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見到她母親后,松枝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件事是,松枝轉學了。
第二件事是,松枝來到了宋家,一個她說不出名字的富豪之家。
以前的松枝生活十分簡單,小姨家人口簡單,他們只有一個兒子,她的小表弟,他們四個人擠在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雖然當松枝望著小姨小姨夫不停給表弟夾菜,噓寒問暖時,感覺自己像個多余人,但是小姨待她也不是特別差的,不會缺吃短喝,有學上,只是關愛是很難有太多的。松枝有自己的一個小小房間,很小,但是卻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幻想,像個童話公主一樣自由生活。松枝漸漸習慣了自己的生活,起初在與母親的通話中想要獲取多一點關注與呵護,于是便準備絮絮叨叨說一大堆學校的生活,只是她母親不耐煩聽,沒說幾句便掛了。到后來,她們的對話越來越少,以至于最后就變成了例行公事。松枝對于母親的希冀也就在一年一年的消磨中漸漸淡下去了。
現(xiàn)在,松枝進入了一個十分陌生的環(huán)境,一個富裕之家,一個大家庭,而松枝所認識的人只有她的母親。
八歲那年,松枝進入宋家。
十二歲那年,她又離開宋家。
在宋家,松枝生活了四年。她走馬觀花似地經(jīng)歷著富裕人的生活,穿上漂亮的衣服,學著規(guī)矩禮儀,吃著精致的美食,坐私家車,上私立貴族學校??墒撬芍Σ⒉豢鞓?,任憑她再怎么努力去融入他們的生活,她都像一個局外人般顯得滑稽可笑。她學不會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儀態(tài),學不會他們那種冷漠淡然的風姿,學不會他們奢侈無度的生活作風。于是她只好縮回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以一種隱匿的狀態(tài)默默地生活著。宋家人對她也不甚在意,只當她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宋家是一個以房地產(chǎn)起家的家族。宋老爺子當年年輕時,家里原本就十分殷實,趁著改革開放的東風,迅速下海,賺得人生第一桶金后,就開始投資房地產(chǎn),同時被一富商看中,娶了他的女兒,依靠著岳父家的資產(chǎn)和實力,開始了他的房地產(chǎn)大亨的創(chuàng)業(yè)之旅。宋老爺子膝下有一兒兩女,大兒子宋謹文,二女兒宋清若,三女兒宋清芳。大兒子繼承了他的家業(yè),兩個女兒也各自占有相應的股份。只是到了將近晚年的時候,鰥居很久的宋老爺子迷戀上了一個酒吧的舞女,想要娶進家門,但是遭到了家里兒女的極力反對。宋老爺子沒法,只得單獨在外置了棟房子,與那舞女過上了一段幸福的安寧日子。一年之后,那舞女便誕下一子,把老爺子高興壞了,死活也要給那舞女一個名分,不顧家人反對,終于是領了結婚證,辦了個簡簡單單的婚禮,將那舞女娶進家門。
宋老爺子老年又得一子,他非常高興,給他取名宋謹言。宋老爺子日日里抱著他的兒子,逗弄著,呵護著,愛不釋手。因為有宋老爺子的維護,家里人是不大敢對那舞女有太多微詞的,所以那舞女在宋家的生活十分順心舒適。只是好景不長,宋老爺子沒過幾年便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心肌梗塞,來不及交代后事,便撒手人寰了。自此,舞女和宋謹言母子在宋家的生活便是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
其后,舞女母子在宋家一直過著備受歧視的生活。她想過帶著兒子搬出去的想法,甚至想過重操就業(yè),但是她已經(jīng)年老色衰,對于男人,已經(jīng)沒有多大吸引力了。再說帶著兒子進入聲色場合,對于兒子的影響太大,她不想兒子將來走上一條不歸路,于是,她也只能在宋家忍氣吞聲下去,過一日便是一日了,至少兒子可以受到較好的教育。只是舞女的身心一直不如意,加之疾病一日一日纏身,消磨損耗著她日漸衰老的軀體,沒過幾年,舞女便走了,留下宋謹言一個十歲來大的孩子孤零零飄落在宋家的院子里。
那天,天空飄著似有若無的雨絲,舞女就那么半躺在后花園的躺椅里,臉上的皮膚衰老蒼白,頭發(fā)干枯,盡顯頹敗之氣,與滿院子的姹紫嫣紅格格不入。她的呼吸漸漸微弱,干癟的胸脯,時而急促,時而緩慢的起伏,宋謹言就那么站在她的旁邊,目光有些呆滯麻木,眼神里藏著深深的悲傷和無力感,他攥緊拳頭,全身緊繃,松開,又攥緊,隨著舞女的呼吸,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心房上。他看著母親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從頭發(fā),到眼睛,到身體,到腳尖,再到眉心,他一遍遍掃過母親的身體,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再由腳到頭,想要留駐點什么,抓緊點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他看見母親的嘴巴一張一合,艱難的蠕動著,想要說點什么,他彎下腰,想要聽清她說些什么,可是他的神智早就渙散,母親說不清,他更聽不清。最后,就在這么模模糊糊的無聲交流中,舞女終究是停止了呼吸,身體徹底癱軟下去,頭微側,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宋謹言維持著半彎的姿勢,很久很久,他看著母親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得冰冷僵硬,可是他,無能為力。眼淚如泉涌般,滔滔而下,沒有聲音,他感受著內(nèi)心的咆哮,憤怒,悲傷與恐懼,到最后,都劃歸平靜。
自那以后,一向沉默寡言,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宋謹言完全變了個性子,在宋家變得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失去了母親的他無所畏懼,肆無忌憚,每一個,欺負過他的人,他都會想出各種法子,以一種出其不意的方式,變本加厲的還回去。而宋老爺子早在帶他回宋家之時,就曾立下遺囑,給了他們母子相應的股份,并且注明如果宋家人不幫助撫養(yǎng)他長大,也甭想得到相應的財產(chǎn)。是以,宋家人雖都對這個混世魔王恨得牙癢癢的,卻是不太敢招惹他的,而宋謹言也在一年又一年與宋家人斗智斗勇的過程中,變得愈發(fā)強大心狠起來。只是當初他母親苦口婆心教導出的一點子善良本性,也早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早已變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