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下站
帶著驚疑,劉遠洲走近窗戶,把眼貼著窗紙破洞朝房內看去。
看屋內陳設是一間宿舍模樣,因視線受限,只能看見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半邊紅色油漆的木衣柜。
此時有一人平躺在床上,被用粗麻繩捆縛著,頭卻不住左右扭動著,嘴里塞著一塊布頭,發(fā)出嗚嗚嗚的叫聲。
劉遠洲心里一震:“是他,害了瘋病的吳飛鵬?!彼⒖陶J出了那人。
突然,一只手掌按在他肩膀上。
打了一個激凌,劉遠洲下意識屈肘后撞,待他反應過來這是什么地方時,趕緊收住力道,但也有五分力道打出。
只聽撲的一聲悶響,手肘擊中一個東西。
劉遠洲忙轉身看去,見一個人捂著胸口,緩緩往下蹲去。
劉遠洲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焦急道:“劉師兄你還好吧,實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他已認出此人正是昨日帶走吳飛鵬的那位師兄劉小川。
劉小川的臉扭作一團,說不上話來,顯得極為痛苦。
他還是擺擺手,示意并無大礙。
劉遠洲這才放下心來。他雖及時收了一半力道,但畢竟也有一百多斤力道打出。也就劉小川功力亦不俗,否則非出人命又可。
過了半晌,劉小川終于緩過氣來。
他直起腰,看著劉遠洲,一臉苦笑:“師弟,肋骨都差點被你撞斷兩根?!?p> 他樁功已達十七八節(jié),自忖在兵房執(zhí)役弟子中也算出類拔萃,也從來不把其它房的執(zhí)役弟子放在眼里。卻沒想到,在這里被一個功房新進小師弟差點打出傷。
雖說是他大意緣故,但也說明這位功房師弟功力不俗。
劉遠洲雖差點傷了他,但他也不生氣,反而極為欽佩他功夫高深。
劉遠洲一時羞愧難當,不知說什么才好。
劉小川見他窘迫模樣,大笑起來:“哈哈,跟你開玩笑呢,放心吧,我沒什么事了?!?p> 他見劉遠洲年歲不大但功夫不俗,便起了結交之心,是以出言安慰。
“師弟叫劉遠洲是吧,哈哈,馬東那小子老夸你好,我先前一直不信,這回是信了?!彼中Φ?。
“哪里,也就一把子窮力氣而已?!眲⑦h洲謙虛道。
劉小川自不會聽不出謙遜之言,轉移話題:“劉師弟剛才看什么?”
劉遠洲朝房內指指。
“你看到吳師弟了吧?”劉小川早已知曉。
“嗯,雖說無奈,但總綁在床上也是不妥。”劉遠洲點頭道。
“唉,也是今日這里辦全豬宴,人來的人多,擔心他突然發(fā)瘋而又傷到了人,師父……我才出此下策?!?p> 劉小川苦笑道。
說完,他堆開門走進房間,劉遠洲也跟著走進房門。
劉小川走到吳飛鵬床前,給他解開繩索,扯掉口中的破布。
扶他起來,給他喂了幾口水,又扶他躺平。
吳飛鵬神情空洞本然,全程如嬰兒般仼由施為。
“吳師弟比我晚兩年進院,但與我關系卻最好?!眲⑿〈闷鹄K索,一圈一圈把吳飛鵬復又綁起來,娓娓說道:“猶記得他剛到師父門下那會兒,整個人非常陽光,很愛笑。”
“他家里雖然很窮,但他從不避諱,也不自卑,他很坦然,他堅韌,刻苦,拼命練功。”
“我曾勸他,太拼命容易傷著自身,他笑著說,他的媽媽和弟弟在鄉(xiāng)下受苦,他要趕快強起來,好接他們來城里享福?!?p> “他的薪俸其實也不少,但每回幾乎全部都捎回家了,好在兵房伙食不要錢,否則他都無法生活下去?!?p> 說到這里,劉小川也綁好了繩索,他背對著劉遠洲,看著床上的吳飛鵬怔怔出神。
房間里一時陷入沉寂。
聽著劉小川的講述,劉遠洲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吳飛鵬朝氣蓬勃的笑臉,再看當下床上那張木然的臉,心里一時也莫名悲傷。
過了半晌,劉小川才小愴然一笑:“呵呵,跟你說這些干什么,走吧,去看師父整治菜去。”
二人走出房間,反手把門關了,并拿鎖把門鎖了。
“就怕哪個好奇跑進去,被傷著了不好?!彼谚€匙收起來,向劉遠洲解釋:“吳師弟練武天賦確實好,入院一年多,樁功已達十五六節(jié),所以若普通人被他打了,必定會身受重傷的,曾有一回,一個藥田執(zhí)役被打的雙腿肯折了,師父還賠了不少錢?!?p> 劉遠洲點點頭,表示認同他說的話。以他為參照,若全力打中普通人胸腹要害,必會當場斃命。
“劉師兄,做菜也沒什么好看的,咱隨意走走?我還想向師兄請教功夫上的事?!眲⑦h洲突然說道。
“呵呵,正合我意?!眲⑿〈ㄐχ饬?,他也正想考校這位師弟功夫。
二人在山間道路上緩緩走著,談一些各自練功中的心得。當然以他們的水平也說不出個什么很深的道理來,畢竟他們尚未成就武師,功夫只能算練到點皮毛。
劉遠洲這才知道劉小川樁功已十七節(jié)了,也有一門打法功夫小成,雖不如自己,但也相差不遠。
劉遠洲對自己的功夫卻撒了個小謊,只說有十六節(jié)。他不想鋒芒太露了。
這樣的水平也令劉小川十分驚訝了。當?shù)弥獎⑦h洲是入院后才練的樁功,就更佩服他了。
二人又聊些閑話,一時竟都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彼此稱呼也由劉師兄劉師弟變成川哥遠洲師弟了。
“川哥,聽說吳師兄是因他弟弟遇害外加母親突然離世引發(fā)的,真實情況是這樣嗎?”劉遠洲問出埋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他本能不覺得事實如此簡單。
“唉……”劉小川長嘆口氣,目光遠眺,沉默不語。
此時他們站在一處土崖頂上,腳下藥田如棋盤,忙碌的雜役如一顆顆棋子。
“師兄?是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嗎?”劉遠洲見他久久不言,開口問道。
劉小川轉頭看了劉遠洲一眼,臉上露出一個苦笑的表情。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藥田的人都曉得大致情況。”
王小川把臉別過,目光下垂,緩緩說著。
“大約是在今年五月初吧,有同鄉(xiāng)人來找吳師弟,說他弟弟跟人打架,被打死了?!?p> “當時師父就派我跟著他回去料理喪事。那時他雖悲憤異常,并揚言要報仇,但表現(xiàn)一切也都正常?!?p> “哪想才回到莊里,就聽聞他母親竟也于一日前走了,吳師弟當場就暈過去了?!?p> 說到這里,劉小川一臉凄凄然。
“后來辦完喪事,我陪著他去泉水縣衙找到縣丞詢問案情,被告知兇手當時就跑了,還未抓住,叫我們耐心等待。”
“吳師弟又問起兇手姓名樣貌,他是想親手去抓捕兇手,我也支持他這樣做。縣丞說是一個相貌普通二十來歲的長安口音男子,至于名字他們也未追查到。”
“我和吳師弟就在縣城客棧住下,每日都去詢問案情,可是過了十來天,一點進展也沒有?!?p> “吳師弟的氣憤可想而知,便指責縣衙辦案敷衍,還差點跟衙役動手。后來我們就被縣衙拒之門外了?!?p> “他出身農家,在縣城并無勢力,我更是沒有,無法,我們只好又趕回院里請求師父出馬?!?p> “師父聽了我們的遭遇也是十分氣憤,第二日就帶我們來了泉水,當時他直接找了縣令大人?!?p> “可是后面的事有些不對勁兒了,當晚回到客棧,師父卻對我們大發(fā)雷霆,說我們大鬧縣衙是壞了門派規(guī)矩,并說他已和縣令打了招呼,要我們按規(guī)矩辦事?!?p> 劉小川眼里閃過迷茫,停歇了片刻,繼續(xù)講述。
“我們被師父強行帶回延州?;氐窖又莺螅瑓菐煹苷麄€人開始變了,他除了練武更加勤奮外,開始往外邊路,結識一些亂七八糟的人?!?p> “這我是能理解他的,既然院里不能幫他,他只能靠他自己了?!?p> “后來,駐藥田武師輪換,師父調到泉水藥田駐守,本來師父沒帶吳師弟跟來的打算,是他軟磨硬泡,撒潑打橫,最后鬧的兵房主事都知道了,師父無法,只能帶他來了藥田?!?p> “來了藥田后,他仍常常往縣城跑,有時一連幾天不見人影?!?p> “有一天,他興沖沖跑來告訴我,說他終于查到兇手了,我問是誰在哪里,他不說,說要先去跟師父說?!?p> 講到這里,劉小川再次長嘆一口氣,眼里閃過一絲痛苦,被劉遠洲捕捉到了。
“我不知他跟師父說了什么,師父又對他說了什么,反正自那天后,吳師弟精神便有些不正常起來,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后來越來越嚴重,直至徹底發(fā)瘋。”
“后來藥田傳言,說打死吳師弟兄弟的是泉水城張老武師的兒子?!?p> “因我知道師父和張老武師是至交好友,便去問師父,師父斬釘截鐵說不是,說師弟已走火入魔了,只吩咐我照看好他,其他事他自會處理?!?p> “事情大致就事這個樣子?!敝v完這些,劉小川突然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來:“唉,這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跟你說出來心里舒坦多了。”
這實在是一個很悲慘的故事。劉遠洲長嘆一口氣,心情郁結,一時竟也不想開口說話。
過了半晌,他才拍拍劉小川的肩膀,示以安慰。
劉小川朝他寬慰一笑。
“吳師兄這個樣子以后可怎么辦?把他送回老家嗎?聽說他家就是附近大王莊的?”
劉遠洲問道。
劉小川平靜道:“不,我會一直照顧他的,師兄弟一場,我不會丟下他不管的。”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眲⑦h洲認真說道。
此時,落日余輝灑過來,劉小川整個人仿佛都鍍了一層金,異常光輝。
劉遠洲目瞪口呆。
“川師兄,劉師弟,快回來吃飯了,菜都做了!”
遠處有人朝著他們喊道。
吃罷野豬宴,第二日一大早,功房四人便離開藥田,驅著騾車朝下一處藥田駛去。
丁越王小川騎馬直送出十里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