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詩會就在一陣徐徐的管樂聲中開始了。
詩會這種玩意兒可雅可俗,放在尋常子弟眼中,在酒樓上擺上幾桌,隨性而為,在高門子弟眼中,不配上些樂曲就顯得沒味道。
寧王向來喜歡與詩文管樂為樂,所以王府上也養(yǎng)了一批水平相當(dāng)可以的樂師。
不論是莊嚴(yán)肅穆的宮廷禮樂,還是坊市街頭的流行小曲,抑或是巍然凜冽、殺氣徵然的軍陣鼓樂,寧王府的樂師們都能奏得出不少來。
當(dāng)然,王府樂師們的高水平是相對而言,地處江南的宋國在樂曲上的造詣要比北方樂師們要高得多。
據(jù)說當(dāng)年,武烈帝斗酒詩百篇,其中曾有一首寫給漢末江東孫氏的詩,叫做‘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雖然不知道武烈帝口中的‘后庭花’具體是何曲目,但其中前兩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足以讓人想得到這曾是在秦淮河邊傳唱的樂曲。
江南秦淮河上的藝妓們甚至和樂師們協(xié)作著,還原了一首完整的《后庭花》,讓這首武烈帝口中早已失傳的名曲,重新回響在秦淮河邊,晝夜不息。
北方諸國流傳下來的樂師曲藝,主要以奏演宮廷曲目和軍陣歌樂為主,偶爾學(xué)一學(xué)從南方傳過來的,詩詞配曲。
眼下,在徐徐和風(fēng)和樂師們?nèi)岷偷墓軜仿曋?,賓客們按照引導(dǎo)徐徐落座。
因為在露天場外的原因,所以樂師們的奏曲顯得聲音并不高,甚至在吵鬧的人群中幾乎不可辨識。
這低沉婉轉(zhuǎn)的樂聲,免不了聽入耳中時時斷時續(xù),而在某一瞬間,又會突然有連續(xù)綿雅的樂聲被和風(fēng)送進耳中,又是一種不一般的感覺。
等到皇子、公主們落座之后,其他人才在蓮花池一側(cè)圍坐,沿著擺設(shè)好的桌案形成巨大的橢圓圈型,賀若云才滿面春風(fēng)的走到正中間三位皇子案旁。
詩會之上的座位位置,相當(dāng)隨意,除了幾位公主和皇子們的位置在北側(cè)中間外,其他高門子弟們都是沒什么順序的。
韋昭、呂琦幾人就在賀若云的可以安排下,坐在西側(cè)距離主位皇子們較近的地方。
此時賀若云站起身來,在低柔的樂聲之中按照往常慣例,說些場面話,比如此番詩會的意義所在,此番詩會的流程如何。
最后在逐漸盎然的樂聲中,賀若云講解了一下詩會上游戲的規(guī)則。
除了往常的飛花令斗詩、隨樂唱詞、投壺等環(huán)節(jié)外,重點是需要在場賓客都要現(xiàn)場作詩為寧王出征助威壯行。
而自漢末以來,曾一度流行的曲水流觴則并不會有,畢竟這詠春園中只有一坑蓮花池,雖有渠水緩緩灌入,但不足以玩那種游戲。
也只有在河川溪流無數(shù)的江南,才能暢所為樂。
每個人都需要作一首詩,這是在詩會請?zhí)l(fā)出之前,韋昭就和賀若云商量好的。
這是當(dāng)時韋昭做的一項準(zhǔn)備,為了預(yù)防雕版印刷的《武烈文集》沒辦法準(zhǔn)時完成,后來事實證明,果然沒能按時印刷出來。
雕版刻制要比表面上看起來,要耗時費力得多,不到十天的時間,工匠們沒有辦法在熟悉工藝的同時,將那么多雕版刻出來。
總不能拿著十來張紙的文集,就裝訂成冊,當(dāng)成書賣吧。
為了防止現(xiàn)場作詩的尷尬出現(xiàn),前幾天賀若云將請?zhí)偷礁鱾€高門府邸的時候,就提前說明了需要現(xiàn)場作詩的事情。
只要腦子還算好使,應(yīng)該都會提前準(zhǔn)備好一首送行壯威的詩,畢竟不是誰都可以像漢末魏國的陳王曹植一般,七步成詩。
詩會主持者賀若云在眾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談,十分享受如此時光,看得一旁的韋昭、呂琦十分服氣。
賀若云頓了頓,清理了一下略顯干澀的喉嚨,接著興致高昂地說道:“正如前朝武烈帝的詩中所言‘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p> 賀若云興致所至,接著說道:“‘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wù)哿?,春色未曾看。曉?zhàn)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p> “武烈帝詩才真是空前絕后,這兩首詩用來贈送寧王殿下,正是十分應(yīng)景!”
聽到賀若云吟誦的兩首詩,一旁坐著的韋昭心中知道詩文原意。但還是耐不住吐槽,樓蘭樓蘭,我的樓蘭招你惹你了。
賀若云自顧昂頭笑笑:“不過此時此景,為寧王送行,自當(dāng)另有新作祝之!某雖不才,愿為諸位之先,獻丑一首,權(quán)做引玉之磚!殿下、諸位,還請細聽!”
開始了開始了!詩會剛一開始,就在賀若云情不自禁的陶醉中,進入到輪流作詩送寧王督軍出征的節(jié)奏中。
當(dāng)下賀若云也不客氣,昂然仰頭,表情真誠,搖頭晃腦,直接開口吟誦,眾人跪坐于席,獨他一人站立,猶如鶴立雞群。
“萬里長城在,三軍殺氣深。
將星明北極,邊月照南岑。
戰(zhàn)馬嘶風(fēng)疾,寒沙落日陰。
功成報天子,應(yīng)見凱歌音!”
賀若云聲音柔美,不像戰(zhàn)陣豪邁之聲,但他高聲吟誦,感情飽滿,加上表情豐富,讓人頗為贊嘆。
此時若是有一把劍在身旁,賀若云少不得又要情至此處,拔劍起舞了。
賀若云吟詩完畢,席中贊嘆之聲不絕于耳,韋昭也一時呆住。
雖然這首詩必定也是賀若云事先就做好的,但卻也頗為出彩了。
在武烈帝之后,詩詞分門別類,一時大盛。
有的人恪守格律,十分講究,而有的人不重格律,只為抒發(fā)情志。
但不約而同地是,自從武烈帝斗酒詩百篇之后,這世間的才華靈氣仿佛被用盡了一般,再難冒出幾首佳作。
不論是沙場征戰(zhàn),還是宮廷閨怨;不論是摯友作別,還是游子思鄉(xiāng);不論是寫氣節(jié)志氣,還是寫田園小事;都仿佛很難脫離武烈帝的陰影。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縱然之后數(shù)十年來,多少文人墨客作出了無數(shù)佳作,但終究是雕琢痕跡明顯,遠不如武烈帝‘天成之句’那般自然動人。
縱可以一時傳唱,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們遺忘,遠比不上數(shù)代不衰的武烈詩文!
此時賀若云的詩就是這般,格律整齊,可謂一時佳作,但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忘掉。
說到沙場征戰(zhàn),人們的詩中免不了就是長城明月、落日寒沙、戰(zhàn)馬西風(fēng)、大漠飛雪……來回換些修飾詞,終究少了些意氣靈氣!
當(dāng)然,能做到這個水平,賀若云已經(jīng)對得住平日自詡‘詩才大家’了。
畢竟尋常紈绔連一聯(lián)詩都憋不出來,還得請人代做。
“好!子龍此詩,豪邁威武,本王謝過!子龍當(dāng)滿飲此杯!”寧王蘇羨撫掌而笑,隨即手捧杯酒,與賀若云遙遙拱手相請,各自飲了一杯。
當(dāng)下賀若云贈詩完畢,開了個頭,后續(xù)其他人就開始依次輪流站起來,來一場聲情并茂的古詩朗誦。
好在送上請?zhí)畷r,就已經(jīng)提前叮囑過的,一時間沒有誰掉鏈子。
不論是誰,都準(zhǔn)備了一首詩,雖然水平參差不齊,但也不會太差,詩會還能有說有笑,在一派和諧的氛圍中進行下去。
韋昭自顧自獨酌,一邊聽著對面依次站起來的高門子弟們的詩作,一邊聽耳邊呂琦講著站起來的人的趣聞樂事。
呂琦言辭之間還會夾雜幾句對高門閨秀的點評和欣羨之情。
韋昭也樂得聽呂同學(xué)叨叨分析,畢竟韋昭確實有很多不了解的。
“一夜秋風(fēng)吹客衣,長安回首暮云低。羽林仗劍出師日,曾有家人問歸期?!?p> 一段柔美的女聲傳入韋昭耳中,梁國公府,喬可柔!
遠遠望去,眼中映出的是身著淺綠色身量豐腴、膚如凝脂,容貌如仙子般的喬可柔,她念出自己所做的詩,遠遠地朝寧王殿下施了一禮,然后緩緩坐下。
聽到詩句的剎那,韋昭有些驚訝,而身邊的呂琦也在喬可柔站起來的瞬間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