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和而不同
冬天的風吹得整個肆口鎮(zhèn)沒有絲毫脾氣,劉余木只想賴在床上,最好誰也別去煩他好好地睡上一覺。近些天他又開始不斷地做夢,同一個夢,醒來一切都不記得。但他又不得不從溫暖中掙扎出來去上那該死的吉他課,眼瞅著一學期已所剩不多,唯一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也將一去不復返。下學期開始他將進入地獄式的備戰(zhàn)之中,這是劉母推開他房間留下的赤裸裸的恐嚇。
“這學期還不能進全縣前十,吉他課就別上了!不務正業(yè)!好好在家搞學習!”
整體來說余木的成績勉強看得過去,中考雖不如高考戰(zhàn)斗來得那么激烈,大抵的機制沒有任何的改變。分、分、分,學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師的法寶??h里的那兩所中學與所有的教育機構(gòu)出自一個體系,縣里的學生錄取的條件遠比從各個鄉(xiāng)鎮(zhèn)寬松得多,搞得像縣里考生的考題與別處不同一樣。人們常說考個好大學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沒人看見若水縣中考已經(jīng)是橫跨大渡河的鐵索橋。
今天的來吉他室的人數(shù)似乎比往常多了一倍。
坐余木左手邊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個子,頭發(fā)似進了染布缸一片金黃,長得已經(jīng)遮住了眉毛。這小子長相俊秀略有些小娘子的氣色,如果頭發(fā)再長一點,不說話別人會誤以為是個女生。一說話嘛,還是算了,聲音粗獷,除了嘰嘰喳喳有點潑婦的氣質(zhì)外,與一般的女孩子大相徑庭。與他講話的是那位臉色偏黑,頭發(fā)天然卷,倒是省去錫紙燙的麻煩。濃眉大眼說起話來卻秀聲秀氣溫文爾雅,跟他的長相完全不相稱。兩人就像上帝開了個玩笑,拿錯了圖紙,最后給造錯了樣。
只聽黃毛小子眉飛色舞說:“成績好不好不重要,我爸有的是錢,隨便拿個一兩百萬往校長桌上一放,縣重點妥妥的。這年頭誰不愛錢呀,是不是?沒準兒校長還會帶領(lǐng)全體老師夾道歡迎呢!”余木聽了個半截,不知道他倆一開始聊到啥話題居然能說道砸錢的問題上,余木問道:“那你為啥來這兒學吉他呀?我以前沒見過你?!?p> 黃毛小子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劉余木,接著說:“嗨,這不是沒法子嘛,我爸好面兒,非得讓我學個樂器啥的,到時候去縣重點有個由頭。你說我學這玩意兒有啥用?再說了,讀書做什么,讀書就是為了錢。我家里有礦,錢我爸多得是??晌野址堑米屛叶嘧x書多讀書,我爸花了好多錢托人介紹到這兒來學吉他,你說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劉余木仿佛一下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驚詫地問:“你這由頭從何說起???反正都是花錢辦事兒,難道還有別的空子可尋?”
“唷,你鄉(xiāng)下來的吧?這你都不知道!”黃毛小子嘲諷地看著余木挖苦地說,話里說得這不是鄉(xiāng)下一樣?!斑@縣重點吶,也不只是縣重點啦!各個學校都這樣,每年招一批特長生!”旁邊那卷毛半天沒說話,憋了半天問了句:“我眉毛特長,算嗎?”
“我胸毛還特長呢!頂個屁用!得是畫畫、體育、音樂這方面的特長才行!土鱉!”倆“土鱉”連連點頭稱喏,言外之意,所謂的特長就是為有錢的人行個方便。學校就好比寺廟,只靠著園子里的菜還不足以支撐見到佛主,總得香客捐些奉獻才能存活。否則,佛主沒見到,先見了閻王。
黃毛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一臉光榮地說:“我呢,其實成績也不算差,反正考個普通高中還是綽綽有余,只是我爸老覺得我考不上,考不上可就慘了——”他把“慘”字拖得有些意味深長。
“這話怎么說?你家不是有錢嘛!”余木小心翼翼地插著話,以免又變成“土鱉”。
“你們不知道?我爸給我說啊——”他忽然將聲音壓得很低,左顧右盼瞧了瞧,三人又湊近了些。黃毛低聲說:“聽我爸說,從我們這一屆開始實行新的政策,只要中考沒有考上中學就直接送去職高。留級?沒門兒!指不定職高給了多少好處呢?!我看跟你們投緣才告訴你們,千萬別出去亂說,咱沒證據(jù)瞎說沒有好果子吃!”
余木小聲問:“真的?假的?這年頭別說學歷重要,就是學校差一點都得讓別人看低,一錘定音也太武斷了些!”
黃毛回答說:“誰說不是呢!浪子回頭還金不換呢!我爸就是怕這個,萬一一不留神,我沒考上,花錢也不能解決問題就棘手了。我爸就是發(fā)現(xiàn)還有門路行得通才讓我來學這個,花錢花在哪兒都是花,還不如選好的。事情是真的,沒跑,我爸有錢,但都把錢花在刀刃上,吝嗇著呢。好像是他一個生意伙伴告訴他的,上邊有人,知道風向!”
卷毛接過話頭,關(guān)切地問:“那怎么才算是考上?”
黃毛說話過多,剛才又小聲說話,嗓子有些發(fā)澀,喝了口水用正常的音量說:“你平時不關(guān)注點別的嗎?大學怎么招生,中學照搬過來就是了!先定下各校招生人數(shù),再根據(jù)考題劃分數(shù)線,沒過線就沒考上唄!反正我家有錢,考不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什么思想什么學說只不過是用來迷糊人的意識,全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你沒錢,醫(yī)院不給你看??!你沒錢,學校不讓你上課!你沒錢——”他實在想不起還有什么,“反正沒錢寸步難行!沒錢,娶老婆都是問題,哪個妞能看上一個窮鬼,這是現(xiàn)實!有才不一定不行,得看什么才。口才行,能唬得住人!人才,還能湊合一陣子!才華不行,不行,不行,誰欣賞才華呀!”
余木信服地點點頭,問:“才華為什么不行?”
“才華又不能當飯吃,你知道為啥這個社會離婚率那么高嗎?湊合到最后湊合不了!你知道王思聰吧,他說他交朋友從來不看有沒有錢,反正沒有他有錢。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你有錢,吃香的喝辣的,整天沒事兒到處旅游,那些妞舍得離開你才怪呢!”黃毛的話完全將余木的舊觀念沖擊得搖搖欲墜,得虧今天早來,一會兒上課才來哪能接觸到如此的新思潮。
余木贊嘆道:“果然是高見!不知高手兄怎么稱呼?”
“嘮了這么久還沒正式認識,我叫林宏軍,他叫王福貴。”黃毛看了一眼卷毛,回答說,“以后有問題找我,平事兒找他。”余木心說,他這樣能平什么事兒,林宏軍仿佛洞穿了余木的心思,說:“別看他說話這樣,狠人,知道他有個綽號嗎?會知道的”
“嗯——”余木將信將疑,“我叫劉余木,你們也是鎮(zhèn)中的嗎?”
“你就是劉余木,好家伙,聞名不如見面??!”林宏軍激動地說道:“跟那誰關(guān)系曖昧不清,叫什么姝來著,一時給忘了。嘿!兄弟,可以啊,眼光不錯!給她寫過情書沒有?”
“沒——沒有——”他一緊張,有些結(jié)巴,本想說沒有這事兒就被林宏軍的話攔住:“情書都沒寫過,那你怎么追得到?兄弟,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女人嘛,老喜歡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什么鮮花呀,什么禮物啊,什么甜言蜜語啦!這剛開始接觸,情書肯定不能少,浪漫嘛!咱們還是學生,錢不錢的還不重要,等以后你沒錢就別想碰這樣漂亮的女人了,消費不起!”說得他好想特別懂一樣,“別看我也是學生,在這個年紀老子絕對第一懂!女人就像貓,你沒事兒逗逗她,說些甜言蜜語,多哄哄她,不知不覺就乖了!”
“是嗎?”
“屁話!”說罷又降低了聲音,“我爸就是這么干的!我爸在外面有個情婦,噢喲,那身材別提多棒了,讓我爸那糟老頭子騙到了手,就這么滴!現(xiàn)在知道我爸已婚,又不舍得離開,這時候就顯出金錢的魅力了!知道叫喜歡的女人叫什么嗎?”
余木搖搖頭。
林宏軍釋疑解惑地說:“一開始叫寶貝兒,后來叫寶兒,知道貝去哪兒了嗎?”林宏軍侃侃而談,說到這兒不說了,就像電視劇里兩人正激情四射,然后不讓看了那么難受。林宏軍說:“扯遠了!怎么寫這情書,你自己去想,這事兒每個人都不一樣,得看你了解她多少!不懂的可以來問我,反正多些浪漫的甜言蜜語準沒錯,小姑娘沒有不喜歡浪漫的!”
劉余木幸運多了,遇上林宏軍。余木的表兄就沒這么幸運白耽擱里幾年,在這方面走了許多彎路,才華是有的,可惜沒有“貝”,“寶”讓人拿走了!后來通過自己的才華贏得“貝”的青睞,想要的“寶”終于紛至沓來!
“哦,對了!”林宏軍猛地一拍腦袋,想起一件事兒來,說:“你剛才不是問我是不是你們鎮(zhèn)中的?不是!”
余木這下驚呆了,那他是怎么知道這么多?
林宏軍并沒有停下:“你一定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事兒,也不看看我是誰,江湖人稱包打聽!我是隔壁繁盛鄉(xiāng)的,你是不是有個妹妹在繁盛鄉(xiāng)中?”這一問,余木有些不知所然:“妹妹?”余木有些茫然,哪有什么妹妹,表妹也沒在那兒。
沒等余木回答,林宏軍又說:“名字叫田語歆。”余木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是她,追問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林宏軍回答說:“這我不清楚,我只不過替人辦事?!绷趾贶姷脑捵層嗄驹絹碓胶浚k事兒,辦什么事兒?最近就只有一件事兒,也沒有啥大事兒發(fā)生,正要問,此時馮老師進來,說:“不好意思,有事耽擱了,我們開始上課吧!”
林宏軍悄悄對余木說:“下課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我慢慢給你說?!比缓笥指醺YF囑咐了幾句。
今天的課安排在下午,上完課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三人找了個路邊燒烤攤,林宏軍要了幾瓶酒。劉余木沒有要喝酒的想法,雖說憑借基因遺傳有幾分酒力,但回家少不得找些理由來搪塞。為了了解真相,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事情到底是因為余木與若姝的謠言再起。
田語歆遠隔千里如何得知此事,林宏軍不曾說起,歸根結(jié)底就是知道了此事。當事人不曾為此有何說辭,田語歆自然不必追究,謠言止于智者,或止于自滅。偏偏碰上林宏軍喜歡田語歆,吹牛的功底已嶄露頭角,亦不能獲得芳心,只得拿出自己“包打聽”的喝號炫耀。迫于無奈,田語歆只得將計就計,只要林宏軍查出事情真相便考慮他們之間地關(guān)系。說來也巧,林宏軍的喝號絕非浪得虛名,還真讓他查出了其中的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