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破窗疑云(六)
陳默雷知道,僅憑一張嘴,是很難跟肖慧蘭解釋清楚的。
在肖慧蘭看來,如果法院真的已經(jīng)將張立建送交公安機關(guān)依法處理了,她一家人自然也就不會再遭受半夜破窗的恐嚇了,可是現(xiàn)在,別墅的窗戶又一次被半夜里打碎了,肖慧蘭自然而然地會認為,是法院在包庇張立建及其幕后主使。
于是,陳默雷帶著肖慧蘭去公安局查閱了對張立建處罰的治安卷宗。
辦案民警體諒執(zhí)行干警的難處,還主動出示了采集的張立建的指紋和血樣。
從公安局里出來,陳默雷不冷不淡地對肖慧蘭說:“要不要再去趟拘留所,看看張立建到底在不在里面關(guān)押著?”
“那就不用了,這一點我還是相信你們的。看來是我錯怪你們了,我向你們道歉?!毙せ厶m不解地說:“可是,明明張立建已經(jīng)關(guān)進去了,我家的窗戶怎么又被人打碎了呢?”
陳默雷輕輕搖了搖頭:“那就不好說了,這個問題恐怕只有抓到新出現(xiàn)的半夜破窗的‘老鼠’,才能徹底搞清楚。”
聽陳默雷話里的意思,肖慧蘭猜到執(zhí)行局可能又要組織一次捕鼠行動。
對此,她心里也有一絲于心不忍,可她現(xiàn)在要的是保住一家人居住的別墅,讓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在里面,只要能把半夜破窗的人全部抓住,她也就顧不了這么多了。
至于執(zhí)行局這邊就好對付了,到時候如果執(zhí)行局的人來強制騰房,自己就接著撒潑打滾,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全都使出來,料想執(zhí)行局的人也奈何她不得。
于是,她只說了句“麻煩你們了”,就走了。
肖慧蘭心里是怎么想的,陳默雷豈會猜不到?所以,對于肖慧蘭那句不疼不癢的感謝,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雖然把肖慧蘭送走了,但問題還是沒解決:
是呀,明明公安機關(guān)已經(jīng)拘留了張立建,也收繳了他的氣槍,可那棟別墅的窗戶玻璃怎么又被打碎了呢?很顯然,這說明有人想把肖慧蘭一家趕出別墅,而張立建只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張立建這枚棋子折了,可以再換一枚棋子頂上。
從人性的角度分析,人的決定性行為都是有動機的,都是經(jīng)過利益權(quán)衡的。既然有人甘愿以身犯險、甘愿被關(guān)進拘留所,想必是幕后的人給了他更大的利益,無論是已經(jīng)被拘留的張立建,還是下一個新出現(xiàn)的“張立建”,無一不是如此。
那么,這個幕后的人會是誰呢?是譚文明,還是谷少康呢?
陳默雷首先想到的是谷少康。
正所謂無利不起早,谷少康是案件的申請執(zhí)行人,也是涉案別墅名義上的主人,為了能真正得到那棟別墅的所有權(quán),他不是沒有可能做出出格的事來。
然而,對于谷少康這個人,陳默雷實在知之甚少,他覺得有必要去見見這個遠近聞名的放貸戶,最起碼可以先探探底。
李濟舟是肖慧蘭案的承辦法官,去見谷少康,李濟舟自然也是要去的。
大概是心有靈犀,他剛準備李濟舟打電話,李濟舟就過來了,而且也是為了這件事。
兩人一商議,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見見這個谷少康。
谷少康住在東州城南的雙陽花城。提起這個雙陽花城,可以說是大有來頭。
雙陽山,是渤海與齊江兩市的界山——臥龍山的支脈。改革開放之初,東州的城區(qū)面積還不到現(xiàn)在的一半,而雙陽山當時也只是東州城南郊的一個山丘。后來,東州城區(qū)不斷擴張,雙陽山被劃進城區(qū),并成為東州唯一的一座城中山。
雙陽山坡勢低緩,適宜開發(fā),地產(chǎn)商自然不會放過這塊風水寶地。
兩年前,省城的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以最高價拿下這塊土地,用來建設高檔別墅小區(qū),于是,就有了今天的雙陽花城。
不過,東州的老百姓通常不管這里叫雙陽花城,而是叫富人區(qū),因為住在這里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東州有頭有臉的大老板大人物。
早上9點鐘,陳默雷、李濟舟帶著書記員楊樂到了雙陽花城。
一進小區(qū)里面,陳默雷發(fā)現(xiàn)這里果真是個養(yǎng)生的好地方,雖然位于城區(qū),卻環(huán)境清幽,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
李濟舟向門衛(wèi)打聽到谷少康住在哪棟別墅,門衛(wèi)指了指山坡東側(cè)的一棟單體別墅說,那棟18號別墅就是谷少康家。
陳默雷心里暗笑:一八一八,要發(fā)要發(fā)。看來,這個谷少康也是個越有錢越迷信的人,連選個別墅號都要圖個吉利!。
進到谷少康家,陳默雷才見識到什么是富豪的生活。
三年前,陳默雷換了三室兩廳的電梯樓房,當時只是簡單裝修了一下,后來每當有親友去他家,都說他裝修太摳門了,有的人還打趣地說,只知道陳默雷摳門,沒想到他對自己竟然也這么扣。
去年,他一狠心花了一年的工資重新進行了一番裝修,自以為很上檔次了。為此,他還曾請朋友同事到家里吃飯,借機炫耀了一番。
可如今跟谷少康這富麗堂皇的別墅一對比,自己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恐怕他花的裝修費最多也就抵得上這棟別墅裝修費的零頭。
谷少康接到李濟舟的電話,已經(jīng)準備好紫砂的功夫茶具候著了。
或許是因為有求于人,見到陳默雷等人,谷少康格外熱情,但他的熱情卻讓陳默雷覺得有些不舒服。
陳默雷本以為谷少康是土豪式的人物,甚至是那種趕上好時候、撞了大運的暴發(fā)戶。但接下來的談話,卻讓陳默雷改變了看法,因為谷少康很會說話,而且很有分寸。
扯了幾句閑話后,陳默雷便進入了主題:“你申請執(zhí)行肖慧蘭那套別墅的案子,你還記得吧?那套別墅的窗戶被人大半夜里打破了三次,這事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
“噢,我聽說過這事。”谷少康露出一絲關(guān)切的眼神,問:“查的怎么樣了?有眉目了嗎?”
陳默雷沒有回答,而是話里有話地問:“難道你僅僅是聽說過嗎?”
谷少康給陳默雷的杯子添上茶水,恭敬地說:“陳局長不會是在懷疑是我干的吧?我上周出國旅游了,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聽說的。當然,我說這話您不一定信,因為我是案件的申請執(zhí)行人,如果有人懷疑是我背后指使的,也很正常。
可實話實說,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干的。一來,我放貸是為了掙錢,而不是為了進局子,為了一套別墅,去干違法亂紀的事,再把自己搭進去,這種傻事我可干不出來;二來,說句夸大的話,我谷少康在東州大小也算是個人物,僅僅為了一套別墅而去做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在陳默雷看來,谷少康的話有道理,也沒有道理。
有道理,是因為谷少康如果考慮自己的人身自由和名聲,也許不會為了一棟別墅而冒此風險;沒有道理,是因為這畢竟涉及到經(jīng)濟利益,谷少康放貸就是為了賺錢,為了實現(xiàn)債權(quán),他也不是沒有可能指使他人行半夜破窗之事。
陳默雷笑了笑,含糊其辭地說:“照你這么說,這事真不是你指使的嘍。”
“當然不是。”谷少康賠笑說:“我是生意人!這做生意呢,既要圖個穩(wěn)當,也要圖個名聲。我要是真那么做,以后誰還敢來找我借錢呀?這不是自斷財路嗎?再說了,我也不差肖慧蘭欠我的那點錢,就算打了水漂,我也是賠的起的?!?p> “可你不還是申請執(zhí)行了嗎?”陳默雷說:“這樣看來,借給肖慧蘭的那筆錢,你也不想讓它打了水漂嘛?!?p> 谷少康嘿嘿一笑,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嘛。肖慧蘭欠錢不還,我當然得申請執(zhí)行了,這可是我的權(quán)利呀。當然了,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這我理解!所以,我也就一直沒催你們?!?p> 他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不過,話又說回來,肖慧蘭這個案子,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執(zhí)行下來。你們也知道,那套別墅現(xiàn)在鬧出這么大動靜,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呢。如果這個案子執(zhí)行不下來,再有其他債務人跟著效仿的話,恐怕我后面借出去的錢就都要打水漂了。所以呢,這個案子還得麻煩你們受受累。
不過,請你們放心,我不會讓諸位兄弟白白受累的。等案子執(zhí)行完畢,我一定重重表示感謝?!?p> 陳默雷笑了笑,說:“那就不必了。我們雖然收入水平一般,卻也不貪這點便宜。你如果有這份心,倒不如捐給禺山鎮(zhèn)的希望小學。”
谷少康連連點頭,說:“是是是,陳局長說的是。還是你們法官覺悟高,是我太世俗了?!?p> 谷少康的回答圓滑世故,讓陳默雷的問題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陳默雷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了。于是,他只好讓楊樂給谷少康做份筆錄了事。
做完筆錄后,陳默雷便要起身離開,谷少康連忙出門相送。
走出別墅后,陳默雷有意再次試探一下谷少康,便說:“既然錢不好要,那你有沒有考慮把這個案子的債權(quán)轉(zhuǎn)給別人呢?那樣的話,你不就省心了嗎?”
谷少康點了點頭,說:“嗯,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轉(zhuǎn)出去也好,多少還能撈回點兒本錢來,總比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要強的多?!?p> 谷少康如此回答,也在陳默雷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多少有些失望:谷少康這句話等于否認把債權(quán)轉(zhuǎn)手給了別人,但誰又敢保證這話是真的呢?被執(zhí)行人會撒謊,難道申請執(zhí)行人就不會撒謊嗎?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在返回法院的路上,陳默雷獨自坐在后排,一言不發(fā)。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李濟舟明顯感到車內(nèi)的氣氛有些沉悶壓抑,便找話說:“陳局,谷少康的話你怎么看?”
見陳默雷不說話,李濟舟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可沒想到,剛過了大約一分鐘,陳默雷卻又開口說:“我覺得,谷少康應該沒有說謊。我剛才仔細想了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要想從事放貸這一行,名聲的確很重要,就算違法,也應該有個最起碼的底線,不至于太過分,否則這一行干不長久的。
可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次的破窗事件已經(jīng)涉及到氣槍了,這可是嚴重的治安違法行為。如果這事真是谷少康指使的,一旦傳出去,肯定會影響他的放貸生意,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會鋌而走險做出這種事來。”
李濟舟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接著,陳默雷又提出一個問題,他若有所思地說:“谷少康今天的表現(xiàn)似乎有點奇怪。按理說,他應該很關(guān)心案子的執(zhí)行情況才對,可他好像對案子不是很關(guān)心,而且對騰房的事一點兒也不著急。”
李濟舟回想起來,谷少康今天的話基本上都是在為自己辯白,直到最后才提及騰房之事,現(xiàn)在仔細想想,跟其他案件的申請執(zhí)行人相比,谷少康的表現(xiàn)的確有些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