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回憶，我得到了這個畫面：一個枯瘦婦人正吃力地推著板車上坡，坡上是她兒子的學(xué)校。她才來擺了兩天攤，今天是第三天。

　　她害怕遇到兒子，總是把板車放在兒子放學(xué)不走的另一邊。雖然生意差點，好歹能把日子過下去，還能不讓兒子在這個學(xué)校不被嘲笑;她知道這些事，現(xiàn)在的孩子總會早熟，現(xiàn)實，多半被家里的精英父母們耳濡目染的。

　　真的很重這板車，幾次她的腿快抵不住要往后倒，可咬咬牙用腰抵上車就上去了。最使她的苦楚藏不住的是路上人的目光，有軟軟的，有冷冷的;似刀能片下女人的臉皮。

　　終于，到了。她吁了一口氣，兩頰霞紅，細密汗珠又漸漸回到皮膚里去。她趕緊看看兒子學(xué)校放學(xué)了沒有，大門口一個人也沒有，隱隱的，她還聽見了孩子們的讀書聲。

　　總算能緩緩了，女人的腿有點發(fā)抖，抖得急促——爬坡確實累壞她了。

　　后面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擺攤的女人們，都如她一樣腿抖得緊，放學(xué)鈴聲一打，孩子們像魚一般游出校園。

　　擺攤女人開始工作了，可她還是低著頭刻意回避經(jīng)過的學(xué)生。她煎著餅子，滋滋油聲在鍋里游蕩;她頭低的像是剛開始要飯的人，一滴油突然跳到她臉上，驚得她一哆嗦，可還是沒抬起頭擦，只是那么一哆嗦。

　　“阿姨，來份煎餅，阿姨?阿姨！?”一個學(xué)生叫著她，她才忙不迭把餅遞上去，找了錢，之后又低著頭。

　　“阿姨，麻煩來份煎餅”又是一個學(xué)生，還是遞餅找錢，然后低頭。

　　“阿姨！給我們來份煎餅”一群學(xué)生幾乎喊得她的攤子掀了過去。她終于抬起頭想看看是怎么了，

　　她站起身來，捋了捋頭發(fā)，她局促得抬起頭來看。她兒子就站在孩子中間，樸樸素素的臉上掛著兩顆淚珠。

　　她好像是看到什么東西似的，臉?biāo)⒌募t了起來。聲音顫得人直心絞：“娃娃，你咋來了咧?”

　　她看著這些孩子，全都和她的娃娃一樣，眼里是善意和不會表達的好意;畢竟終究是孩子，眼里是會發(fā)光。

　　她似乎是早十八輩子就把眼淚哭完了，滿是黑紋的手捂著臉就是下不來一顆淚。

　　可能因為擺個攤早被路上的風(fēng)給吹沒了吧。

　　另外這是七年前的事了，我那時是個樸樸素素，臉上掛著淚珠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