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鳶記起小時候看過的燈影戲,用獸皮刻劃出各樣人形獸影,以蠶絲結(jié)線纏繞于皮影的顱頂、肩胛、腕肘、腰胯、膝蓋等處,提攜于手掌間,再用燭光映于帷幔之上,令其或進(jìn)或退,打殺沖刺,擬做真人,演繹人世間或可見或可想的各樣情境。匠人亦稱其為“提線人偶”。
妘楸自越王肋下取出第三條血色絲線時,青鳶幾乎把十指握斷、牙齒咬碎!他終于明白此女為何定要先行落葬那群賊子!而今但凡有一個在他手上,不論生死,他都恨不能剝其皮抽其筋,再一根根敲碎他們的骨頭!縱是當(dāng)下,他更是再次堅定了挖墳掘墓、鞭尸焚骨之決心!
妘楸又自越王兩邊足踝分別取出第七根第八根絲線,終于自感力竭,癱坐在地,回身央問青鳶,“可否給我杯水喝?”
青鳶猶陷悲憤當(dāng)中,六神未定,隨口呼道,“水!拿水來!”喊完才記起這帳中只余他一個“閑人”,不得不親自往前面案上,忿忿倒了杯冷水,又忿忿拿到妘楸面前,施舍般遞在她頭頂。
妘楸直跪起身,雙手接了,一飲而盡,方覺得又恢復(fù)了一絲氣力。
“我王得救了?”青鳶冷言,看著盤繞在妘楸腳下的一堆血絲,他無從想象蔚朔受了怎樣折磨!
“還有最后一根。成了,便是成了?!眾u楸聲音疲憊,早已失了先前的靈動,她抬頭凝視站在身前的青鳶,苦笑道,“我知越王醒后,我必不久于人世。將軍若是有心,我只懇請將軍一事!”
青鳶負(fù)手而立,斂目看她,只見那甚不適宜的寬大袖袍下,她本就單薄的身姿此間愈顯孱弱無力。他忽然悟到,后兩次見她總覺哪里異樣,原是藏在她孤傲身影下那份不易察覺的衰弱!
確切說是衰老!卻也并非是肌膚容顏可見之老態(tài)!細(xì)看,她依舊冰肌玉骨,玉顏青絲,甚者腮上偶得之嫣紅更加顯其嬌態(tài)。但是,她身上的靈氣似乎不見了,或者說正在緩緩流逝。
她在變?nèi)?!無論她是妖是巫,她的“法力”正消磨殆盡!青鳶斷定。但絲毫未動搖殺她之決心。
“你既知自己不久于世,又何苦求人。求人之事,成與不成你又如何能知?!鼻帏S冷酷應(yīng)道。
妘楸笑笑,“大將軍若然明智,就該使戰(zhàn)事終結(jié)于此。你等班師回朝,我等寂滅于世。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人世間依舊是百年太平,萬里安寧。大昱江山仍舊千載不易!”
青鳶冷笑,“不然呢?”
妘楸強(qiáng)撐笑意,略顯悲憫,“此役之后青門還有多少主將能戰(zhàn)?大將軍不惜傾盡所有……”
“你又有多少族人?”青鳶驟然反問,繼而慨言,“東越千乘之國,南召十萬大軍,西瑯虎狼之師,都可以不必算北溟軍馬,只此三國大昱鎧甲,爾等又有多少巫師可以填喂我軍馬蹄!”
妘楸仰頭看著青鳶,眼淚盈在眼眶,語意緩和,“我傾力而為,不過是想請大將軍休兵和睦……”
“那么,”青鳶上前一步,伸手鉗住妘楸下頜,冷言道,“先還我王軍三千精銳!再還我襄原君!再還我王性命!之后——再與本將軍談休兵和睦!”
妘楸奮力將他手臂推開,恨聲道,“我也可以不救越王!”
“你且試試!”青鳶一柄短劍抵上妘楸咽喉,“人偶之術(shù),本將軍也會!你要不要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