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臺筑于鹿苑的半丘之上,三面古樹參天,一面臨水向西,每有日光或月輝傾照,可得樹影斑駁于臺上,又有水波瀲滟而浮光,反照出各色彩紋相疊,斑斕炫目,故而得名。
百里荒被丟置于此,夜色茫茫只余他一只孤影,不免要四下張望,所見也只是樹影婆娑、池水微漾,并未見一絲刀光劍影。他心思忐忑,卻總不見人來,一時(shí)將自己葬身之地都想好了!
直到妘楸現(xiàn)身,那拾階而上、漸次分明的白衣飄逸,又相隨兩團(tuán)雪影威烈,趨左赴右,其氣勢威嚴(yán)不輸王侯,仙駕尊穆亦不遜人皇。百里荒竟看得呆住,本已落入死灰之志又重燃生機(jī)。
妘楸自往高臺中央站定,凝眸掃視百里荒上下。百里荒即刻雙膝落地,伏首稱言,“尊上?!?p> 無瑕緊隨妘楸腳步,停其左側(cè),炯目如炬,警戒四圍。久歌則往百里荒身旁轉(zhuǎn)了兩圈,在他身上嗅了又嗅,便在他身后伏臥下去。兩只雪狼,一前一后,一守一攻,威力不輸任何武將!
妘楸舉頭想尋一絲月輝,可惜樹枝繁茂,未見月輪,只能轉(zhuǎn)目腳下,幽幽問說,“你既識得我,想來我猜的才當(dāng)不錯(cuò)!那么是我說,還是你說?所謂南海百里一族,真正的出處倒底何方?”
百里荒未敢抬頭,思量片時(shí),仍舊伏首作答,“弟子百里荒,生時(shí)即家居南海,父親百里啟寄身南國朝堂,母親狐氏族出大丘,廟堂先祖存列七世。族志有記:百里氏,始姓白,故地東極大丘,為避禍?zhǔn)走w百里,再百里,復(fù)百里,至南海,退天方崖而居,守寸地,易名百里。”
“大丘狐氏。所以你生母是赤狐部族?你所謂避‘東極禍?zhǔn)住?dāng)是避那位建初陽城的青侖將軍?”
百里荒答,“已是百年前的舊事了。而今將軍已亡,部族已逝,尊上再行究問,所得也不過幾句傳說罷了!前世曲折早已湮滅于史冊。我輩之見聞可稱得上是道聽途說,況乎再達(dá)尊上!”
妘楸很是訝異百里荒此番言論,似乎在說:舊事如煙,真假如幻,追之無用,究之何益!
“你既有如此澹泊之懷,何以你百里家要算計(jì)東越城池?你父劍指大瑤山,倒底意在何為?”
“我與我父本非同道?!卑倮锘闹毖裕凹腋笧檎賴鴩鴰?,想來所謀當(dāng)為侍君輔政?;牟桓彝隆!?p> 妘楸淺淡笑笑,也問了那句,“你父行之何道?你又行之何道?你百里家眾人所行又是何道?”
百里荒沉默片時(shí),終于抬頭,向上仰望妘楸,鄭重問說,“寒年斗膽,請問尊上,今時(shí)陷身此等境地又是所為何道?尊上不同我等。百里家原不過是赤狐部小小祭司,只為主上血脈漸失,我等實(shí)無歸處,不得已才更名易姓挺身入世!何以本該‘翻手云覆手雨’的尊上也來混雜此間?”
妘楸笑意微凝,眸底漸漸滲出寒意,“祭祀之責(zé),通靈以示人,誨人以奉靈。何以赤狐部靈者盡失于野,獨(dú)你祭祀之流幸存于世?你百里家族志可曾記上一筆——當(dāng)年背主離鄉(xiāng)之實(shí)?”
“寒年方才已說過,這已是百年前的舊事了!其中真假如幻,虛實(shí)難窺,加之時(shí)過境遷,已經(jīng)滄海桑田,太多事無從考證。我百里族也不過僥幸得一線生機(jī),退守寸地,謀個(gè)生活罷了!”
只此三言兩語,妘楸即知這位百里家的嫡長子非等閑之輩。他縱是真有澹泊寧靜之心懷,也絕非庸碌無奇之俗子!而今即確實(shí)了百里家的來處,其圖謀也極易推斷,反倒多說無益,不過多得幾句狡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