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小屋一如既往的黑暗。中年男子惶恐地立著,父親不開口說話,他只能沉默下去。兩道金色的光芒直勾勾地盯在男子身上,仿佛冬日里的溫暖太陽,然而帶來給他的卻是絲絲寒意。
“你確定那名去而復(fù)返的魔族沒有在將軍府中嗎?”蒼老低沉的聲音仿佛從無盡的深淵飄出,中年男子的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孩兒帶人把將軍府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孩兒確定他沒有回到那里,至少孩兒去的時候他不在。”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那名魔族從封印大陣逃出時,你也曾去將軍府搜查,不也是信誓旦旦地說他不在那里嗎?”
男子額頭滲出了冷汗,寒意愈發(fā)明顯?!昂厚R上帶人再去?!?p> “站住?!焙诎抵袀鱽硪宦晣@息?!翱磥砹P你閉門思過的時間還是太少了。之前那名魔族不在,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就在了?;蛟S正等著你去,等著為那女人報仇呢?!?p> 男子思索著誰將自己殺死汐諾的事情告訴了父親,讓他畏懼的聲音又響起來。
“如果你在那種殘花敗柳面前都把持不住,為父就得好好考慮你是否是接任族長的合適人選了。”
男子慌忙跪倒在地上,黑暗中傳來喵的一聲?!昂褐e了,一定謹(jǐn)記父親的教誨,絕不再犯。”
“起來,再罰你三個月不許出藏書閣?!?p> 男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但還是輕聲說道:“是,父親?!?p> 中年男子走出去之后,一道曼妙的身影悄然出現(xiàn),扭動著腰肢向椅子中的老人走去。“您何必苛責(zé)大公子呢?汐諾夫人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但也堪稱秀色可餐之人。大公子起點兒非分之想,乃人之常情。您的處罰似乎有些嚴(yán)厲了?!?p> “那女人跟你比起來何如?”
老人冷冷的聲音讓影子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影子嬌笑幾聲,沒有回答老人,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澳怯X得我很漂亮嗎?”
影子又向前走過來,老人冷冰冰的聲音好像冰河裂開,“站??!”
嬌媚的影子不為所動,仍然輕飄飄地靠近老人。忽然一聲凄厲的慘叫響起來,影子消失了。黑暗中只有兩道金色的光點,飄忽不定。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試圖誘惑我,否則后果自負(fù)?!?p> 喵的一聲,屋子里沉寂下來。只有輕微的喘氣聲和舔舐毛皮的濡濕聲。
金戾、楠兒和朱伯站在汐諾的墳前,即將的離別讓楠兒的雙眼充滿淚水,兩行淚痕清晰可見。金戾摟著楠兒的肩膀,輕輕拍了拍。“楠兒走吧,早晚有一天你會回來,讓你母親重見天日?!?p> 朱伯湊過來?!靶」?,我把你送走之后會一直守在這里直到你回來?!?p> 楠兒抬起頭,聲音哽咽?!爸鞝敔?,你跟我一起去魔族吧。”
朱伯注視著楠兒淚汪汪的眼睛,心頭忽的疼了一下。
“小公子,我很想照顧你,看著你,直到你長大,就像當(dāng)年我看著你母親長大一樣??上沂且幻湍ё鍙P殺過的神族將士,手上染有他們的血,他們的手上也沾著和我如同手足的將士的血,我實在邁不過難道坎兒。”
楠兒向金戾求助,金戾嘆了口氣?!伴獌?,如果你讓我拋棄族人加入神族,我會像朱伯一樣為難的?!?p> 楠兒望了一眼面容蒼老的朱伯,又盯著母親的墳?zāi)箍戳艘粫??!爸鞝敔?,我們走吧。?p> 一老一少當(dāng)先走出密室,金戾緊隨在后。“朱伯,你按照我之前說過的帶著楠兒先走,我晚些時候就會追上你們的?!?p> 朱伯直視著金戾的眼睛?!澳阄译m然出身不同,但我勸你謹(jǐn)慎行事,不要枉送性命。”
“謝謝朱伯的忠告?!苯痨蹇戳艘谎坶獌海谅曊f道:“除非能夠全身而退,我不會沖動行事的?!?p> 朱伯領(lǐng)著楠兒走了,身上沒帶任何東西??帐幨幍膶④姼皇O陆痨澹咱勚谝巫又?,眼中滿是疲憊和悲痛。他跋山涉水,歷經(jīng)千辛萬苦,時刻警惕著沿途的風(fēng)吹草動,一心只想帶上汐諾和楠兒遠(yuǎn)走高飛,幸??鞓返脑谝黄稹D魏翁煲馀?,他來晚一步,見到的是汐諾冰冷的尸體。那一刻他心如死灰。
如果當(dāng)時置張魈于不顧,神族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蹤,汐諾就不會有事??墒亲约赫娴臅娝啦痪?,任由張魈死在面前嗎?不會!金戾腦海中亂做一團(tuán),困惑,迷茫,始終找不到發(fā)生這一悲劇的罪魁禍?zhǔn)住?p> 怪張魈,怪自己,怪那名神秘男子,還是怪神魔之間的戰(zhàn)爭?他不確定,只知道汐諾死了,此生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愛過的女人還未與自己在一起就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
金戾木然地坐在椅子中,想去密室中再看看汐諾卻又不敢。他不愿面對汐諾已死的事實,而冰涼的墓碑卻撐開他的雙眼將汐諾了無生氣的尸體放在面前。
有那么一瞬間,他差點兒沖出將軍府,追趕楠兒和朱伯——最起碼在楠兒面前他不會表現(xiàn)出脆弱的一面。最終金戾沒有出去,心中的執(zhí)念把他留在原地。如果神秘男子來了,不是正好可以為汐諾報仇嗎?
但是命運(yùn)又一次作弄了他——神秘男子被父親罰去藏書閣,殺死汐諾的仇恨注定跟隨著他,直到親手殺死神秘男子的那一天。
太陽漸漸西斜,大廳之中慢慢暗下來。金戾茫然地瞥了一眼紅霞漫天的西方天際,掙扎著站起來,眼中閃爍著猶豫之色,還是下到密室。
地下室中的油燈只剩最后一點光亮,搖曳飄忽,隨時都可能熄滅卻又倔強(qiáng)地等待著。第一腳踏入密室,金戾就不由地顫抖起來,渾身冰涼,好像小時候墜入冰窟的感覺。
他蹣跚著靠近墳?zāi)?,伸出手想要觸摸青灰色的石碑卻遲疑著停滯在空中。汐諾紅色的名字那么鮮艷又那么冷漠,讓他感覺不到一絲溫暖。他的手輕輕觸碰到墓碑,身體抖動的更加厲害,讓他想起昨日撫摸汐諾冰涼的臉頰。金戾無聲地哭起來,肩膀劇烈地抖動。油燈愈發(fā)昏暗。
不知過了多久,金戾停止哭泣。他走向桌邊,準(zhǔn)備吹息油燈,目送汐諾陷入永恒的黑暗。油燈再也堅持不住,在金戾還沒走到近前時,悄然熄滅。
地下室中一片黑暗,金戾看不見汐諾。他呆呆地站著,猶疑著是否重新點亮油燈,再多看一眼汐諾的墳?zāi)?,看一眼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的戀人。最后他沒有點亮油燈,順著階梯絕望地爬出去,好像密室才是他的歸宿,而外面亮麗鮮活的世界卻是冷酷寂寞的墓地。
金戾將地板蓋好,抹去痕跡,拿起桌上的包裹,帶好汐諾送給他的假發(fā),朝著門口走去。走出門口的時候,他停住腳步。
夕陽將他的影子拖到客廳中,留在密室的入口處,仿若守衛(wèi)寶藏的巨人。夕陽消失在屋檐之后,影子跟著模糊起來。金戾回身關(guān)好房門,狠心離開曾救護(hù)他,守候他,等待他的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