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來看去時,一時驚了,面前正是他班里的同學,男男女女的有六七個人,都呆呆地立在那里。而此刻,他們都在十分驚訝地看著他??吹剿麄?,他并沒有說話,只是從身邊繞開了他們,然后悄悄地便走出了病房。
自那以后,班里面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與她的事。私底下隱隱約約總能聽到有人在談論著。雖然他很不喜歡被人背地里議論,那種感覺十分難受,但如今即便是被他聽到了,他也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聽她親口說出那樣的話,他的心已近乎崩潰的邊緣。失落到低估的情緒就那樣一直持續(xù)了一個多月。
他在想辦法忘記她,從此便不再去看她,不再去關注她。于是,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學習之中。但無論白天與黑夜,他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停下來,便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她。腦海中她的印象根本就揮之不去,想忘都忘不掉。于是,他調(diào)走了,暗暗地主動調(diào)換了位置,一個離她非常遠的位置。他想那樣見到她的機會就會少了很多,漸漸地也就能將她忘記了。
于是,時間就那樣一天天地流逝著。
一次,英語課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氣勢洶洶地從外面奪門而入,手中拿著兩本漫畫書,走到講臺上,對著班里面所有的學生勃然大怒道:“這漫畫書是誰的!說過多少次了,這種垃圾書不要再讓我在教室里發(fā)現(xiàn),竟然又出現(xiàn)了!這到底是誰的!”班主任看了看所有人,大家都低垂著頭,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更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他怒火中燒,又提高了聲音道:“究竟是哪位同學的,快點給我站起來主動承認,不然一旦被我查到,不要怪我不留情面,直接開除!”那班主任從來都沒有發(fā)過如此大的火,以致于教室里面頓時一片死寂,并無半點聲音。就連站在一旁的英語老師都驚得閉口不言。
教室里所有的學生都沉沉地低垂著頭,頓時人人自危。班里面只有一個人是最喜歡看漫畫書的,那個他是最清楚的,那個人就是她。但是由于平時班主任對課外書管束得特別嚴格,因此她一向十分隱蔽,知道她看漫畫書的人并沒有幾個。
他偷偷地朝遠處的她看了去,見她重重低垂著的頭開始慢慢地抬了起來,正欲站起身來。正在這個時候,只見他突然迅速站了起來,然后說道:“是……是我的?!蹦前嘀魅闻瓪馕聪娪腥顺姓J了,便怒斥道:“出來!到辦公室來一趟!”那班主任說完后,便大步走出了教室。
而他也并沒有片刻停留,隨即便從座位上走了出來,出了教室。那班主任向來脾氣不好,班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同心驚膽顫地盯著他走出了教室門口。
等他回到教室里的時候,下午的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當時放學已經(jīng)有半個鐘頭了,只見他怯怯地回來了,茫然地進入了教室。有幾個與他關系不錯的同學見了他,便走了上去,問了情況,然后便都在一旁好心地安慰他。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著自己的書包,待將書本作業(yè)都收拾完畢,便背起書包離開了教室。
晚自習上課的時候,所有的學生都在寫著作業(yè),唯獨他的位置上空無一人。桌面上是那么干凈,看起來是那么突兀,似乎一切都顯得格外別扭。
原來他回家了,被班主任勸回家反省去了。對于班主任所處罰的結(jié)果,他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公平。他也不知道他那樣做是對還是錯,但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卻從來都沒有后悔過。即便是許多年以后,依然如此。
大概過了半個月,他回學校了。但是他變了,變得似乎更不太喜歡與別人說話了。他本來就不太喜歡與別人交流,因此對于大多數(shù)同學來說,他們也并沒有怎么感覺到。但是他自己卻能夠深切地感覺到了,而且十分明顯。
自從家里反省回到學校以后,他便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哪里也不去,也不與任何人說話,就像剛來的新學生一樣。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期末考試便到了。他的成績退步了,而且退步得很厲害。從原來的第四名一下子落到了四十幾名。為此,班主任曾經(jīng)多次找過他,單獨與他談論了許久。
他每次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都一副極其平淡的樣子,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似乎對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滿不在乎了。那班主任見此,便在一次課堂上竟堂而皇之地對他指名道姓地呵斥與警告。班里面幾乎所有的學生都知道他成績下降的真正原因,而那班主任卻不知道。
極其溫暖的一天下午,由于下午半天是學生一周一次的休息時間,并不上課。教室里依稀有幾個學生依然在寫作業(yè)。當然了,他也在其中。片刻之后,坐在座位上正在寫作業(yè)的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筆,將頭朝一旁的窗口處扭了過去,透過窗口朝外望了去。
只見那高高的梧桐樹才剛剛吐出了新鮮的嫩葉,上面的天空湛藍湛藍的,浮在天空中的白云悠閑地飄動著。他望著望著,不知不覺竟出了神。突然,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出了教室。他覺得十分奇怪,自己從來都沒有出去的習慣,不知道為什么,那天竟然會無緣無故地就那樣走了出去,就好像有人在前面領著他一樣。他出了教室,離開了教學樓,沿著腳下的那條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了去。腳下的水泥路雖然已經(jīng)算不上有多么光滑,但是卻十分寬敞,而且格外平坦。兩側(cè)都十分密集地立著許多高高的衫樹,枝條格外修長。
此時不過孟春與仲春交接之季,樹上的葉子才剛剛開始舒展開來。左側(cè)樹叢之中有許多供身體鍛煉的設施,但此時并沒有人使用,只是偶爾有幾人倚在那里閑聊而已。
因為學校一周才有那一次半天休息的時間,機會十分難得,所以許多學生都出去了,短暫地離開了學校。但大多數(shù)還是都留在了學校,并沒有出去。道路上的學生來來往往的,整個校園,似乎到處都充滿了活力,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能發(fā)現(xiàn)學生的腳印。他沿著腳下的路慢慢地繼續(xù)朝前走了去,走到了盡頭,便向右轉(zhuǎn)了去。
道路的左右都是種植著那些花草的花池,里面的鮮花開得正盛,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皆相映在那矮矮的花叢之中。那些花看起來非常漂亮,但他卻不知道那些花都叫什么名字。他本來想走上去折一朵,但那個想法很快便被他打消了。因為他知道漂亮的花應該送給特別的人。
他并沒有停留下來,而是繼續(xù)朝前走了過去。道路兩側(cè)林立著高高的梧桐樹,枝葉伸展開來,嫩嫩的樹葉,就像片刻之間剛剛長出來的一樣。那些梧桐樹正是他每天在坐在教室中透過窗戶看到的那些。原來只能透過窗口才能看到的梧桐樹此刻竟以一種不同的方式突然出現(xiàn)在了眼前。仔細看時,那梧桐樹竟與以往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他見了此處,不禁格外吃驚。
他一個人站在那路旁的梧桐樹下,呆呆地仰望了去,冥冥之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他便收回了目光。
片刻之后,他繼續(xù)朝前走了去,道路的左側(cè)又是一座教學樓。那里都是高三年級上課的地方,平時其他年級的學生是很難進去的,也只有現(xiàn)在休息的時候才能允許出入。他們兩個星期才能休息半天時間,因此相比之下,他要幸運的多了。
顯得格外整齊而威嚴的一棟樓也只不過被他淡淡地瞥過一眼罷了。片刻都沒有停留,他便繼續(xù)朝前走了過去。
路的盡頭處,便到了食堂,他向右轉(zhuǎn)了去。道路的右側(cè)被鐵柵欄圍了住,圍成了一個半開放的院子。柵欄處成排地林立著許多冬青樹,那樹上的葉子似乎一年四季從來都沒有枯黃過,更沒有敗落過。所有植物都會經(jīng)歷同樣的生長收藏,為何那東青樹卻有違大自然的規(guī)律呢?那個他也不知道,也不曾細細想過,只是突然覺得它太過于特殊了。一年四季似乎都是那個樣子,其他植物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時候它是那個樣子;其他植物凋零衰敗的時候它依然是那樣,似乎從來都沒有怎么變化過。他沒有停下腳步,依然朝前筆直地走去。
不一會兒,他便走到了操場的大門處。他朝里面放眼望了去,里面格外空曠,甚是寬敞,此刻正有許多人在操場上散步,或二人并肩而行,或三五成群,也有人相對而坐,姿態(tài)悠閑,都互相說笑著,看上去很是愜意。
天空中的朵朵白云緩慢地漂動著,動作很慢很慢。他提起了步子,正欲朝前走去時,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兩個女生正淺笑著并肩走了過來。仔細看時,見其中一個正是她。他注意到之后,便迅速轉(zhuǎn)過了身,朝別處走了去。學校雖大,畢竟他與她是在同一個班上課,碰面的機會會很多。但從此之后,每次即將遇到她的時候,他都會刻意地提前去避開她。而他的那一做法讓其他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并不知道他那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莫名其妙地被別班的一個調(diào)皮不務正業(yè)的男生纏上了。那男生經(jīng)常在放學后便去無顧尋她。而他是聽他的那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說了才知道的。于是,他便暗暗地開始留意并跟蹤她。
其時已是冬日。一日傍晚,天色漸漸已晚,四野很快便暗了下來。她自食堂回教室的路上又被那學生阻了去路。那學生在她面前出言不雅,不時地走上前去,舉止甚是輕浮。她一時不知所措,只好連連退步。他在一旁見了便迅速走了過去直接介入了她與那學生的中間,與那學生周旋了起來。當時光線比較黑暗,她并看不清他是誰,趁著一旁的幾個學生路過的時候便迅速乘機跑去了。
他身子本來就弱,被那學生一腳踢在了腹部,蹲倒在地上。過了大約半個鐘頭,上課鈴響起的時候,他才慢慢地站起了身,一只手捂著肚子,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教室門口。
他遲到了,因為第一節(jié)是班主任的自習,那一天,整個晚上他都被罰站在外面的走廊下。
同樣的事情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nèi)又連續(xù)發(fā)生了兩次。那個男生為難她的事情,莫名其妙地被那男生的班主任知道了,結(jié)果那個男生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他以為那男生會就此收斂,以為事情到此就會結(jié)束了,沒有想到事情其實遠遠還沒有那樣罷休。
他并沒有什么大的本事,看到她被別人欺負時,也不過只能以最簡單最愚笨的方法去幫助她,就是想保護她而已。可是盡管那個方法顯得十分愚笨,他也不過只能幫了他三次而已。
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那一天竟會來的如此突然。那個學校每到月底便會休息三天。那一天,所有的學生都回家了,而那一次他并沒有。他一向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孤獨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不再陌生了。學校外面的不遠處有一所書店,里面經(jīng)常都會有許多人去那里看書。如此好的地方,他自然也不會放過的。
因此,白天整整一天他幾乎都是躲到了里面。除了吃飯以外,他幾乎就沒有出去過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雖然那書店關門比較晚,但是他卻并沒有繼續(xù)待下去。于是,他便出了那書店門口往回走去。那書店雖就在學校旁邊,但卻需要繞過了很長一段距離的圍墻。那緊靠墻側(cè)的一條略顯寬敞的半面巷道此刻卻顯得有些黑暗了。他一個人走在其間,正行時,只見前面隱約聽到似乎有人掙扎的聲音,慢慢地走了近,只見又是她。看去時,只見她正被那個男生拉住了胳膊糾纏著。她正左右掙扎著,掙脫不掉,一時陷入了困境。他見此,便疾步?jīng)_了過去,奮力將那男生摟了住,不住地盡力往一旁拉了去。那男生在掙脫之余,便松開了手。她見勢,便迅速朝學校跑了去。
隆冬的傍晚,即便是再小的寒風也能夠讓人覺得十分刺骨。他倒在了地上,只覺渾身顫抖無力,漸漸地便沒有了知覺。
醫(yī)院寂靜的病房里,他躺在那床榻之上,昏迷了整整一個星期。醒來時,氣息微弱,但目光卻并不怎么顯得疲憊。他睜開了眼睛,左右看時,見床榻一側(cè)正立著他班里的那幾個好朋友。見他如此,他們個個都面色凝重,若土色一般,一句話也不說。沉默了好久之后,只見其中一個學生開口問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過了好久之后,他才開口,一副若無其事地慢慢說道:“沒……沒事的,我身體本來就不好,已經(jīng)……習慣了?!蓖蝗涣硗庖粋€人說道:“她……她這些天一直都在打聽你的下落,說……說要來看看你。”他聽了此處,目光似乎神氣了一些,但很快便又退去了,略顯緊張地說道:“她……她知道我在這里嗎?”一個人說道:“我們也是才知道你在這里,便直接來了,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呢!”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須臾,便說道:“不要讓她知道我在這里!”一人驚訝問道:“為什么?為什么不要讓她知道!”他看了看他們,加重了語氣說道:“如果哪天她知道了我在這里,我這輩子就當沒有你們這幾個朋友,從此不必來往!”他一向性格溫柔怯懦,此刻大家見他說話如此決絕凌然,皆錯愕不已,從來都沒有見他以如此口氣說話。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彼此屏氣凝神,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似的。
他們臨走的時候,受他之托給她帶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