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身份
程玉婉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冰冷到了讓人顫抖的程度，張忠迎上她的目光，甚至不敢直視。
“本宮明白了，你們兩個就留下盡量保住臻兒的性命……若是……若是……”她咬牙，“要是大皇子沒救了，本宮也不會怪罪你們?！彼f著站了起來，又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景臻，馬上快步走了出去。
魏副官做事很快，那被青蓮提到的人很快就被綁到了椒房宮中。只是這些都是宮中的老油條，程玉婉也沒有耐心跟他們周旋，派了宮中擅長用刑的奶娘和可靠的人跟著審問。
綠翠忙完了一切，順便去了小廚房一趟端了一碗紅棗粳米粥，連著兩份咸菜和一小碟子山藥錢卷。
“娘娘忙了許久，也該吃些東西添補(bǔ)一下了?！彼銖?qiáng)笑著，把小菜擺放好，這才走到了坐在床邊的程玉婉跟前，低聲道：“娘娘先吃些東西吧，向來玉相那邊一定會帶來好消息的。麗妃絕對不可能逃出京城?！?p> 程玉婉這才略微動了一下，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向綠翠。
“娘娘，吃些東西吧?！本G翠擔(dān)憂的勸慰她，程玉婉遲疑了一下點頭道：“你扶我起身……”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因為今天后宮突變的緣故，并沒有太多的宮燈被點亮。程玉婉只喝了小半碗的粥就放下了碗筷，讓人撤了下去。“記得讓人伺候好威后，不要餓著她了?！?p> 綠翠點頭應(yīng)了，吩咐了兩個宮女去照看威后，這才扶著程玉婉起身走出了宮殿，看著外面漆黑的天空。
“娘娘，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p> “我在等人?！背逃裢竦吐曊f，“就在這里等著。”
外面一片的靜寂，也許是因為程玉婉下令封宮的緣故，整個后宮的人都不敢隨意的走動，連著那些宮女們都安靜的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生怕被遷怒了。
然而，這樣的靜寂并沒有維持多久，外面就傳來了噪雜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有人太監(jiān)沖了進(jìn)來，跪倒在程玉婉跟前。
“皇后娘娘，玉丞相深夜求見，一起前來的還有景炎王爺！”
景炎？
程玉婉微微一愣，然后才道：“請他們到前廳，本宮即刻就到。”
她叫了下綠翠，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發(fā)，就去了前廳。里面景炎和玉丞相正面對面坐著喝茶，見她進(jìn)去就馬上起身行禮。
“免禮吧?！彼膽?yīng)了一聲，率先看向了景炎道：“炎王爺怎么這么晚了還進(jìn)宮？”
“皇嫂，臣弟聽聞?wù)閮撼隽艘馔狻€有……”
程玉婉沒有給他繼續(xù)問下去的機(jī)會，開口道：“他如何還昏迷不醒，若是你想要探望他的話，就讓綠翠帶你過去好了。本宮還有些事情，要與玉相商議?！?p> “皇嫂？”景炎驚訝地看了一眼程玉婉和玉相，遲疑了一下，這才道：“那臣弟就先去探望臻兒了?！彼f著招呼了一下綠翠，順便把前廳的宮女都帶了出去。
前廳的門窗都開著，宮女守在外面，只要小聲說話他們是聽不到什么的。
程玉婉回頭看了一眼玉相，低聲道：“玉相，請坐?！闭f著，她就坐在了之前景炎的位置。
玉丞相畢竟是多年為官，雖然心中以為程玉婉的一封信而焦急如焚，現(xiàn)在卻也拱手謝恩，然后坐在了臨近程玉婉的位置上。
“皇后娘娘，臣已經(jīng)按照娘娘心中的意思封閉了整個京城。無論什么人出城都要經(jīng)過嚴(yán)密的檢查，只是……”玉丞相抬頭看了一眼程玉婉，從袖子中拿出了那封信，“這信里面說的，是真的嗎？這信，真是……真是她所寫的？”
他說著，最終也忍不住聲調(diào)顫抖了起來。
程玉婉抬眼，已經(jīng)是滿眼的淚光，低聲道：“可以說，是程玉婉親筆所書。玉丞相應(yīng)該還認(rèn)得自己女兒的筆記，不是嗎？”
玉丞相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程玉婉的異樣，此時聽了她的話才猛然抬頭，“可是當(dāng)初，當(dāng)初老臣可是親眼看到了她的尸首……”
“她當(dāng)時確實死了，只是后來，又活了過來。”程玉婉冷笑，“從地獄里面重新活過來一次，可以說是再痛苦不過的事情了。玉丞相……”
她頓了一下，然后才低聲道：“無論如何，她現(xiàn)在勉強(qiáng)還可以算是活著。雖然換了一種方式……”
“換了一種方式？勉強(qiáng)算是活著？”玉丞相錯愕地看著程玉婉，“皇后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借尸還魂，不知道玉丞相可聽說過？”程玉婉回頭，雙眼含淚卻露出了一絲笑容，“當(dāng)時身為皇后的程玉婉死了，卻在另外一個本該死的人身上復(fù)活了。而她為了復(fù)仇也好，被迫無奈也好，又重新進(jìn)了宮……”
玉丞相一愣，然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皇后娘娘不會是想說，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兒吧？”
程玉婉毫不掩飾地苦笑，“本宮就知道，玉丞相不會輕易相信。只是，本宮想要問一句，玉丞相的左臂，如今每逢天氣驟變，還會酸疼不止嗎？”
“你……”玉丞相一臉的驚訝，“你是如何知道我左臂……？”
“那是我八歲那年，調(diào)皮不懂事，爬上了桃樹摘桃子，卻被上面的冒充嚇得掉了下來。若不是樹下的爹爹接著我，只怕那時候我就沒命了呢。只是，縱然是那樣，爹爹為了救我卻也傷了左臂……”
“微臣敢問皇后，前皇后喜愛吃糯米糍，是為何故？”
“不過是因為當(dāng)年嘴饞，父親為了哄我，親自做了糯米糍，為此還累得腰疼了三日，讓娘親心疼不已?！?p> “微臣再問，前皇后腰間有一個傷疤……”
“那是我七歲那年冬天，不聽奶娘的話，被香爐燙傷了腰……”
一問一答，兩人聲音又低又輕，說的又是快，不過短短一會兒的功夫，玉丞相就停了下來，神色復(fù)雜地看著程玉婉。
“子不語論力怪神……這樣的事情，臣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玉丞相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皇后娘娘卻能夠說出那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臣相信，知道的人都不會說出去，若是說你與小女沒有半分關(guān)系的話，臣也不信?！?p> 程玉婉點了下頭，“這樣的事情，若不是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敢相信?！?p> 兩個人就此沉默了下來，程玉婉并沒有積極地勸說玉丞相相信自己就是程玉婉。應(yīng)該說，自從玉丞相接到那封信之后配合著她封城就已經(jīng)是相信了她了。
有些事情說太多并不好，有時候只是需要安靜的等待，等待玉丞相的判斷。
許久，玉丞相才開口。
“你再寫兩個字給老臣看看吧?！边@算是已經(jīng)相信了程玉婉的說辭。程玉婉點頭，也沒有叫人，親自起身端了一旁的筆墨過去，細(xì)細(xì)的研磨，然后提筆吸飽了墨汁下筆緩慢地寫了四個字。
“端莊秀麗”
這四個字普普通通，卻讓玉丞相臉色一變。這是程玉婉十二歲的時候，玉丞相親自寫給女兒程玉婉的。這幅字除了他們父女之外，就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如今程玉婉竟然寫出了這么四個字，真的是出乎他的預(yù)料。
最重要的是，這四個字寫的與當(dāng)初玉丞相寫的筆記一模一樣。
“爹爹那副字，女兒出嫁之后就留在了家中，后宮深宮寒冷，就閑來無事回想起爹爹寫給女兒的字頻頻練字……”程玉婉深深吸了一口氣，“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陸府之后，女兒身處困境，也就停了練字。之后更是被桃僵李代送入了宮中……”
“你不是陸家的女兒？！”玉丞相一愣，猛然瞪大了眼睛，“你是他們家的那個兒媳。”
程玉婉怎么也沒有想到玉丞相反應(yīng)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露出笑容，“是的，當(dāng)初程玉婉慘死后宮之時，正是陸文和程玉婉喪命之時。也許是因為時間上的巧合，也許是因為我心有不甘，這才借尸還魂，重新活了過來。”
“你……”
這樣的秘密，加上這副字已經(jīng)成了最后壓在玉丞相心中的一根稻草了。他后退了兩步，然后雙眼含淚地看著程玉婉。
“你吃苦了，可是，既然能夠重活一次，為什么還要回宮？！”
………………
景炎被綠翠帶著重新回到前廳的時候，程玉婉和玉丞相正各自坐在椅子上喝茶，只是仔細(xì)看去，不止是程玉婉，就連玉丞相的眼睛也微微發(fā)紅。
“皇嫂，臻兒真的是被麗妃給推下假山的？”景炎卻沒有這樣的心思細(xì)看，一進(jìn)來就沖到了程玉婉跟前，“麗妃呢，皇嫂怎么沒有抓她過來？”
“麗妃逃出了后宮了，所以本宮才下令讓玉丞相封了京城，以免再被她逃出去?！背逃裢衤曇衾溆?，再沒有在玉丞相跟前的一絲脆弱。她抬頭看了一眼兩個人，“還請明日早朝，皇弟與玉丞相一起發(fā)布海捕公文，全城戒嚴(yán)搜捕麗妃柳玉玉?！?p> 當(dāng)夜趁著夜色景炎和玉丞相一起離開了皇宮，程玉婉等著他們走了之后才又召見了張沉帆，讓他拿著手令出了宮去尋盛戎。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因為麗妃，而把她所有能動用起來的力量都動用了起來。想起玉丞相最后問他的那句話，她忍不住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她為什么要回來？若是當(dāng)時她偷偷逃離陸家想辦法去了玉府的話，也許早就換了一個身份……
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她當(dāng)時并不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只是，那時候她心中還存著一絲念想，想要復(fù)仇。
麗妃……程玉婉緊緊握著手，連指甲陷入手心都沒有察覺。
若是她沒有心軟，若是她當(dāng)時抓住機(jī)會直接誣陷麗妃腹中的孩子是他人的，只怕就再也沒有以后了……
“綠翠……”她低聲叫了一聲，綠翠應(yīng)聲而入，然后就驚叫了一聲，“娘娘，你的手……”
程玉婉低頭，攤開手心這才發(fā)現(xiàn)手心早就刺入了指甲已經(jīng)鮮血淋淋了。
“我沒有大礙，你去跟那些奶娘下令，那些抓來的人，除了青蓮之外，都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她頓了一下，“不要鬧出大動靜，驚擾了臻兒就不好了?！?p> 綠翠聞言，小臉馬上白了一半，抬頭見程玉婉臉色平靜漠然，這才低頭后退兩步出去。半個時辰之后，她才顫抖著回來，低聲道：“娘娘，那些人，都已經(jīng)處理妥當(dāng)了?！?p> “很好，扶我起身，我們?nèi)ヒ娡笕グ伞！?p> “娘娘……”
“去讓人按照威后的規(guī)格準(zhǔn)備晚膳，本宮要伺候威后用膳?！背隽宋葑又?，程玉婉低聲命令一旁的碧青，等著她離開之后才又看向了碧藍(lán)，道：“本宮屋中有一個石榴纏枝的嬰兒拳頭大小的瓷瓶，在我的梳妝臺最后一格中。綠翠，把鑰匙給她……”
綠翠利索的把要是遞給了碧藍(lán)，因為就連她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放著什么。
碧藍(lán)驚疑不定地看著程玉婉，她可是從來不允許進(jìn)入皇后寢宮的。能進(jìn)入那里面的，除了綠翠和碧玉之外，就只有青湖姑姑了。
恭敬地接過鑰匙，她大聲應(yīng)了，這才匆匆去取程玉婉要的東西。
程玉婉讓人給威后松綁，換上了體面的衣服，然后兩人隔著桌子坐著。
威后木然地看著她，養(yǎng)尊處優(yōu)慣的她第一次嘗試這樣的待遇，最初的憤怒之后就是驚慌失措和不安，如今她甚至有些害怕眼前的程玉婉了。
“母后，今日兒臣忙了一天，想來也沒有照料好母后，如今事情已經(jīng)處理完了，兒臣就陪著母后用晚膳吧?！背逃裢裥χ?，然后拍了拍手，青湖和綠翠帶著碧青一起進(jìn)來，“伺候母后洗漱，然后請母后到外間用晚膳?！?p> 她說著起身就要出去，被卻威后叫住了。
“你是要送哀家上路了嗎？”
程玉婉微微一愣，然后竟然笑的如同春風(fēng)拂面一般，“母后是準(zhǔn)備去什么地方呢？”竟然像是根本不知道威后話中意思一般。
威后愣了一下，頹然坐下道：“如今你為刀俎，我為魚肉，去哪里還不是皇后一句話而已。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哀家暴死在你的椒房宮中，皇帝回來你又該如何解釋？”
程玉婉搖頭，“母后誤會了，還請母后更衣，兒臣在外面恭迎母后用晚膳?！?p> 如今已經(jīng)將近半夜，說是用晚膳，實際上卻是連夜宵都晚了。然而，威后受制于人，自然不能反抗。她縱然知道程玉婉已經(jīng)有了殺她的心，然而她的人手如今都被程玉婉監(jiān)視著，她相信帶頭反抗的那幾個人說不定已經(jīng)被處死了。她只能隱忍，等待時機(jī)。
只可惜，看如今的架勢，程玉婉是不愿意給她時機(jī)了。
也許，她還能夠說服她？
威后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等她出去的時候程玉婉正坐在圓桌的一旁，見她被人扶著或者說是鉗制著走出來，她馬上站了起來親自扶著威后坐下，然后才過去盛湯遞過去，“母后嘗嘗看吧，兒臣讓人特意為母后熬制的?！?p> “皇帝回來，不會信你說的任何話的。你要隱瞞哀家的死因，就要殺死太多人……”威后一臉的蒼白。
程玉婉點頭，“母后說的沒錯，凌塵他不會相信我的?！彼f著把那一晚湯放在了威后的跟前，然后坐下，“不過，我也不需要他相信我。我一直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是你們一步步的緊逼，臻兒何其無辜……”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威后低吼，“你為了他做這一切，值得嗎？幼娘，你聽哀家說，你以后總歸是會有皇帝的孩子的，臻兒死了，你生下的孩子就是嫡長子，會繼承皇位的！”
“你會容許我活到那個時候嗎？皇帝的正妻，有著嫡子……母后，你不該承認(rèn)是你默認(rèn)麗妃殺死程玉婉的。也許我不夠聰明，可是卻足夠猜測出來你為什么會做一些事情?！背逃裢窭湫?，“喝湯吧，母后?！?p> “不！我不……”
“綠翠！”程玉婉一聲呵斥，綠翠馬上顫抖著帶人上前鉗制住了威后。程玉婉過去端起了碗，走到她跟前，然后盛了一湯匙湯水遞過去。
“你想想陸家，就算你都不在乎，難道你真的想要害死你的父母嗎？”
“陸氏夫婦從來都不是我的父母。”程玉婉冷笑，看了一眼一旁的綠翠，把湯灌進(jìn)了掙扎的威后口中，然后又盛了一勺，“我姓盛，只怕母后怎么也沒有想到陸家竟然會如此的大膽吧？”
“姓盛？”威后已經(jīng)目露絕望，之前她雖然拼命掙扎，可是那些湯水還是有一部分灌進(jìn)去了?！澳恪憔烤故鞘裁慈耍俊?p> “我？”程玉婉冷笑，一勺子湯水快而狠的塞進(jìn)了威后的口中，一下子灌進(jìn)去，然后才冷笑了起來，“我叫做程玉婉，是陸家的兒媳婦。至于那位如今頗得陛下寵愛的陸若，才是陸家的女兒……”
“咳咳咳……”威后劇烈的咳嗽起來，試圖想要把程玉婉灌進(jìn)去的湯水吐出來，然而已經(jīng)晚了。程玉婉后退了兩步，示意綠翠帶著其他人離開，這才慢吞吞地道：“我還有一個身份，想來母后不會覺得陌生，我是從地獄而來的復(fù)仇者——程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