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館里十幾張桌子哄哄地坐滿了人,酒氣菜氣互相蔓延浸染,吃飯的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大部分互相不認識。
這里是都城的邊緣,路過的人多,時間一長,經(jīng)常來菜館吃飯的人也就習(xí)慣了與陌生人相處,
小二給一個兩人桌上了酒,桌上是兩個經(jīng)常來吃飯的客人,一個客人拿起酒壺向碗里倒酒,邊道:“重大消息!”他拿碗喝了一大口,又操起筷子夾了一粒茴香豆進嘴,嚼了嚼,再道,“馮氏要嫁給皇上了,時辰就在七日后?!?p> 小劉紅潤的臉頓時失去了顏色:“啊?這信息準(zhǔn)不準(zhǔn)?”
小王輕嘆一口:“還不相信我么,我宮里的兄弟消息準(zhǔn)的很?!?p> “唉,我的仙女終究逃不過俗世的禁錮?!毙烆^大喝一口酒,“當(dāng)年,離家公子才氣嬌人,馮姑娘傾國傾城,本是注定的一對,他們我最看好?!?p> 小王咀嚼著茴香豆,道:“離家沒落,我們誰也想不到。如今天降大災(zāi),正值饑荒?!彼曇舻搅俗畹?,“不救民于水火,還要大張旗鼓娶走我們所有人的仙女,簡直昏庸?!?p> 旁邊一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刀客,還有一個十歲孩童,從打扮來看,是剛到都城。
刀客的刀用黑布包著,放在桌上,他將肉一片一片的夾到孩子碗里,孩子懂事,道:“師傅,我不喜歡肉?!?p> “不吃也要吃?!钡犊驼Z氣平緩卻顯得堅決,“你現(xiàn)在是快速長身體的時候,以后再想吃也長不高了。”
“噢,好吧?!?p> 吃完飯,刀客帶著孩子去找龍飛客棧,路上人一會兒多一會兒少,這情景與從前似無兩樣。
忽然聽見有一輛馬車在奔馳,根據(jù)聲音推斷,很快。
這個地方人多,趕車的人一般都會放慢車速,否則就是馬瘋了,或者人出了問題。
很快,馬車撞擊聲傳來了,聲音停止了,前方片刻便圍滿了人。
刀客與孩子也走了過去,看見一個人躺在地上,鮮血一地,一個人站在馬車上怒目圓睜。
刀客看懂了事情的原尾,駕車人是方大富商的愛子,富商與官府的人是兄弟,所以此時愛子撞死了人便不用怕了,還怨被撞的人擋道。
刀客和孩子來到了一片靜僻處,有一小湖,一顆大槐樹,涼風(fēng)吹得水面和樹葉搖動。
孩子小手摸著樹皮,轉(zhuǎn)頭向上問:“這是什么地方?”
“靜僻處,以前我經(jīng)常來這,和一個人?!?p> “什么人?”
“呃,我的友人?!?p> “那這個友人在哪?”
“她在…很遠的地方?!?p> “很遠是多遠?”
“很遠就是找不到她了?!?p> “為什么找……”
刀客打斷他:“因為你再問的話,今天就加背一片文章?!?p> 然后,落腳在了龍飛客棧的一間小客房里。
“好了,你現(xiàn)在背一篇文,我出去辦點事?!?p> “好。”
“記住,任何人來了都不要打開房門?!?p> “記住了,你說了很多遍了?!?p> 晚上,湖邊。
刀客將黑色的刀在水里浸了浸,紅色液體混入了暗水里變成了黑色,他拿干布擦了擦刀身,刀刃滿是參差的缺口,布被刮出幾個洞。
地上有東西反映著月光,一亮一暗。
刀客定睛看去,是蛇,它往小巷子跑去,他跟著走了兩步,前面又有兩條,更遠處有五條、六條……數(shù)不清的蛇往一個方向游去,它們占據(jù)了沿途的小道和屋頂。
他記起來了,有種石頭叫引蛇石,浸在水銀里,如果脫離,便會吸引千里之內(nèi)所有蛇類。
他追上群蛇,踏著墻面往前跳,踩著蛇向前沖,在蛇意識到被踩時人早已飛遠。
刀客持刀站在圍墻頂,幾千只蛇包圍了里面的房子,它們爭先恐后地爬窗撞門。
這里面是個大戶人家,房子大的不像話,有園子,有湖水。
劍客看見了一顆槐樹,覺得熟悉,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喜歡槐樹,所以在房前中了槐樹。這是馮府,眼前被攻擊的是馮氏的房子。
馮氏,將要嫁給皇上,難怪有人會害她。
劍客跳下高墻,四面帶起旋風(fēng),震飛了一堆狂舞的蛇,他輕握刀柄,慢慢移動,刀尖在地刮擦,冒出火花,看不見的真氣沿著刀刃擴展膨脹,刀刃劃向蛇堆,蛇身盡數(shù)分成兩半。
這招叫“十二露劍”,是爹教給刀客的絕招,刀客學(xué)會后曾在一位女子面前顯擺過。
他撞進房門,看見里面有幾條蛇往柜子里鉆,一清弱女子躲在被子后面,蜷縮在床的一角,眼睛大睜看著闖進來的他。
“離!”女子叫他。
刀客沒有理,徑直沖向柜子,打開,挑出了幾條大蛇,將引蛇石拿起,然后朝著窗戶用力扔飛出去,后面即將到達的蛇立刻停止,追了過去。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瘪T氏光腳下床,站在離的后面。
離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很清甜的香味,很軟很柔,它們,一直伴隨著馮氏。
香味將他帶回了十年前,他與馮氏每天都期待著見面,在湖邊的槐樹下,那時爹還是明震四海的大將軍。現(xiàn)在想來都如夢幻。
離轉(zhuǎn)身,看到了馮氏臉,她的臉還是那么好看,可是一串串的淚灑在上面顯得很憔悴。
馮氏抬手撫摸離的臉,濕濕的。
他也哭了,只是這十年他一直與所有人保持著一段距離,情緒沒有起伏,難過是什么感覺已經(jīng)忘記了,現(xiàn)在都稀疏顯現(xiàn)。
他抱住了她,深深的吸她身上的味道,如果能就這樣,他想他會抱很久很久。
“我們走吧,去很遠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p> “十年前,皇上誅殺我全族,剩我一人獨活?!彪x看著馮氏眼睛,“我不能就這樣走。”
“為什么?你離開了十年,你沒有報仇,現(xiàn)在才回來,為什么?”
離背身過去:“那時候,全族人的離去,對我打擊很大,我每天都提不起精神,我甚至想死,但是。”他轉(zhuǎn)過身來,“我也想你?!?p> “十年太久了,已經(jīng)晚了,七日后,我會成為,妃子?!?p> “不,我不會讓這件事發(fā)生。”
“那,我們現(xiàn)在就走,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瘪T氏拉起離的手,卻拉不動。
馮氏望見離堅毅的眼神,淚水反映著白色光暈,他好像變了,以前,他眼里的光很簡單,只裝下一個人和一件事。
馮氏踮起腳,薄唇親上了他的嘴,他好像喝了酒,嘴唇也干干的。
離松開馮氏的手,轉(zhuǎn)身跳出窗戶,揮動黑刀轟開了群蛇,抓起引蛇石就翻墻躍走,蛇也蜂蛹的離開。
上午,菜館。
小王喝了一口酒,道“方公子死了?!?p> “我知道,昨晚死的。”小劉伸手夾菜。
“那你知不知道誰干的?”
“你知道?”
“我知道,是全國聞名的黑刀大俠,有人看見了他拿著黑刀在跑,況且這件事,除了他,誰還敢。”
“也對?!?p> 旁桌的一個客人離在安靜的吃菜,黑布包著的刀放在旁邊。
吃完飯就付了錢,小二走時被他叫住了:“小二,能不能賒一兩酒?!?p> “客官,你知道的,我們都不容易,這事我也不能做主,你看……”
“我拿這把刀和你換?!彪x舉起刀。
“哎呦,使不得,我又不會使刀?!?p> “小二,這錢,我付了?!毙⊥趿脸鲥X。
“好嘞。”小二快步走去拿錢,溜了。
“多謝!”離向那邊致意。
“不用,我記得你,你昨天同一孩子也在這吃飯?!?p> “這刀送你了?!?p> “使不得,刀客,不能沒有刀?!毙⊥醯?。
“我已不再使刀了?!?p> “噢,這樣??!”
離拿了酒就走了,來到了槐樹邊,扒開緊貼它的石頭,用手挖掘泥土,一長箱子顯現(xiàn)出來,將它帶了回去。
接下來的六天,他挨家挨戶找讀過書又沒有子嗣的人,終于在第六天找到了,是一對夫妻,他給了他們他所有的錢,他們答應(yīng)明天下午就去龍飛客棧接孩子。
他讓他們拿著一本叫《十二露劍》的手寫本去接他,這是那孩子很想學(xué)的一招。不過他沒教,只學(xué)武是無法拯救百姓的,只能拯救眼前的幾個人。
明天是他的最后一天,心里藏著仇恨很痛苦,不過這個仇他不知道怎么報,與皇上作對就是與天下作對,一個人與天下作對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但是,皇上昏庸,總得有人出來反對他。
馮氏進宮日,上午。
馮氏坐的轎子由紅綢包成,紅的驚心,一圈一圈鑲嵌著龍紋亮金,仿佛要吸走一切的眼睛。
前后幾百米長隊,前面吹舞最流行的曲子,后面舉著緊致花紋的旗子,周圍一百精兵守衛(wèi)。
長隊緩緩的向?qū)m里移動。
很多人看見一人穿著華麗的金色鎧甲,右手金嵌的寶劍,左手黃金盾牌,朝著皇宮方向走。
年紀(jì)大一點的人認出來了那人穿的什么,他們見過,離將軍每次打仗回來都穿著那身凱甲,掛著那把劍,拿著那個盾牌,那是八方荊棘鎧甲,是荊棘寶劍,是八方盾牌,是保衛(wèi)國家的戰(zhàn)士的最高榮譽。
他站到了路中間,結(jié)親長隊的必經(jīng)之路,將寶劍駐進了地里,手捏著劍柄,取下頭盔抱住,靠著盾牌,靜靜的等待。
長隊到達這里時,百人精兵已包圍了他。
“你是誰?”精兵頭領(lǐng)大喊。
“勇烈將軍長子,江湖人稱黑刀俠客。”離帶起頭盔,抽出寶劍,拿著盾牌,起勢,“今天,只要我在,轎子就休想從這過去!”
遠處,馮氏跑出了紅轎子,看見了滿身金色的離,她的臉浸透淚水,不顧一切沖了過去,被士兵緊緊攔住。
“上!”精兵首領(lǐng)喊。
十幾個人一擁而上,長戟齊齊刺來,離將盾牌往下一鋪,長戟被壓下,他倒身沿著戟身滾上去,一劍劃開了六個人的喉嚨,下來用盾牌又將五個人頂飛,拿劍胡亂刺殺,不知戳到了多少人,人群齊齊的散開,不敢上前。
五個精兵上前,手里拿著精劍,起勢,一起沖來。離起勢,輕握寶劍,真氣沿著劍膨脹,“十二露劍”。
四人被“十二露劍”擊飛,一人抵住劍勢刺向離,離偏移身體,刀劃開了他的手臂,他一掌將那人擊飛……
皇宮,大殿。
皇帝坐在龍椅上,等待著美麗的妃子到來。
遠處,一精兵跑來,滿身是血,慌張地叫:“皇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有人劫婚!”
“誰!”皇帝嗔怒。
“只有一個人!是勇烈將軍的兒子,穿著他的鎧甲,拿著他的劍和盾牌!”
“大膽,逆賊的兒子也敢猖狂!”皇帝怒拍椅手,“怎么回事,一百精兵,一個逆賊也打不過,養(yǎng)你們是干什么的。”
“劍統(tǒng)領(lǐng),派三百精兵去!”
“是!”
半個時辰后。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三百精兵全數(shù)陣亡?!?p> “再派五百精兵,不,八百!”
“是!”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黑蒙蒙,街上已經(jīng)沒有了活人,刺鼻的腥味鋪天蓋地,血蒸汽肉眼可見,血流到了每一個角落,人的尸體堆滿了街道,有一半圍墻高,堵死了所有的路。
離倒身在地,只剩下一只手,傷口模糊的已經(jīng)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他顫巍地弓起大腿,那里有一袋好心人送酒的,他六天沒喝酒了。
此時酒袋已經(jīng)破了,他夾著袋子,轉(zhuǎn)動手關(guān)節(jié)將它放在了嘴上,至此所有的力氣已經(jīng)用光。
袋子剩下的幾滴流到了嘴里,辣辣的。
“離公子,離公子。”一人鬼鬼祟祟喊。
離聽見了,但動不了了,他快死了。
他蠕動嘴,那人將耳朵湊到了嘴邊,他發(fā)現(xiàn)這人原來是小王,后面應(yīng)該還有一個人,是小劉。
后面烏鴉鴉一片的人,手持兵器,卻不是官兵。
“將我埋在城西的槐樹下?!?p>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