：“天道自有循環(huán)，皇帝不是已有圣旨了嗎！”說完之后，不再多說一句。謝玄等了多時，只見謝安微閉雙目，仿佛禪師已經(jīng)入定，謝玄還是不得要領，無奈怏怏退出。出的謝府，謝玄左思右想，在此國家存亡之際，“北府軍”抗擊秦軍責無旁貸，但國家大局還要叔父謝安謝安石籌劃，世人道“安石定計，安如泰山”。于是謝玄直接轉(zhuǎn)彎來到當朝名士張玄府內(nèi)，請張玄出山，向謝安問計。
謝安接到張玄派人送來的請柬，淡淡一笑，披上鶴氅，手持麈尾，坐上牛車，帶上幾位美麗歌姬，左擁右抱，談笑風生，來到張府。張府座落在建康城外南郊翠屏山下，別墅依山而建，風景秀麗。正直深秋，滿山的楓葉燦爛如霞，院內(nèi)修竹依依，小橋流水。謝安雅好彈琴，張玄取出一把古琴，琴面已是斑駁，五條琴弦上的膠瑟嵌著藍綠珠寶。謝安支好琴案，焚香已畢，去山泉邊用泉水將雙手洗凈，坐到琴凳上，雙手輕輕撫動琴弦。初聞一陣鳥鳴深澗、溪流淙淙，漸漸北雁南飛、金戈鐵馬，琴聲轉(zhuǎn)急，一片肅殺之氣，院內(nèi)黃葉飄飄而落。張玄、謝玄直覺心跳如鼓，大氣不敢出。琴聲忽然轉(zhuǎn)緩，仿佛春風忽然吹過，一道驚雷、春雨淅淅，片刻之間，花開遍地，田野間響起春耕喝叫耕牛之聲。琴聲漸止，謝安推琴而起。
張玄早就安排好美酒，謝安面對一桌佳肴，端起佳釀，一飲而盡，轉(zhuǎn)身招呼歌姬邊歌邊舞，謝玄侍奉在邊，謝安對于如何作戰(zhàn)還是閉口不談。到的晚上，謝安還是沒有離去的意思，謝安讓張玄取來圍棋，要和謝玄下棋。謝安向謝玄輕瞥一眼，平靜說道：“玄兒，今天我和你下棋，就以張府這座萬兩白銀別墅為賭注，我贏，你需買下別墅贈我！”張玄聞聽哈哈大笑：“謝公，您平素就是小謝公手下敗將，莫非，您想買下此地別墅贈給前鋒都督？”謝安微微一笑，徑自和謝玄開始對弈。謝玄卻是心緒不寧，膽戰(zhàn)心驚。三十幾手之后，饒是執(zhí)黑先行，卻是難逃白子形成的困龍之陣，謝玄推秤認輸。這時，只聽謝安面色如水說道：“棋局如戰(zhàn)局，要心靜如水，靜觀其變，不爭一地，必獲萬全。”謝玄知道謝安心中早有對策，拜謝而去。謝安依舊在張府這座世外桃源內(nèi)歌詠下棋，直至滿天星辰，萬籟俱寂，方才盡興回到建康。
桓沖跟隨桓溫南征北戰(zhàn)，西蜀戰(zhàn)局那么兇險，桓沖也沒有過猶豫彷徨，像現(xiàn)在這樣心急如焚?；笡_擔心京師兵力不足，計劃派出三千精銳馳援建康，不料，謝安卻不讓這支勁師進入京畿。謝安對桓沖來使說道：“這里用不著軍隊，將軍還是要為國家守衛(wèi)住西部邊境，防備秦軍來犯?！被笡_在荊州城內(nèi)，仰天長嘆：“謝安石身為宰輔，文可安邦，但軍旅之事，卻是外行。如今大敵將至，還在四處游玩，高談闊論，派一些乳臭未干的孩子率軍拒敵，我軍又明顯處于劣勢，天下之事，可想而知，我們就要跪拜于胡人面前了！”
謝安知道，對付如同泰山壓頂一樣的秦軍，目前最需要的是穩(wěn)定人心，泰然處之，避免內(nèi)部先生騷亂。他要強烈傳送這樣的消息，但是，曲終人散，星空遍地之時，謝安卻是圓睜雙目，徹夜難眠，苦尋對策。這天，他寫好錦囊妙計，喚出心腹之人，讓他悄悄出城，前往項城，找尋朱序。四年以前，朱序駐防襄陽，茍萇、毛當帥軍一十三萬，兩路大軍攻向襄陽。朱序認為秦兵缺少舟船，不善水戰(zhàn)，不足為懼。不料，秦兵騎馬渡過漢江，直抵襄陽外城之下。秦兵占領漢江灘頭后，將晉軍的戰(zhàn)船盡數(shù)俘獲，無數(shù)秦軍渡過漢江，包圍襄陽。朱序母親韓氏聽聞秦兵大至，自己登上襄陽城墻，巡視一番，來到西北角，韓氏感覺此處城墻低矮，必定是薄弱之處，于是，率領府內(nèi)百余婢女及城中女丁在西北角修建新城。數(shù)月后，秦兵果然從西北角攻破襄陽，韓氏和家人退進新城之內(nèi)，最后陷落。襄陽城破之后，朱序被擒，母親韓氏隨同被押往長安。朱序歸降苻堅，官拜度支尚書，本次跟隨苻堅來至淮北。
苻融大軍大舉渡過淮水，進攻壽陽，壽陽為淮南重鎮(zhèn)，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苻融大軍晝夜不停，連番進攻，數(shù)日后，將壽陽攻破，擒獲晉國平虜將軍徐元喜等。側(cè)后方的慕容垂向西南進攻，攻克鄖城，直逼襄陽，在晉國西部邊疆撕開一道口子。北方，西方同時進攻，將晉國攪得滿天寒徹。
龍驤將軍胡斌率領五千水軍，沿江西上，漸漸來到壽陽地面，忽聞壽陽失陷，胡斌急令軍士后撤，沿溪流進入壽陽以東的群山之間，這里兩山夾峙，中間水流洶涌，可進可退，正好屯軍。苻融派軍尾隨其后，將出口牢牢困住。
壽陽地處淮南，河道縱橫，淝水在城南由西向東嘩嘩流過，在前面不遠處匯入自南向北洶涌澎湃的淮河。壽陽東北，就是淮南，大秦的衛(wèi)將軍梁成帥眾五萬駐扎在洛澗，梁成是秦國元老梁平老之子，能征慣戰(zhàn)，為遏制晉軍水軍的攻勢，在淮河岸邊埋下木柵，設立四道防線。謝石、謝玄領晉軍八萬駐扎在離洛澗二十五里的地方，望見秦軍百里聯(lián)營，不敢攻擊梁成。晉軍這里按兵不動，卻是害苦了胡斌。胡斌被困，軍糧漸漸告罄。這天，天色未明，萬籟俱寂，胡斌修成一封書信，讓軍士悄悄出營，出的水寨，向謝石告急。軍士避開秦兵，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往南急急而行，正走之間，撞見秦軍巡邏。秦軍見到他孤身一人，神色有異，將他帶到苻融帳內(nèi)。苻融喝問之下，軍士從腰間搜出密信，只見上面說到：“如今賊兵太多，糧食將盡，恐怕不能再見我大晉大軍！”苻融看這名軍士面顯菜色，情知不虛，令將晉國軍士推出斬首。苻融心中大喜，看來晉軍已是無力支撐，應速戰(zhàn)速決。高興之下，竟是忘記問清軍士來自何處。苻融派出快馬，前往項城，稟告苻堅。
度支尚書朱序桌案上擺滿各地的戰(zhàn)報，燕兵、西涼、蜀兵各路大軍的錢糧都需要他來調(diào)度，忙的不可開交。忽聽帳外有人來報，老母親身邊的老仆人張廣來到。朱序心中一驚，張廣早就在襄陽城破之時被殺身亡，此時，有人冒名而來，必定有異。朱序?qū)砣藥霂?nèi)，只見來人，面色蒼老，身材精瘦，雙目不時射出一道寒氣。朱序屏退左右，只聽來人一拱手，開口說道：“襄陽都督朱將軍一向可好？”朱序頓時心中如潮翻涌，分明是大晉使者來到眼前。朱序一言不發(fā)，委屈、羞愧，令他無言面對。只聽來人緩緩說道：“我朝知道都督力盡被俘，尊母所建夫人城依然穩(wěn)固。眼下兩軍對壘，謝安謝丞相給您兩個錦囊，按計行事，必保我大晉萬全?！眮砣苏f完飄飄而去。朱序心跳不已，擦去頭上冷汗，展目看向書案，案上赫然是兩幅錦囊。朱序?qū)颂枮椤凹住钡腻\囊打開，心中大喜，原來，丞相早有安排。
陽平王苻融的信使風風火火馳入項城，苻堅接報，心中興奮不已，對朱序等人說道：“陽平王派人來報，壽陽敵軍人數(shù)不多，戰(zhàn)力不強，我將親率輕騎八千，馳援壽陽，不能讓敵軍逃去?！鼻赝踯迗詫⒋筌娏粼陧棾?，率領八千精銳，日夜兼程趕往壽陽，和苻融兵合一處。
秦王苻堅和陽平王苻融漫步在堅固的壽陽城城墻之上，西面的八公山林木郁郁，面前的淝水水流湍急。壽陽城外，秦軍的營壘連綿數(shù)里，號角之聲此起彼伏。苻堅對苻融笑道：“我百萬雄師，面對這晉國區(qū)區(qū)幾萬軍隊，蕩平天下，指日可待！”朱序上前言道：“陛下，我看晉軍已是疲弱不堪一擊，為天下蒼生計，是否讓我親赴晉軍，勸其投降？”苻堅聞言，哈哈大笑：“正合朕意。尚書曾在晉國為官，和謝石、謝玄也算舊識。尚書必會不枉此行！”
朱序大搖大擺，以秦國使者的身份來到淮南晉軍大營，朱序冠冕堂皇將敵我之勢分析一遍，逞不爛之舌勸說謝石投降。謝石只是默默不語，謝玄卻是滿臉怒容，按劍而立。天近中午，謝石安排午飯。朱序提議和謝石、謝琰單獨敘舊。看看周圍無人，朱序?qū)χx石說道：“奉丞相之命，里應外合。如果百萬秦軍悉數(shù)到來，晉軍真的沒有勝算。如今，只有二十五萬秦軍先鋒來到邊境，應該趕快集結(jié)優(yōu)勢兵力，打個勝仗，將其先鋒擊敗。秦軍前鋒一敗，必定軍心浮動，秦軍遠道而來，各方勢力各懷鬼胎，必會土崩瓦解，勝利指日可待。”謝石原來聽聞苻堅親臨壽陽，還想堅守陣地，和秦軍進行一場持久戰(zhàn)，待得時間已久，不斷消耗秦軍，扭轉(zhuǎn)戰(zhàn)局，聽得朱序此言，停著不食。謝琰直接說道：“我看朱將軍此言有理，將軍早做決斷。”
朱序從晉營回來，告訴秦王苻堅，謝石等人正在商議。苻堅傳令三軍暫時莫動，等候晉軍投誠。幾日后，謝玄的猛將劉牢之親率五千“北府軍”精銳，忽然撲向大秦衛(wèi)將軍梁成的駐地洛澗。晨光熹微，薄薄晨霧中忽然出現(xiàn)大片晉軍，前哨發(fā)出響箭，梁成從睡夢中醒來，急忙調(diào)動軍隊沿淮河布下戰(zhàn)陣。晉軍來至淮河岸邊，三十幾米寬的水面上水流湍急。劉牢之知道，十一月份，淮河水不會太深，一聲令下，晉軍穿上水靠，爭先恐后跳進河去，岸邊弓弩手，亂箭齊發(fā)，壓住陣腳。劉牢之一馬當先，沖上灘頭，揮刀劈開河邊的木柵，如同虎狼一般，幾個跳躍，沖進秦軍戰(zhàn)陣。戰(zhàn)場之上，刀槍撞擊之聲響成一片，劉牢之騎上馬去，找尋大將梁成，梁成正自督戰(zhàn)，忽見一員黑紅臉膛晉軍大將飛馬沖來，兩馬相交，未及幾合，劉牢之將梁成斬于馬下。晉軍大亂，五千精兵左右沖突，殺得秦軍潰不成軍。劉牢之突破秦軍防線，一路突擊，進入秦軍大營之后，阻斷了秦軍的退路，從后面掩殺，將秦軍趕進淮河。秦軍大多水性不佳，紛紛落水而亡。淮河之上，死尸漂浮，為之塞流。這一仗，秦兵損失一萬五千人之多。
謝石、謝玄麾動大軍隨后跟進，將秦國揚州刺史王顯抓獲，占領了梁成的軍械糧庫，大軍水陸并進，從淮南一直來到壽陽，駐扎在淝水南岸。
秦王苻堅聽得梁成身亡，仰天長嘆：“晉國忠臣何其多也！大兵壓境，還不投降！這是一支什么樣的軍隊！”他和陽平王苻融再次登上壽陽城城墻，只見淝水對岸，晉軍陣列嚴整，無數(shù)晉軍衣甲鮮亮，軍營上方透出陣陣殺氣。八公山上，草木葳蕤，隱隱有晉兵旗幟飄揚，仿佛有無數(shù)草黃的晉兵鋪天蓋地。苻堅回頭向苻融說道：“都說晉軍軟弱，不堪一擊，這分明是一支勁旅??！”苻堅搖頭嘆息，苻融眼中開始有了驚懼之意。
秦兵在淝水北岸布下大軍，萬支強弩虎視眈眈指向晉軍。謝玄面對戰(zhàn)局，心靜如水，視敵動而我動，方為致勝之道。謝玄派去使者對陽平王苻融說道：“將軍大軍深入我國，而近臨淝水布下戰(zhàn)陣，看來就是不想讓我晉軍過河，想打持久之戰(zhàn)。不如將軍退后一箭之地，讓我晉兵過河上岸，您我短兵相接，展開大戰(zhàn)，一決勝負，看誰是天下英雄！”大秦諸將一聽晉人如此狂妄，紛紛說道：“我有數(shù)十萬之眾，敵人才區(qū)區(qū)幾萬，守住淝水，遏制敵人攻勢，讓他不能上岸，如此，可保萬無一失。”苻堅傲然笑道：“看來晉兵不懂兵法，‘半渡而計，必獲全勝’。我軍讓出一箭之地，讓他們渡河，等到渡到一半，我軍鐵騎大舉壓下，必會殺他個落花流水?！避奕邳c頭稱是，于是，下令三軍向后移動。
朱序在軍中，取出第二個錦囊。秦兵忽然后撤，后軍沒有得到將令，不明所以，秦兵霎時亂成一團。謝玄一見秦軍移動，馬上指揮大軍渡過河去，數(shù)萬晉軍殺聲震天。朱序挺立馬上，高聲喊道：“秦兵敗了！趕快逃啊！”后方秦兵見到前方將士如潮退來，料想形式不妙，反轉(zhuǎn)身軀，爭相逃命。苻融一見心中大急，縱馬馳騁，力圖攔住撤退士兵，然而，秦兵后退之勢卻是無法遏制。突然之間，戰(zhàn)馬中箭倒地，苻融跌下馬來，無數(shù)晉兵揮刀亂砍，可憐一代名臣陽平王苻融被殺身亡。秦兵失去統(tǒng)帥，情形更加混亂，謝玄、謝琰、桓伊指揮大軍奮力沖殺，秦兵被殺的人仰馬翻，鬼哭狼嚎，秦兵亂做一團，后兵逃命不及被前軍推到在地，自相踩踏，死亡無數(shù)，山谷、河川到處是秦兵尸體。謝玄等一路追擊，秦軍拼命逃跑，晝夜不停，草行露宿，見到風吹草動、聽得林中鶴鳴，都認為是晉軍追來索命，一路又冷又餓，疲憊的士兵能夠活著回到秦國的不足十分之二。謝玄收復壽陽，朱序乘機與西涼王張?zhí)熨n、徐元喜都來投奔晉國，苻堅的裝飾漂亮云母的王車還靜靜地停在營內(nèi)。晉軍獲取儀杖器械、軍資珍寶、戰(zhàn)馬牛羊不可勝計。秦王苻堅在亂軍之中，拍馬后撤，忽然一支羽箭飛來，正中苻堅右臂。苻堅忍痛將箭矢拔下，長嘆一聲，沖出重圍，和幾位隨從向西北逃去，身邊不時有潰敗的秦兵相互扶攜，苻堅心中不斷流淚，走到淮北，實在是饑餓難耐，下馬進入一處村莊，推開一家百姓柴門，討要飯食。百姓卻是知道這位大秦皇帝，慌不迭取出最好的飯菜，讓皇帝填飽肚子。苻堅吃完后，讓人取出玉帛十匹，金綿十斤賞賜百姓。村民說道：“陛下在長安皇帝當?shù)暮煤玫兀瑓s來到此處開疆拓土，自取危難。陛下為天下之父，我們就是陛下之子，哪有兒子給父親飯吃還要求取報償?shù)哪?！”他們連賞賜的那些東西看也沒看就離開了。苻堅潸然淚下，對寵妃張夫人說道：“現(xiàn)在，我還有何面目治理天下啊！”
當時，秦軍各路大軍全部潰敗，只有慕容垂率領的三萬人馬保存完好，戰(zhàn)力尚存，苻堅糾集親兵一千余人投奔慕容垂。慕容垂從鄖縣向北接應秦王，保護苻堅一路西進，向洛陽進發(fā)。苻堅的伐晉之戰(zhàn)宣告失敗。
建康城內(nèi)，依舊是安靜如初。雖是冬日，謝府內(nèi)暖爐處處，溫暖如春。張玄來到謝府，謝安擺下棋盤，和張玄開始對弈。張玄執(zhí)黑先行，兩人邊下邊聊，棋盤邊安置時令果蔬，謝安神色安詳，穩(wěn)扎穩(wěn)打，漸漸在棋局上占了上風，眼看就要將黑龍困死。張玄雙目緊盯棋盤，苦思對策。謝安笑瞇瞇看著張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門外響起輕輕的腳步之聲，小廝進來，將驛書呈給謝安。謝安看完，臉上毫無表情，隨手將驛報放到身后的靠床上，張玄將一枚黑子緩緩落下，謝安眼眉一動，說道：“好棋！攻我所必救！”掂起白子，沉思良久，將棋子落在黑子外圍，開始打劫。天近中午，兩人竟是戰(zhàn)成平手。張玄起身離開，隨口問道：“謝公，前方戰(zhàn)事如何？”謝安一邊起身，一邊靜靜答道：“兒郎們已經(jīng)破賊！”張玄大喜過望：“這可是天大好事！我要回府慶祝！”謝安待張玄走后，急急跑回內(nèi)室，誰知跑的太急，競將木屐齒牙折斷。謝安渾然不覺，換上朝服，來至太極大殿，向皇上報告喜訊，皇宮內(nèi)此時已經(jīng)是喜氣洋洋，建康百姓揚眉吐氣，街上響起了歡慶勝利的鑼鼓之聲，冬日的太陽也變得分外溫暖。
秦王苻堅此時卻是正在拼命逃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