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男生都肆無忌憚地開各種淫穢、無理的玩笑,仿佛胖女孩長一身膘就能刀槍不入。“嘿,你老婆來了?!?p> “你舅老婆!泰山壓頂吃得消噠?”
“我舅老婆也沒那么大?。 ?p> 幾人哈哈大笑。夢驪假裝聽不見,越要努力看書,越是看不進。
有些男生假裝勸她的女同學(xué):“這樣的人,你敢跟她一起出去???”同學(xué)說:“怎么了?”男生解釋道:“回頭率太高了,老遠就能看到!”同學(xué)說:“回頭率高怎么了?”男生說:“沒怎么,沒怎么?!闭f完,嗤嗤偷笑的模樣。
表面上她漠然置之。誰都以為她經(jīng)得起玩笑,可是誰又知道她心里卻是深深的自卑與痛苦,對一切都耿耿于懷?她怕自己發(fā)飆,會被別人施以更刻薄的待遇,“照鏡子看看吧肥妞,看誰在冤枉你!”她害怕這樣的對峙。
因此有苦也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哪怕看著心儀的他和別的女孩手牽手,她也沒有勇氣在別人面前難過一下,反而要鼓起勇氣笑得更放肆。
大家都覺得她性格好,愛笑,只有自己知道,笑只是為了掩飾細膩的情愫。愛笑的人,在他人眼里就是最抗打擊的玩笑對象,人人喜愛,人人傷害。女生們越來越喜歡她,總是抱她,親她,和她玩。她再也不用怕不合群了。
可是她越來越孤單了。最怕夜深人靜,獨自一人。夜的黑,給她最大的包容,容許她脫去偽裝的外衣,撕掉疲憊的面具,吞沒渾身贅肉。沒人會看到她的悲傷,或者惆悵、失落、孤寂。想到這些傷自尊的話、行為,想到喜歡的他日益遙不可及,她難過得想哭。她只會在人后哭。
喜歡在人前哭的人,常常會有一只手,溫柔地將淚拂拭,也許還會有無數(shù)的柔聲細語縈繞于耳際。那是憐香惜玉。她能想象,如果她在別人面前落淚,人家只會看到一張肥嘟嘟的臉,扭曲得嚇人,只會嘲笑她變得更丑,而不會遞一張餐巾紙。
她告誡自己,不能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弱者或消極悲觀的一面。要強的心理,使她習(xí)慣將一切悲傷一股腦兒封存,也更敏感,變得越來越要強,越來越容易受傷,傷痕累累也只會獨自舔舐。
她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快樂,但只要能夠瞞過他人,能夠在別人心里樹立堅強與快樂的形象便好。
每天穿寬松衣服,一是圖舒服,二是掩飾贅肉,順道安慰自己,瞧,衣服還有空蕩。她知道寬松讓她的身材更顯肥;但如果選擇合身的衣服,肉就會被擠成一坨一坨,別說別人了,她自己首先就受不了。
一年四季,她身上的色彩永遠是深色,黑色、藏青色居多。其實深色更顯人沉重、厚實,她能怎么辦?穿淺色衣服,然后等著人家說,你還是換回黑色吧,淺色顯胖?
減肥是跑不掉的路。追根溯源,自己是吃胖的,那么治本的方法還是得回歸飲食。佛家不非時食,清心寡欲,或許她可以在借鑒基礎(chǔ)上更嚴(yán)格些。
她開始節(jié)食,心想,如果能餓得前胸貼后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夜自修時,她沒有力氣做作業(yè),趴在桌上,摁著胃部,心里喊著,好餓,好餓。晚上餓得睡不著,同學(xué)一引誘,便屁顛屁顛地跟上,去食堂買夜宵。餓的人,對熱量大的食物抱有莫大期待。
好端端的胃,被折磨得天天反酸,明明是胃難受,大腦卻總覺得肚子餓,總是鼓勵她多進食。為了沖掉難受的感覺,她吃得越來越油膩,吃了咸的,來口甜的,吃完甜食又覺得膩,再補一口咸的。
寒假來了,她沒有瘦掉一兩,反而胖了五斤。
跟著爸媽去拜年,她聽得最多的話不再是今年考得怎樣,而是:“阿耶,你怎么胖成這個樣子!”“哦豁,噶胖了?。 薄澳銒尳o你營養(yǎng)太好咯!”只有爺爺笑呵呵地說:“長了點點肉而已,還是很漂亮啊?!逼渌麤]有一個熟人能夠壓抑內(nèi)心的驚奇而選擇沉默。每個人都深恐她不知道自身的糟糕情況?
后面幾天,無論爸媽再怎么訓(xùn)斥,她就是不出門,讓他們帶話給親戚,身體不舒服。爸說:“大過年的怎么能說身體不舒服這種話!”媽說:“就是!胖怎么了?沒事的,學(xué)習(xí)好就行了?!彼还?,寧死不要面對幸災(zāi)樂禍的親戚們。
節(jié)食不行,另想一招。她偷攢生活費報名參加某針灸減肥班,一次一百,要扎八次。扎針的過程并不痛苦,不過是往床上一趟,任由針灸師在臉上、小腹、大腿等處擺弄。
疼痛是可忽略的,肉體的痛尚可忍受,精神之痛難以愈合。
“導(dǎo)師”嚴(yán)肅地要求她一天只能吃一個番茄,一根黃瓜,外加一個雞蛋,“只有飲食與針灸結(jié)合,才能創(chuàng)造最佳效果。這是給身體警示,讓它進入減肥的預(yù)備狀態(tài),使脂肪在早期盡可能多地消耗。只要過了第一療程,下個療程你可以多吃一點東西,比如一杯酸奶。療程中飲食將呈梯級增加。道理很簡單,人體需要消耗熱量,如果你的胃部提供了脂肪,那么人體中的脂肪就無用武之地了。只有切斷新的供給,它才能調(diào)用人體儲備。這也是人類進化的道理,我們長肉就是為了防御寒冷、補充能量的!”
他的話太有道理了,于是夢驪哪怕餓得眼花耳鳴四肢無力,也堅持去遭罪。她相信,每天,脂肪都在盡情燃燒!堅持吧,勝利就在眼前,她鼓勵自己。
到第四天的時候,她走到家門口,剛開了鐵門,忽然什么意識都沒有了。媽媽正好在門口,看到她順勢倒在地上,嚇得大叫一聲,過來抱著她,呼喚夢父。
醒來的時候,她看到媽媽的眼睛紅腫。
“你腦子有病???”媽媽罵道,“不吃飯干嘛?不吃飯想死啊?”爸爸在旁勸道:“孩子醒了,你罵她干嘛?”媽媽說:“我不罵她喏!回家,我揍不死你!日子太好過了是伐,要作,作到醫(yī)院來!我看你是毛病了!”
爸爸勸道:“好嘞,邊上還有人。夢驪,以后不能這么餓肚子了啊,胖點沒事,餓壞了身體,那就是大事了?!眽趔P呆呆地點頭。
“檢查出來,你貧血。等下回家,我們買點牛肉,你都吃光。”
夢驪點點頭。從此她再也沒有去接受所謂的針灸瘦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