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春風(fēng)
新春一過，小鳳的昏睡病就好了。待清明節(jié)一過，暖風(fēng)拂面，她又恢復(fù)了滿街亂逛的生活習(xí)慣。寒冬過去，街上的人都多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商賈們經(jīng)過木瀆，馬車?yán)镅b滿了貨物，準(zhǔn)備運(yùn)往其他更遠(yuǎn)的地方去。
當(dāng)然，來到木瀆的不只有行色匆匆的正經(jīng)人，奇奇怪怪的人也挺多。比如，現(xiàn)在就有個姑娘一身披麻戴孝，在街邊哭哭啼啼。
“賣、身、葬、父？”小鳳湊近一瞧，念出那姑娘前面所放的一張紙，白紙黑字，把這姑娘的身世寫得格外凄慘，不過與小鳳所看過的故事書不同，這姑娘邊上沒有擱她父親的尸體。
“你爹呢？”小鳳問。
“我爹去世了……”那姑娘抽噎著說。
“我知道你爹去世了，我想知道你爹的尸體放哪里了？”
“在……在我家……”
“那你家又在哪兒呢？”
“城外……村子里……”
“城外的村子？哪個村的？”
小鳳不依不饒，追著盤問，而那姑娘被她問得越哭越傷心，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鳳便有些不耐房了：“你怎么光知道哭啊，反正人都死了，光哭有什么用！”
一過路的商賈批評小鳳：“姑娘，你怎么這樣講話，人家的父親剛?cè)ナ溃抻衷趺戳?？?p> “可是她不是來討錢的嗎？光顧著哭，我怎么和她談生意！”
小鳳說罷，摸出一錠十兩銀，捧在手心里，朝那姑娘眼前一晃：“這一錠，夠你葬父了吧？”
光天化日，那錠銀子閃過一道明晃晃的光，印在那女子眼中，她止住哭泣，眼睛朝著銀子緊盯不放。
“多謝姑娘！”她對著銀子倒頭磕完便要去拿。
“哎慢著！我還沒說我的要求呢！”小鳳避過她的動作，認(rèn)真地說，“我正好缺個婢女服侍我，你拿了這錠銀子就是我的人，以后就要負(fù)責(zé)我所有的日常起居……”
她話還沒說完，那女子一口應(yīng)下：“是是是，我知道了！”
說著又要去拿那銀子。
“答應(yīng)這么快？”小鳳再次避過她的動作，狐疑地繼續(xù)盤問起來，“對了，你到底哪個村的？”
“我是……”
“小鳳！”路少琛大喊一聲，把小鳳的銀子推還給她，“你把銀子收收好！別給那女人！”
小鳳不解：“怎么啦琛哥？”
“你！”琛哥惡狠狠地便攆起那女子，“你給我趕緊滾，再讓我看到你來我們城里騙錢，我就抓你進(jìn)衙門！”
而那女人眼中含淚，又恢復(fù)了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民女所寫確鑿，沒有騙人……這位官差大哥好兇！”
“還在信口開河！是不是要我拆穿你才肯滾蛋？！”
看路少琛好似捏了她把柄，那女子只得訕訕地收拾東西離開了。人們眼見沒好戲看，便也自散了。
“她真是騙子？”小鳳問。
“廢話！我們本地人都認(rèn)識她的，每年這個時候都跑到城里來‘賣身葬父’，都‘賣’了好幾年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幾個爹！”
“??？！”
“前兩年騙了一個行商的銀子就跑了，那行商的不是本地人，不認(rèn)得她，在原地等了三天才曉得自己被騙，趕緊跑到縣衙里報案。但那女的早跑了，他沒辦法只能自認(rèn)倒霉。我告訴你啊，每年元宵節(jié)一過，就是騙子復(fù)工的好時節(jié)，他們都是干一票就趕緊跑去下個城的，抓都抓不??！你可要睜大眼睛，下次真當(dāng)了冤大頭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小鳳不解：“這么多騙子，為什么不把他們抓起來？”
路少琛無奈道：“那要抓，牢房都滿了。我們縣衙就四間牢房，平日里就用來關(guān)關(guān)死囚，還是省省吧。不過聽荀大人說，縣衙年底要開工擴(kuò)建，到時候?qū)ｉT蓋一座大一點的監(jiān)牢，也不知真的假的?！?p> “一定是真的，連衙役都多招了三十名呢，”小鳳便又憧憬起來，“也不知燕大哥將那些衙役訓(xùn)得怎么樣了……”
……
“一！”他道。
縣衙后的操場，燕祁云正帶著新到的三十衙役練操。
“二！”
隨著他的口號，八排棍子舞得虎虎生威。打磨了一早上的力氣，這些漢子們個個汗流浹背。在又一個回合之后，燕祁云終于喊停了：“休息一會吧?！?p> “燕大哥！”這時，在旁站了好一會的小鳳才喚起他。
燕祁云終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你怎么來了？”
小鳳不悅：“我可是縣衙的編外人員，荀大人說了我可以隨時進(jìn)出，怎么就不能來？”
“好，你能來?！彼蛔杂X地哄起她。
“對了，等會吃什么？”她問。
“出去吃個面，你吃什么？”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吃個面！”小鳳說著回身跑進(jìn)屋里，“我先去吳師傅那里看丁丁，你等會去吃飯的時候叫我！”
路少琛也在旁站了好一陣，他一直觀察著那兩人沒出聲，現(xiàn)在終于可以開口了。
“喂，她跟你……”他拍拍燕祁云的肩膀，又揚(yáng)眉示意小鳳的背影。
“沒有！”燕祁云立刻說。
路少琛嘖嘖道：“你騙人，縣里的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你跟她有花頭，隔壁頭的胡阿姨還問我你倆啥辰光成親……”
“別瞎扯了，我和她沒什么?！?p> “那為什么你們倆平日里還膩歪在一起？你還成天進(jìn)出她家？”
燕祁云解釋道：“我這不是看她在縣城無親無故，她又有那種會昏睡的毛病，我照顧她一下嗎？”
“你真這么想？”路少琛認(rèn)真地問。
“我就這么想?！毖嗥钤埔不卮鸬煤苷J(rèn)真。
“那糟了，”路少琛為難地一撫掌，“我看她對你可不是這么想，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她，你得及早告訴她才是……”
燕祁云嘆了口氣：“我對她什么想法她早就知道了，我也不是告訴過她一次兩次。她……之前也已經(jīng)跟我表明，不會與我再有那種糾纏……”
“女人的話你也信啊，她說不糾纏，現(xiàn)在呢？還不是又纏上你了！纏著就是纏著，還分這種那種？我覺得你要是真不喜歡她，得用實際行動表示才行，比如，從此對她避而不見！”
一聽要對小鳳避而不見，燕祁云心里一陣沒來由的失落。
“那還是算了，她會不高興的?！彼f。
“哦，‘她會不高興的’……”路少琛拿捏腔調(diào)，學(xué)燕祁云說話的樣子，向?qū)Ψ秸{(diào)侃，“我說你真是的，你既然不喜歡她，還管她高不高興干嘛？”
燕祁云頓時一噎：“我……”
然而他沒來得及說完，小鳳又回來了。
“燕大哥，我看過丁丁了，你還沒去嗎？”
“來了……”他沒來得及猶豫，脫口而出，才自知不對。他自問心懷坦蕩不懼旁人嚼舌根，可小鳳一個小姑娘，現(xiàn)在關(guān)于她的流言已經(jīng)滿天飛，若繼續(xù)跟她走得很近，對她不是一件好事。雖然這姑娘對別人的看法并不以為然，但以后要繼續(xù)在縣城里住，還是得顧及周圍的影響的。
他想了想，終是又蹙起眉：“你自己去吧，我還有事?！?p> “有事？”小鳳狐疑地掃了兩眼路少琛，直看得后者發(fā)毛，她冷笑一聲，“好，你改主意了，正巧，我也不愛吃面，我去吃餛飩！”她說完，一跺腳便離開了縣衙。
“呃……”路少琛自知多嘴，小聲向燕祁云道，“其實……你也不必來真的，我只是說說……”
但燕祁云重重地說：“這種事，當(dāng)然不能來真的！”
這話意味深長，他撫著手中的長棍，良久不語。
……
郊外，當(dāng)夜三更。一條人影走在郊外的溪邊，邊趕路邊罵罵咧咧。
“可惡的臭公差！害我今天顆粒無收，多管什么閑事，該死的東西！”
聽聲音似是個女子，不過她很快就罵不出來了。
因為她聽到不遠(yuǎn)處，同樣傳來一個相似的聲音：“可惡的臭公差！害我今天顆粒無收，多管什么閑事，該死的東西……”
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聲音。因為那語調(diào)歡快，還帶了一陣嬉笑。
“什么人！模仿老子說話？！”
她伸長了脖子，但是身后的黑色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見。
“嘻嘻嘻……”
只是傳來一串笑聲。
“TMD，什么東西！”
她便撿起一塊石頭朝那頭丟去，“撲”地一聲，應(yīng)是打中了什么。
“嘻嘻嘻……”
那東西還在笑，并且那笑聲愈來愈近，竟是朝她奔來的，而她就著月光，終于看清了來物。
“?。。?！”
樹林里響徹一個人的哀嚎，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