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那伙人很神氣,好像來者不善,不會是奔著咱們的牙刷買賣來的吧?”夜叉挺聰明的。
李風(fēng)還是比較穩(wěn)的,朝身旁搖頭晃腦的狗子一指:“無妨,會叫的狗不咬人?!?p> 這狗子自從在李風(fēng)家里吃了塊肉皮之后,就徹底變成了李風(fēng)的狗腿子,比對家里的大虎二虎還親熱呢。
夜叉抿著小嘴,小模樣還挺養(yǎng)眼的。
進(jìn)了家門,來人正站在院中,連屋都不進(jìn)。李忠在旁邊站著,看到李風(fēng),面色一喜,隨后,又丟了個眼色過來,嘴里說道:“我家大郎回來了?!?p> “就是你這田家小兒弄出來的什么牙刷,今后,這買賣歸我啦?!币粋€透著高傲的聲音響起。
好大的口氣!李風(fēng)瞥了那人一眼,對方是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下巴抬得老高,手指掐著稀疏的胡須。身上穿著一件很騷包的黃色袍子。在隋唐時期,百姓也可以穿著黃色的,只要不穿那種赭黃就成。
“你是何人?”李風(fēng)口中淡淡地問道,這種貨色,一瞧就是那種仗勢欺人之輩,不足為慮。
那人沒說話呢,身后一名小廝扯著公鴨嗓嚷嚷起來:“這位是薛掌柜,在東西兩市都有鋪面。小子,薛大爺看上你們的買賣,算你們福氣。以后做出來的牙刷,由我們售賣。一幫泥腿子,也往大興城里跑,不知道天高地厚?!?p> 旁邊的老管家擔(dān)憂的目光朝李風(fēng)望過來,同時,心里也不免有些悲涼:一個豪奴,都可以欺負(fù)上門了嗎?
李風(fēng)臉上無喜無怒:“如何分賬?”
那位薛掌柜輕笑一聲:“給你們一成算了,別以為東西兩市是那么好混的,信不信我動動手指,你們連這個村子都出不去?!?p> “不知,你家主人是哪個?”李風(fēng)決定,不跟這種人廢話了,他們根本就是來強取豪奪的,不是談生意的路數(shù)。
薛掌柜目光一凝:“算你這個田家小兒還有些見識,我家主人,如今圣眷正隆,乃是當(dāng)朝司隸大夫薛公。諒你一個小兒,只怕未曾聽過我家主人的大名,就連大興宮里的當(dāng)今圣人,都時常跟我家主人討教詩歌。”
薛司隸嗎?李風(fēng)在腦海里回想一下:“可是‘空梁落燕泥’的薛道衡先生?”
這位薛道衡,可算是大隋一朝最知名的詩人之一,之所以說是之一,因為楊廣不服啊。沒錯,楊廣這人呢,也是頗有詩才的。號稱:隋朝最杰出的詩人。
李風(fēng)記得一段典故,說的是楊廣還是晉王的時候,跟一群文人作詩,韻腳壓的是“泥”字。薛道衡就寫了一首佳作,其中最有名的一句就是“空梁落燕泥”。楊廣思慮再三,自覺比不上。
后來,薛道衡因言獲罪,被楊廣處死。行刑之前,楊廣還指著人家說:“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
你腦袋掉了,看你還能不能寫出空梁落燕泥這樣的好詩?
李風(fēng)是真的很無語:楊廣,你說你這是人干的事兒嘛!
看來,要是有一天李風(fēng)被他給殺了,只怕也會被楊廣指著鼻子說一句:更能做留取丹心照汗青否?
正出神呢,就聽一聲大喝:“無知小兒,也敢輕言我家主人的名諱——”
停,李風(fēng)打斷薛掌柜的話:“汝亦知吾是何人?”
你誰呀?“田舍郎爾!”
李風(fēng)淡淡地說道:“吾名李風(fēng),亦曾有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p> “你,你你是李丹心?!”薛掌柜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從得意到震驚再到惶恐,激動之下,竟然把心愛的胡須給揪下來一根,疼得一咧嘴。
這位別看年幼,可是,人家連皇上都不慣著,別說自家的薛大人了,根本就上不得臺面啊。薛掌柜覺得嘴里有點發(fā)苦:來此之前,應(yīng)該先摸一摸底的。
李風(fēng)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久聞薛老先生詩才,某正欲當(dāng)面請教。薛掌柜此來正好,就為某引薦?!?p> 一聽這話,薛掌柜頓時慌了手腳,這少年還真有資格跟他家主人談詩論道,上幾天,去府上送東西,還聽到主人在書房中吟哦這兩句詩,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關(guān)鍵的問題是,這件事,完全是他自作主張,扯虎皮拉大旗。要是叫主人知道他在外邊敗壞清名,還不杖斃了他?
越想越怕,薛掌柜連連拱手:“原來是李大郎,小人有眼無珠,還望大郎原諒則個?!?p> 李風(fēng)也不欲與他一個下人多費口舌,擺擺手:“薛掌柜且去,我們是不會跟你這等人合作的。”
薛掌柜還不放心,心里考慮要不要給這個少年郎磕頭求饒。就聽身邊的李忠冷哼一聲:“薛大掌柜,請吧。你且放心,我家大郎是不會跟你計較的,就當(dāng)條狗把你放了?!?p> 這話雖然難聽,但是薛掌柜卻喜上眉梢,一邊拱手,一邊領(lǐng)著人退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還被絆了一下,弄個灰頭土臉,倉皇而去。
“大兄你好厲害呦!”小奴奴從屋里探出小腦瓜,又開始日??湫帧?p> 李風(fēng)正要抱著他親一下,報以日常寵妹,就聽外邊有人敲門:“這里可是李大郎的府邸,在下冒昧來訪,失禮之處,萬望恕罪?!?p> 又來訪客了,看來這小小的牙刷,引發(fā)的反響還不小。
不過呢,聽說話還挺客氣的,李風(fēng)便朗聲道:“登門即為客,貴客請進(jìn)?!?p> 等看到門口進(jìn)來的赫然是一位頭上戴著小圓帽的波斯胡人,李風(fēng)也是一愣:小牙刷而已,怎么把胡商都給引來了?
“小郎君,在下穆貴英有禮。”這胡商言語舉止,皆與隋人無異。肥嘟嘟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看著頗有些喜慶。
就是,你這名字什么鬼?穆貴英,還楊宗保呢!
想來,是這位胡人自己取的漢名,穆這個姓氏,應(yīng)該也不是隨便取的。
于是,把來客讓到屋里,家里沒有茶餅,無法煮茶,所以只能有夜叉端上白水待客。這位穆貴英還挺有禮數(shù),先奉上一對禮盒,恭維一番之后,這才取出來一支牙刷和一袋牙粉:“小郎君,在下想要經(jīng)營此物,還望郎君成全。”
牙刷幾乎人人都可以仿制,所以,關(guān)鍵還是這牙粉,畢竟稍微有點技術(shù)含量,胡商看重的應(yīng)該是這個。
李風(fēng)沉吟一陣,覺得有必要找一個代理商。畢竟龍泉村這里都是一些貧苦的農(nóng)民,不善經(jīng)營。再說了,以后弄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光靠自己賣的話,實在太麻煩。
于是點點頭:“穆——穆先生,這經(jīng)營方面的事情,可以與我家的管家忠爺爺稍后相談,只要互利互惠,何樂不為呢?”
互利互惠?穆貴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個詞語的含義,胖臉上立刻笑開花:“小郎君果然大才,一句互利互惠,就道出了買與賣的真諦,佩服佩服?!?p> 來此之前,穆貴英可是打聽清楚了的,眼前這少年,絕非常人。
李風(fēng)可不樂意聽他溜須拍馬,轉(zhuǎn)而詢問起波斯那邊的異域風(fēng)情。一開始,穆貴英還侃侃而談,不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位小郎君,竟然對他們國家的氣候地理,物產(chǎn)人情等等,知之甚祥,猶如親歷一般。
比如說,當(dāng)下許多人都把他們波斯人當(dāng)成阿拉伯人,事實上,波斯專門指的是后世的伊~朗。
李風(fēng)熟知歷史,他當(dāng)然知道,華夏有好多東西,都是波斯人從西亞那邊給引進(jìn)過來的,這里面有蔬菜,比如菠菜(這個菠字,就明白了吧),還有洋蔥等等;也有水果,像西瓜、無花果之類;也有香料,比如燒烤必備的孜然等等;也有貴重的藥草。比如,跌打損傷藥里面最常用的乳香、沒藥這兩味藥材。
對李風(fēng)來說,那個遙遠(yuǎn)的地方,也是一座寶庫啊。要是能通過這位胡商,把這些好東西的種子或者藥材運過來,那就賺大啦。
談的興起,李風(fēng)還站起身,一手置于身后,一手向著西邊緩緩抬起,發(fā)思古之幽情,用古怪的語調(diào),吟哦起來。
說起來都是故事啊,李風(fēng)讀大學(xué)的時候,對面是一所語言學(xué)校,他追求里面一位師姐。這位師姐學(xué)習(xí)的就是波斯語,他也跟著學(xué)了個半吊子,重點是學(xué)了一些古波斯的詩歌,當(dāng)然是為了給師姐吟唱了。只是唱著唱著,師姐畢業(yè),就成了絕唱。
今天,也是為了折服這位胡商穆貴英,李風(fēng)豁出去了,自揭傷疤,用波斯語,吟誦起了波斯著名詩人莪默·伽亞謨的一首四行詩:
飄飄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來,也不知來自何處;
飄飄出世,如風(fēng)之不得不吹,
風(fēng)過漠地,又不知吹向何許?
是不是有點熟悉的感覺?那就對了,讀過金大大倚天屠龍記的,一定記得,小昭嘴里常常念叨的詩句“來如流水兮逝如風(fēng),不知何所來兮何所終”,其實就是這首詩。只不過,金大大把莪默寫作了峨默。
聽到這熟悉的母語,還有這優(yōu)美的四行詩,穆貴英也沉浸到詩中那種飄渺蒼涼的意境之中,不能自拔。
想不到啊,大隋竟然有如此奇人!不知不覺間,向著那個少年的背影,頂禮膜拜下去。這一刻,他只覺得,那個少年略顯單薄的背影,巍峨如山岳——
?。▽懸徽掠脙蓚€小時,查資料用兩個多小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