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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2021

019 有什么可爭

彼岸2021 梅香來襲 2939 2021-01-10 08:00:00

  鈴聲在第二天早上響起,梁靜茹在對我訴說。

  她告訴我說,人在茫茫的天涯,回憶漸漸熔化,她想我已經忘了誰在牽掛。的確,我記不起誰會為我牽掛。誰會嗎?

  “喂,莽子?”

  “什么?請講普通話?!彪娫捓飩鱽淼氖侵貞c話,我聽不太懂,但我確定是昨天那個女人打來的。她沒有打錯電話,她真的是要給我打電話。

  “噢…”她顯得有些失落,停頓了幾秒用以調整心情。她再次換上美麗的心情繼續(xù)說,“我是惠姨兒子的朋友,明天過去拜訪她。順便,想和您聊聊天,惠姨說你是很棒的心理導師?!?p>  “哪里哪里,心理導師的名頭太過高大,我無非是個還算稱職的聽眾罷了?!背鲇诙Y貌,我只說自己是個不賴的聽眾,沒有說清做為出口的實質——讓說話者有個地方抽離偽裝,顯出內在真實的自我。

  “能做個稱職的聽眾是很了不起的。常人總想多說,盡可能的展現(xiàn)自己,他們用慣了嘴巴,卻忽視了耳朵和心臟的功能——聽?!彼f,“你真的很了不起!”

  “謝謝?!?p>  “抱歉,現(xiàn)在我得掛電話了,我需要在汽車上好好睡上一覺來倒時差。”她打了個哈欠,“如同每次一樣,期待著下午與你相見——汽車正將我?guī)У侥闵磉?。?p>  “我也很期待,下午見!”

  “下午見?!?p>  互相說完下午見,可誰也沒有先掛電話,我倆都在等待對方先掛斷。結果,我們在等待過后,默契地同時按鍵掛斷。

  飽滿的精神力重新注入體內,我縱身下床整理床鋪。

  疊被左上角本該是直角卻帶著圓弧我也不管不顧——我正在成為一個隨意的人——我替自己找理由說,只是因為急著要出門。

  其實我自己內心很清楚,就像鏡子一樣——任何一道裂痕都無法愈合,更恐怖的是裂痕會抓住一切機會向外擴張——今日我容忍被子有一個帶圓弧的直角,很快會接受下一道皺痕,最后任其如何揉作一團也毫不在意,那時將徹底成為隨性的人。

  有那么一個間隙——思維的間隙,我想若真徹底成為隨性的人也挺好的,不用再刻意偽裝給別人或自己看。間隙重新閉合,我急忙矯正先前的錯誤觀念——大家都在演戲,都在偽裝,我若愚蠢地非要揭穿這個事實,將成為眾矢之的。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不為他人所容的!

  我匆匆下樓,不小心和林撞個滿懷。

  他在無聲無息中回來了,我沒有覺察到一點動靜。同變得隨性一樣,我正在一點點忽視林。林茫然地望著我,看樣子有些生氣。我也茫然地望著他,等著他和我吵一架,甚者干上一架。我都準備好詞匯予以回擊,腦中模擬著我倆爭吵的畫面。

  可林沒有,他只是將一個粗麻布口袋從肩上卸下擱在門邊。

  “我想……”林的聲音綿軟無力,似乎帶著難以啟齒的祈求。

  “我想我該出門了,你自己解決晚餐的問題。還有這亂糟糟的房間,隨你如何處置——讓它變得再糟一些,或者干凈一些——總之,隨你的便!”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感到十分驚訝,只覺得心里有一團火一碰就著。

  “噢……”林呆呆地應了一聲,站在原地。

  我連一絲微笑也擠不出來,急忙跑向隧道那邊。

  又一次從崖壁上的藤梯爬到山洞里,心緒卻不如先前任何一次那般穩(wěn)定,我正處在對林無禮的愧疚和“我也有沖人發(fā)脾氣的權利”的不屑兩種情緒沖撞當中。

  帶著異樣的心緒進入玻璃隧道,頂部的燈光如常嗖嗖嗖依次點亮,散發(fā)著看似無差別的白色光芒,鏡中還是那無數(shù)個我面面相對。深呼吸,若無其事地向前走,記得哼唱《可以的話》。

  可怕的事情正在發(fā)生,鏡中那個我牢牢盯住的真實的自我臉部在扭曲,如被兩股相互對流的強風擠壓。擠壓結束,緊接著又成了臉的拔河賽,臉被拉得老長奔向兩個極端。我張開雙掌撫摸雙頰,確認沒有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但是心里真實地感受到正在被拉扯向兩端。有兩股力量在我的體內斗爭,有什么值得爭奪呢?

  除了喪失回憶沒有過去的空皮囊,我根本一無所有。

  “每個人的身體里,都有兩個自己。一個在表面堅強,一個躲在心底?!蔽逸p輕哼,鏡中的我隨聲合。

  他們在爭奪流于表面的權利!

  兩個自己都想爭得身體的主宰權,好從世人那里贏得眼光。

  這場爭斗早在成為受精卵時就已經開始,經過激烈的奔跑比賽,贏得與卵子融合的機會,最終化為人形。

  奇怪的是,對于埋藏心底的自己懷著對未知的憧憬而爭斗表示理解,但原本就在表面的自己看夠了塵世浮華——實在不值得眷戀——為什么還要堅守呢?

  鉆出洞口,我站在洞前巨大的土堆后面,忘了確認日期——今天是否是清明節(jié)、重陽節(jié)、春節(jié)——忘了擦掉臉上微露的汗珠,也忘了用雕刻著龍鳳呈祥的銅制化妝盒勘察。

  我在變得徹底隨性的路上,慢慢對一切都報以無所謂的心態(tài),等同于將身體表面的武裝一一拆除,讓外面世界的一切隨意侵入我的體內。我以為自己如此做的真實原因只有一個——體內實在毫無值得保衛(wèi)的東西,所謂人生于我而言不過是睡去和醒來的千萬次重復,根本沒有一個稱之為人生目標的東西。

  整個上午,時光在漫長的等待中一寸寸推移。

  枕著雙臂靠在皮質沙發(fā)的椅背上,任由屋內的什么占據(jù)視線,也任由外界的什么侵入腦中形成思緒。精心裝裱的海報畫依舊在墻壁上靜靜掛著,親吻胸前針織繡標的長發(fā)少年依舊神采煥發(fā),眼神中洋溢著自信和堅毅。惠說那是一種信仰,她的兒子也這么說過。他背著行囊獨自踏上流浪之路,將信仰擱在這個房間內,留下惠為他守護。

  惠進過屋一次,為我添上一杯滾燙的白開水。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問她有沒有茶葉,無味的白開水喝膩了。她愣了一下,然后在角落的柜子里準確找到一瓶封裝完好的蜂蜜,向桌上的玻璃杯中添上滿滿兩勺。

  蜂蜜味道棒極了,每一滴原本無味的白開水都變成甜蜜的汁液。

  當我冒著燙破喉嚨的危險三兩口將其飲盡時,鏡子般的杯壁上顯出惠臉的倒影。我埋著頭驚訝地看見,兩股眼淚從她眼角流出,沿著臉上深一道淺一道的溝壑從下往上流,仿佛逆流進我的眼里。

  惠在無聲地汨汨淌眼淚,同林一樣,在最痛苦的時候,連放聲大哭的權利都沒有。

  可我羨慕他們!我多想有一個值得為其痛哭垂淚的人——也許有的,只是記不起來——事實是,我連一個哭泣的理由都找不到,只有一個空洞的軀殼而已。

  惠倉皇走出房門,不讓我看到哭泣的樣子。

  我把蜂蜜罐的蓋子重新蓋好,放回角落的柜子里。柜子的門開著,惠匆忙中忘記上鎖,我將蜂蜜擱到最底層的格子里。上層和中層有幾樣東西,看上去被視為很要緊的。

  一個A2大小的黑白照片裝裱著棕褐色的相框,一本冊子鑲著金絲邊,一本封面繡著可愛卡通人物的紀念冊。還有大概十幾個包裝寫滿英文的白色紙盒,應該是從國外買的治療某種病狀的新式藥物。

  斜睨著看到黑白照片上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頭頂披著一層薄薄微微卷曲的黑發(fā),雙眼有神,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因煙漬而留有幾絲黑斑的兩排牙齒,同樣短寸的胡渣呈弧形排列在鼻子和嘴唇之間。他笑得那么自然,充滿自信,洋溢愉悅。

  我變換著角度斜著觀望,那雙鮮活的眼睛也跟著變換角度,總是直直地盯著我。他笑著在對我說:“你還記得我嗎?”

  鑲著金邊的紅色冊子看上去像是錄取通知書之類,可愛的卡通紀念冊估計是畢業(yè)后同學間的留言。這些是屬于惠兒子的珍貴藏品,它們承載著他過往的諸多回憶,任憑時光流逝,有些東西依然無法抹去痕跡。

  可為什么他要舍棄這些獨自流浪?或者正是這些珍藏將他拋棄,逼著他回不了家?

  底層排列整齊的十幾個白色紙盒表層有一層薄薄的塑料膜,沒有被拆封過的痕跡。從盒身滿布的英文字母中,僅能辨識出“Awaken Recollection,Strengthen Memory”這幾個簡單的詞語——這是一種有助于增強記憶的藥物。

  這玩意兒也許對我特別有用,我心里渴望擁有記憶,或者將塵封的記憶喚醒。別人若不給,我也絕不伸手要。這是我根深蒂固的毛病,根本不知道為想要的去爭取。也難怪,連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談何為之爭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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