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非自殺(上)
2009年7月10日,星期五,晴?雨?
——我們家族的血液中流淌著一股力量。
——那是,未覺醒的力量。
——覺醒之時,它將撼天動地……
“轟隆——”在一片陰郁壓抑的蒼穹之下,一道紫電猶如狂龍疾舞,攜著震撼心魄的霹靂之聲橫貫天際,仿佛在那無盡的天幕后蟄伏著一頭欲破空而出的龐然巨獸,正咆哮著挑戰(zhàn)這個世界的寧靜。時光流轉(zhuǎn)兩個多小時,傾盆大雨依舊執(zhí)著地洗禮大地,絲毫沒有顯露停歇的跡象。
顏雨歸緩步移至窗邊,他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輕輕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此時此刻,雨水仿佛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從四面八方匯集至他的指尖所在,宛如精靈般翩翩起舞,在窗戶表面瞬間凝結(jié)成一朵朵妖冶而瑰麗的冰花,綻放出獨特的韻味。
“……居然可以結(jié)冰了。”手指輕點,冰花在一瞬間融化,水順著玻璃流下,重新融到雨水當(dāng)中。
“這是……”他看著那還散發(fā)著冰花遺留的寒氣的窗戶,微微蹙眉,手握成了拳。
……
“啊哈哈哈哈……毛線球別玩了!好癢好癢……”地精在秦雨尋的脖子蹭著,毛茸茸的身體把秦雨尋弄得奇癢難耐。她笑著在地上打滾,想要將毛線球從自己的身上甩下來。自從汀川把這只地精的真身現(xiàn)形送給秦雨尋后,它就一直不愿回到地底里面去,時刻黏著秦雨尋不放。地精,作為大地的守護精靈,蘊含著純潔與善良的本質(zhì),秦雨尋知道這一點,因此從未擔(dān)憂過會被它傷害,便欣然讓它陪伴在身邊。盡管這只地精外表獨特,只有一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乍一看似乎有些駭人,但其性格卻是嬌憨討喜,惹人憐愛。因其外形酷似一只毛線團,秦雨尋便給它起了個昵稱——“毛線球”。而這個名字顯然深得地精的喜愛,仿佛它也欣然接受了這個新身份。
“雨尋吶,你今天不是要去學(xué)校拿東西嗎?趕快起來吃早餐啰,今天有你最喜歡的通心粉!”自從周芝慧去世后,秦建樺便以父職兼負母責(zé),不僅需外出履行工作職責(zé),還要在日常生活中親自照料女兒秦雨尋的起居飲食。盡管隨著秦雨尋的成長,她開始主動參與到家務(wù)之中,為父親分擔(dān)壓力,然而秦建樺仍然十分享受親手為愛女烹制美食的過程,于是他堅持每日清晨起床,為秦雨尋精心準(zhǔn)備早餐。
“小毛線別調(diào)皮哦,乖乖呆在這里,等下我去拿點吃的給你!”毛線球眨了眨它的大眼睛,乖巧地似點頭一樣全身滾動。它聽得懂人類的語言,會揣摩人的心情,了解人類的喜怒哀樂,但是就是不說人類的語言。雖然它不能說話,但秦雨尋能明白它想要表達的意思。這是因為汀川曾告訴她,精靈擁有將心中所想直接傳達給人類心智的能力,無需借助語言這一媒介。因此,即便毛線球默不作聲,秦雨尋也能清晰領(lǐng)悟到毛線球試圖向她傳遞的信息。
“雨尋,爸爸去上班啦!今晚你想吃些什么?對了……最好帶把雨傘!雖然天氣預(yù)報說晴天,雖然預(yù)報總是出錯!昨天也預(yù)報說晴天,但卻在今早下了一場大暴雨!真是……”當(dāng)女兒步出房間,秦建樺適時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通心粉擺上了餐桌,其上還點綴著一只煎至七分熟的雞蛋。這些食物承載了周芝慧生前深深的喜愛,也同樣深受女兒的喜愛,因此秦建樺日復(fù)一日,幾乎每日都會如此精心準(zhǔn)備。
“我知道啦……呃……我想吃洋蔥雞,還要廣式椒絲腐乳通菜??!”秦雨尋看著雖然到中年,但仍舊帥氣的父親,覺得爸爸今天好像格外的干勁十足,這讓她的心情也跟著雀躍起來。父親雖然只是一個外資企業(yè)的小經(jīng)理,但待遇還算不錯,在現(xiàn)在這個高速發(fā)達的時代還算站得住腳,就是工作忙了些。但是工作再忙,只要晚上不加班,他都會趕回家做晚飯,和女兒共進晚餐。
“好?。∧憔推诖?!回學(xué)校的時候小心點兒,如果下太大的雨就在屋里呆著!別淋濕著涼了!”秦建樺擦了擦光亮的皮鞋,確保一點灰塵都沒有后,走出了門外。正要關(guān)門,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回過頭去,又朝屋里喊了一句:“記得帶傘!暑假學(xué)校里應(yīng)該沒人了,事事都要小心!!”
“遵命!父親大人!”秦雨尋走到門口處,俏皮地向秦建樺敬了個禮。秦建樺溺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滿足一笑,然后關(guān)上了門。秦雨尋望著關(guān)上的門,眨了眨眼,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那顆小小的黑障石。汀川說,它會給自己帶來好運。所以自從她得到這顆黑障石,她就一直都把這顆石頭帶在身上。把假期作業(yè)落在學(xué)校是得到黑障石之前的事情,那在這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吧?
秦雨尋收起黑障石,進入洗手間洗漱。她已經(jīng)盡量做得快了,但當(dāng)她從洗手間出來,打算把通心粉端進房間吃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毛線球已經(jīng)把那碗通心粉解決掉了。餐桌上只剩下一個空碗,一滴湯汁也不剩。毛線球看到秦雨尋從洗手間走出,朝她擺了擺:“謝謝款待!”秦雨尋瞪著它抓狂地大叫:“那可是我的早餐!爸爸給我做的通心粉??!”毛線球見秦雨尋發(fā)怒,于是委屈地撇撇嘴,然后討好地跳到她的肩上蹭蹭她的臉。誰說這顆黑障石會帶來好運的?一想到汀川那張魅惑眾生的臉,她不禁翻了個白眼。毛線球雖然是精靈,但是卻對人類的食品卻異常有興趣。而且飯量超大,幾乎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兩倍。
秦雨尋看著吃飽喝足的毛線球,無奈地打開冰箱,想自己找些東西吃。但她的發(fā)現(xiàn)又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她看著一臉不解的毛線球,心平氣和地哄道:“我知道你喜歡吃人類的食物,但是我從小就吃得很少。你吃這么多,別人又看不到你,爸爸肯定會以為是我吃的——而其實我又吃不了那么多,這會很奇怪。以后你不要隨隨便便就到冰箱里面翻東西了,你喜歡吃,我盡量買好嗎?”她摸了摸它的頭,毛線球眨眨眼,代表聽懂了。秦雨尋對它笑笑:“要去我們學(xué)??纯磫??有你在,對那空蕩蕩的學(xué)校,我也不會感到害怕了。”聽到這話后,毛線球在桌上用力地跳了跳。秦雨尋理解到它的意思:“去拿好作業(yè)后,我們就去買東西吃?”毛線球跳得更歡快了,秦雨尋撲哧一笑,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便換上衣服,帶著毛線球出門了。
在路上買了幾個肉包,大部分又進了毛線球的嘴里。再過幾個路口就要到學(xué)校了,她明顯感到這邊的氣息跟剛剛走過的地方有明顯的不同,但是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到了學(xué)校門口的時候,毛線球已經(jīng)不再跟秦雨尋親昵,而是一臉警惕地望向?qū)W校里面。不過秦雨尋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思想正在九霄云外當(dāng)中。
一路從家走到臨近學(xué)校的這段路程,陽光普照,溫暖明媚,然而在靠近學(xué)校的一剎那,天空卻突然灑下淅瀝的雨滴。幸虧秦建樺早有預(yù)見地一再叮囑她帶上雨傘,否則此刻她怕是早已淋濕透。秦雨尋駐足于校門口,只見保安亭里的守衛(wèi)正沉睡得鼾聲如雷,任憑她如何呼喚,他都渾然不覺。面對此景,她只能轉(zhuǎn)過身來,目光落在那扇鐵制校門上,其上的藍色油漆經(jīng)受著日曬雨淋,斑駁脫落,露出了猙獰的鐵銹紅。
她心中暗想:這個平時慣于慵懶享受的保安,是不是連門都沒鎖好呢?帶著一絲疑慮,她輕輕推了推那扇鐵門,沒想到它竟出乎意料地輕易開啟,絲毫沒有阻礙。雨水敲打在生銹的鐵門上,盡管發(fā)出了刺耳的“吱呀”聲響,但依舊無法喚醒沉睡的保安。秦雨尋瞥了一眼保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旋即迅速步入教學(xué)樓。就在她剛踏入樓內(nèi)的瞬間,外面的雨勢愈發(fā)猛烈起來。
“真是的,怎么回事。”秦雨尋從教學(xué)樓上往外看去,那連綿不絕的雨水并無停歇之意,反而愈演愈烈。整片天穹仿佛被濃墨浸染,唯有校園上方這一隅,被烏云緊鎖,與遠處的晴空萬里形成了鮮明對比。她心中雖然覺得很奇怪,但她只想快快把作業(yè)拿了,然后回家??諢o一人的學(xué)校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如果秦雨尋此時關(guān)注一下毛線球的神態(tài),就會發(fā)現(xiàn)它全身的毛發(fā)都聳立起來,輕輕地顫抖著,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警惕而驚懼的神色。
當(dāng)秦雨尋緊握作業(yè),那種由壓迫感衍生出的恐懼如同濃霧班彌漫至她的每一寸肌膚。她幾乎是逃一般地沖出課室,以疾風(fēng)的速度奔下樓的。在人群熙攘的時候,這所學(xué)校尚有些許角落顯得陰冷沉寂,而如今大家都放假了,整座校園可以說是陰森詭譎。她緊緊握住手中的黑障石,竭盡全力地奔跑著,內(nèi)心深處期盼這塊神秘石頭真的能帶來期盼中的好運。
像是永遠都跑不完的樓梯終于到底了,到達一樓時,秦雨尋幾乎是大大的松了口氣。還沒等她恢復(fù)好急促的呼吸,她心中弦又被一個冰冷無感的聲音嚇得繃緊。
“你的肩膀上有什么東西?!边@仿佛是個疑問局,然而其中蘊含的語氣卻冷若寒鐵,堅定無疑。她驚悸地抬起視線,只見學(xué)校中庭的水池前佇立著一位手持黑色傘的神秘人物,正背對著她。那人的身影瘦削而修長,如同一幅凝固在寒風(fēng)中的剪影,散發(fā)著徹骨的冰冷氣息。就在她屏息的一瞬,那人閉合的眼瞼徐徐開啟,冰藍色的眼眸在轉(zhuǎn)頭瞬間猶如破冰而出,熠熠生輝。
秦雨尋被那純凈而冰冷的藍震懾住了,她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直到她意識到那是學(xué)生會會長顏雨歸的時候,她才兀然回過神來,心中一片冰涼,緊抱著書的手也握出了冷汗。雖然她一早就聽說過學(xué)生會長是一個極其可怕的人,學(xué)生會長是非常冷的一個人,學(xué)生會長是……這些各種各樣的傳聞,也見過他在公告欄上的照片,但是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顏雨歸這個人。她甚至能感到肩頭上的毛線球在發(fā)抖,但是感覺毛線球又好像不是因為他而發(fā)抖。他……是不是能看到它?
“會……會長……?”秦雨尋僵硬地站著,不敢移動一步。她也不敢回答,怕自己拙劣的謊言會把事情弄得更糟。顏雨歸垂眸,那種感覺消失了,一睜開眼就消失了。是……錯覺?
“你是本校的學(xué)生?”顏雨歸掃了秦雨尋一眼,目光停留在秦雨尋的右肩。但很快便移開了視線,盯著她的雙眼。他雙眼的藍色也消失了,變成純黑色。
“是……是的……我回來……拿忘記的……假期……假期作業(yè)……”秦雨尋結(jié)巴地解釋道。秦雨尋不安地動了動肩頭,雙眼飄忽不定。毛線球動了動,但他好像沒有看到。
“噢。”他淡然回應(yīng)后再度轉(zhuǎn)身,卻驚見水池中已悄然凝結(jié)成冰。雨水如鼓點般重重地敲擊在堅實的冰面上,發(fā)出深沉的“啪嗒啪嗒”聲響。顯然,冰層厚度非同一般,極有可能整個池塘都已完全凍結(jié)。然而,那名女學(xué)生似乎對此并未察覺,他不禁微微蹙眉,開始催促她離開。
“趕快走吧。這種時候不應(yīng)該回來?!鳖佊隁w對秦雨尋說。
“是的……我……我馬上走!”秦雨尋如釋重負,一種難以言表的解脫感讓她自己也困惑不已,不明白剛才為何會被恐懼定格在原地?zé)o法挪步。此刻,她暗自嘲笑自己當(dāng)時的舉止實屬過分的愚蠢。于是,她迅速撐開手中的傘,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那棟充滿怪異氣氛的教學(xué)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盡快遠離此地。
行至校門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令她下意識地放慢了步伐。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動,她木然回首,眼神空洞地凝望著身后那座教學(xué)樓,一股強烈的不安在心頭彌漫開來。肩頭那只毛線球顫抖著,卻仿佛帶著某種憤怒的情緒。
“快走!”毛線球傳遞出無聲卻急迫的警告,像是在催促秦雨尋趕緊離開這片不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