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晚真冷啊。往日天黑后還會喧鬧的街道此刻好像都已不見人影，只有來往的車輛從后面冒著白煙。莊子凡胡亂的對付了一口晚飯，坐在桌前吸著煙。他忽然不知要做些什么了，之前在上夜校，還算是有個事情做。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業(yè)了，忽然就不知所從，心里又好像有些什么事讓他焦慮不安份。
他向窗玻璃吐了一口煙霧，同時看見玻璃上的自己也吐了一口煙霧，煙霧仿佛就在玻璃之間形成了一個清晰的圓圈。摸摸靠墻的暖氣，還是那么冰，那個電暖器似乎在這樣的溫度下也有些力不從心。
他不假思索的翻開抽屜，里面有幾個日記本，還有幾本書。
他拿出那本《荊棘鳥》，就像拿起那些記憶，不知道要看哪一片段，只好跟著手指，翻到哪里就是哪里。書里夾著一張很小的書簽，那上面還能看見她娟秀的字跡，深情的詩句：如果生命注定坎坷，你是否能讀懂我的歡愉和憂愁？
莊子凡想起自己，也想起今天遇見吳少遠的情景，他終于找到一個機會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喜愛的工作中，但他也會不小心中了感情的毒，并且承受著它帶來的痛苦。
他想要不平庸，也認為會有不平凡的生活，只是他漠視了通往不平凡的路上要披荊斬棘，而所謂的不平凡也逃不開諸如凡人一樣的分享喜悅和承擔(dān)不幸的宿命，有人為此背負沉重的枷鎖。
夜悄然而過，莊子凡從床上爬起來，這時屋里的溫度好像有了變化。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白日里你不會輕易察覺溫度的變化，而尤其在深夜，哪怕只一點點都會讓你發(fā)覺。他點上一支煙，最近沒事做他就只好靠吸煙打發(fā)時間，以此應(yīng)對冰冷的長夜，實際上它卻傷害了他的神經(jīng)，他開始神經(jīng)衰弱。
他再次來到那個小廣場，這里一切如舊，一個人也沒有。那些樹落盡了葉子，但還直挺挺的站在那，告示牌上有些紙張已經(jīng)被撕壞，露出背后的彩色的漿糊，泊車位上也一輛車沒有。時節(jié)已至，它的往日片刻的喧囂吵鬧換做了冷清和安靜。
莊子凡從這邊走到那邊，順著原路折個彎來到吳少遠以前的住處。仍然是陳舊掉了漆的門，只是換了一把別樣的鎖，吳少遠用的鎖是很小的很便宜的鐵青色的鎖，而這把更大，金黃的顏色似乎彰顯它的昂貴和結(jié)實?；蛟S因為之前遭了賊，所以東家就換了大鎖吧。
他經(jīng)過便利店，看見女老板在柜臺里，她更加的自信和美麗。她的丈夫看見莊子凡就隔著玻璃門向他招手，莊子凡回應(yīng)他，并且看見那孩子就在他身邊搖著他的手。
平靜的湖面因為投了一塊石子而泛起漣漪，沸騰的熱水也會因為扔進一塊冰塊而回歸平靜。很多小事卻是一根導(dǎo)火索。
便利店的男人在一個晚上回來，他好像從很遠的地方步行歸來，滿身都是旅途的星光。當他用鑰匙打開那扇門，他的所有的疲憊都掉落在地上，連同那些光芒。他驚訝于門鎖會如此順利的打開，從前他總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轉(zhuǎn)動鎖軸。門打開了，當他把鑰匙攥在手心的時候，竟會感到它如此的潤滑，上面似乎沾上了潤滑油一樣。
屋里的燈沒有亮，他憑著記憶熟悉的走上二樓，就像他平時很晚出差回來一樣的推開房門。他把包放在地上，然后習(xí)慣的摸到自己的拖鞋換上，他有些擔(dān)心，擔(dān)心會吵醒她，更不知怎樣面對她。他想靜悄悄的走向客廳的沙發(fā)，他的眼睛穿過黑暗竟看見一個身影，身影蜷縮在沙發(fā)中，正在不住的顫抖。
這是他最熟悉，從前回到家最愿看見的身影。這時他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樣的黑暗，他快步的奔向那里，在僅有一絲微弱光線的黑暗中，他和那身影緊緊相擁在一起。他如饑似渴猛獸般的瘋狂親吻她的臉頰，她的肩膀，此刻他才發(fā)覺自己是如此迷戀她的身體的氣味，在那些難眠的夜里，他也曾努力回憶他們之間的故事。只是伴隨這一切的如影隨形的還有一種不明的委屈和痛楚，想到這些，他的瘋狂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緊接著在黑暗中聽見他啜泣的聲音。
她被這一刻震驚了，甚于最初他離開家時給她的感覺，她忽然間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會這樣的脆弱不堪，正和他當初那般堅決狠心的離開形成鮮明的對比?，F(xiàn)在的他褪去剛才野獸的外衣，回歸到它本來的模樣。但她理解他情緒的波動，理解他當時的殘忍，也理解他此時的脆弱。
她將他的頭深埋在自己的胸前，輕輕的安撫，自己的眼淚也滴落進他的發(fā)間。
他們相擁在沙發(fā)上，男人哭訴著自己離開后的悔恨，當他想起往昔的恩愛，想起他們擁有的那些共同的美好時光，他的所謂的對愛人過去的不可接受造成的困惑和煩惱就都變得沒有意義，他忽然如哲人一樣的理解甚至能夠詮釋珍惜當下固然比追悔過去要實際的多。他當時因那孩子的到來而蒙蔽了雙眼，也合上了播放記憶片段的開關(guān)。直到一個疲憊不堪的沉默的深夜，他在睡夢中見到了她的臉，他的眼角已滿是淚水。于是他們回憶起彼此相遇的早晨。
那天微風(fēng)吹拂著周圍的街道和人群，燕子在頭上呢喃，一切都顯得柔軟，生機勃**來。他像平日里一樣衣著整潔，騎著單車來到公司。那時他是一個上進，前途一片光明的銷售科員，他總會準時的來到公司，從未遲到，從這一點上看，他是規(guī)矩自律的人。
如果這是普通的一天也就無可贅敘，但美好的環(huán)境總會有美麗的遭遇，這些都像是造物的精心安排。
他將在到達公司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個消瘦的女子正在門外張望，她的眼睛如晶瑩的美玉珠寶在玻璃上滾動，只是她的臉上藏著與她的年齡不相符的滄桑和暗淡。他原本應(yīng)該徑直的從門前走過，而不必在乎發(fā)生什么，這種不關(guān)注于己無關(guān)的事的性格是他在公司里倍受人喜愛的根本原因。但這一次不知為何他卻破例的湊到她面前，關(guān)切的詢問還很慌張的她：
“需要什么幫助么？或許我可以幫忙。”
他的平緩而善意的言語并沒有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小蓉抖擻了一下，她對男人尤其是殷勤的男人有無法消除的戒備，所以她很禮貌的回復(fù)：
“我來應(yīng)聘，只是我不知該找誰？”
男子察覺她的防備，他的好奇變得平靜。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帶著你找人事部門，我就這里工作?！?p> 她并不能確定當時自己的具體感受，只是在那種時候她也會需要這樣的關(guān)懷，所以她點點頭。
她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一個迷途的女子，有些狼狽的樣子，她感覺很多人都正在看自己，她只好低下頭避免和他人的目光接觸，她只盯著他的鞋跟和褲腳。然后他們停在一扇門前，他叩門進去說了幾句話然后就示意小蓉進去。也許就是他的原因，她被順利的雇用。
直到現(xiàn)在談起當時的情景，她還依然能夠想起當時男人的語言是多么溫和爽朗，動作表情又是多么自然流暢。
而命運的線索也因她的后來的遭遇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