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毛一條短毛,兩條狗有點鬧。
并且長毛狗需要經(jīng)常洗澡,以前都是伊華承包給狗洗澡的工作。
如今看來,長毛狗是需要送人了。
……
每到集市日,儺祥都會牽兩只羊賣掉。
家里的羊越來越少,直至再也沒有羊。
……
貓兒來去從來自由,只在房頂看伊華儺祥家的風(fēng)雨,順便來蹭一頓飯,然后繼續(xù)出去風(fēng)流。生了小貓崽,就養(yǎng)在院子的草垛深處,長大了,再隨母親出去風(fēng)流……
……
淑小昧來得更頻繁了,幾乎每個月都要來個一兩次,次次手里提著點爆米花、包子之類的吃食……
……
每天下班,孩子們輪流給伊華按摩手腳,讓伊華癱瘓的左半邊手腳能夠活動。
……
成天坐在炕上的伊華,除了看電視、照看陶樂寫作業(yè),就是觀察每位來客。
曾經(jīng)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朋友……
甚至曾經(jīng)瞧不起伊華和儺祥的,跟她結(jié)過梁子的,連哥哥伊亮都帶著兒子兒媳來探望……
聽說她生病了,都兩手提著禮物來看她。時間長了,東西廂房擺滿了禮盒,時不時還夾雜著榴蓮、火龍果等熱帶水果,一開廂房門,味道撲鼻而來。
現(xiàn)在的家里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如今,還是一家五人,伊華儺祥、淑哲淑香,外加一個陶樂。
看電視嘛,都是坐著,坐累了躺著。
因此現(xiàn)在躺在床上的伊華,除了變胖變白,和平常并沒有什么不同。
電視上播放著《金婚》,濃眉大眼的女主角和帶點慫的男主角,一起度過打打鬧鬧的日子,每集開頭都像是在為五十年倒計時。
“爸爸媽媽今年是四十二年了吧?”淑香回頭看了一眼淑哲。
淑哲一合計,好像確實是這樣。她點點頭,滿頭紅紅綠綠的小辮跟著晃動——這是陶樂的杰作。
最近幾天,陶樂對母親的頭發(fā)變得格外感興趣,每天看電視的時候都把梳子和頭繩擺在炕上,拿母親的頭發(fā)“搞創(chuàng)作”??墒穷^幾年,陶樂成天在西廂房舞刀弄棍掄錘子,如今對待人類的頭發(fā),她的手也下意識地比較“干脆利落”……
梳好媽媽淑哲的頭發(fā),再去禍禍小姨淑香。
幸虧淑香頭發(fā)比較短,沒有太大創(chuàng)作空間。否則,一定不忍直視……
……
儺祥算計了半天,也回到:“對,四十二年了?!?p> 淑香接著問道:“你們等到金婚的時候要點啥?”
儺祥笑道:“能要點啥,能活著就不錯了!”
陶樂突然沉下臉,靜靜地看著儺祥。
其他人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xù)看電視。
……
在面對死亡這件事上,家里人現(xiàn)在還處在一種不和諧的氣氛當中。
伊華儺祥常拿死亡開玩笑;
淑哲姐妹四個刻意回避相關(guān)話題,不做爭論。
主要問題,大概出在陶樂身上。
……
從伊華在醫(yī)院住院、家里卻把早就做好的壽衣從柜里拖出來翻曬的時候,陶樂就看不懂了。
可這就是人類社會。
有些東西,就是要早點準備好。
婚紗和壽衣,嫁妝和紙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并沒有不同。
甚至死亡不能被提前定下日子,因此,壽衣更有必要早點準備好。
姥姥出院回家后,媽媽和小姨偶爾會提起買房的事情,都在自責(zé),說是因為自己要買房,才讓姥姥這么勞累。
說到這,陶樂總會跟著難過。
可是難過過后,陶樂還會記得,媽媽姐妹四個在翻曬壽衣的時候,那種悠然自如的表情,仿佛只是在某個天氣不錯的周末,手洗了這周換下的衣服,然后走到院子掛起來。
……
“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陶樂最近總是聽到這句話,聽到的頻率比以前高了很多很多。
陶樂好奇:明明以前歲數(shù)更小,怎么沒聽你們成天念叨?
……
可是好奇過后,她就得用各種各樣的課外書來填補空余時光——這是一個好好學(xué)習(xí)的孩子應(yīng)該做的。
陶樂的課外書已經(jīng)拜托了童話時代,進入了下一個階段:除了大姨淑詩的英語書、小姨淑香的意林、古詩詞之外,還有淑哲每月帶回來的各種雜志。
隨著年齡增長,陶樂識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被雜志里的故事吸引。
與其說是吸引,不如說是迷惑。
雜志里,遍布成年人的情感和思路,那些文章往往粗枝大葉,以集團或兩個人為單位,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缺少了古詩詞里的細膩,甚至有點生猛??汕∏∈沁@份帶著干脆和決絕的一篇一篇短故事,更能引起陶樂的興趣。
雜志是屬于那個時代的快時尚。
陶樂沉迷其中。
淑哲曾對陶樂說:“雜志里的任何一個故事,我都不會限制你去看。你可以看里面的所有文章??赐曛?,你會開闊眼界,并且有自己的思路和選擇。如果有不懂的,也可以問我?!?p> ……
終于有一天,最新版《還珠格格》上線了。里面的情節(jié)較之于老版,有點……不太對勁……反正對于陶樂和陶樂的同學(xué)們來說,有點……過了……
……
大概是一群瘋丫頭臭小子,從打打鬧鬧,升級為了初級啟蒙片的程度。
很多劇情,陶樂都看不懂,莫名地好奇,但又莫名很膽怯,就像雜志里的情感故事一樣,陶樂讀到之后,不敢在家人面前公然翻到那一頁,更不敢“不懂就問媽媽”。
……
可是當《還珠格格》里,五阿哥和欣榮格格在一張床中間隔了一床被子,第二天還要割破手指,把血滴到床單上時,陶樂終于不想這么迷迷糊糊的了。她想知道這男男女女到底在干嘛,老佛爺為什么會對一張帶血的床單開心……
……
陶樂問道:“媽媽,電視上,五阿哥割破手指是要干嘛呀?”
……
儺祥去廁所了。
伊華和淑香裝聽不見,繼續(xù)看電視。
淑哲回頭,無比鎮(zhèn)定而耐心地講完了整個過程,然后補了一句:“如果小男孩和小女孩太早干這個事情,不僅有可能生孩子,女孩還會因此再也長不高了?!?p> ……
“……”
“……”
儺祥回來了,話題結(jié)束了,淑香回頭看了陶樂一眼,摸了摸肚子,繼續(xù)看電視。
沒錯,在這兩年里,淑香找到了如意郎君,低調(diào)領(lǐng)證。如今的肚子里,已經(jīng)揣了個崽了。
陶樂也放下心來。因為在學(xué)校的時候,有些同學(xué)會把“瞪誰誰懷孕”放在嘴邊,嚇得陶樂以為被人瞪了一眼之后,會發(fā)生不太妙的事情。如今看來,都是無稽之談罷了。
……
淑香跟如今的丈夫相親的時候,陶樂是在身邊的。
那天周末,陶樂陪著淑香在學(xué)校值班,那個人直接來了學(xué)校,提著個切好的西瓜。
……
對于陶樂來說,這位“未來的小姨夫”,實在是長得有點……兇巴巴的。
他眼睛很大,眸子里透出的,不是憨,而是狠。就像家里的狗遇到生人拜訪一樣,胸?zé)o點墨,非是即非,只依靠簡單的是非觀,采取簡單的行為。
“你高中在城里讀的嗎?”
“我初中還沒畢業(yè)就去工廠了。”
“那你工作是干什么???”
“車小鋼輪子。把一塊鋼,車成圓的?!?p> ……
事實證明,這個人確實胸?zé)o點墨。陶樂后面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也是合理的。
……
那人走后,淑香彎下腰,隨口詢問陶樂:“陶樂,你覺得這個人怎么樣?”
“我有點怕他。他剛才,就像咱家的狗遇見生人一樣。”
狗的頭腦很簡單,只會對自家人搖尾巴。
只要是陌生人,就永遠也喂不熟它。
……
陶樂第一時間說出了自己的感覺,可是沒能阻止小姨的婚姻。
他被帶到家里來看伊華的時候,伊華也和陶樂的觀點不謀而合,伊華趕緊答應(yīng)了另一位媒人的提親,把淑香介紹給另一個人。
只是到最后,淑香都沒能躲過他。
淑哲看得開,寬慰伊華,說淑香已經(jīng)年近四十,起碼先要個孩子,不然結(jié)婚后,讓淑香在家里多待一段時間,干脆在這里養(yǎng)胎也可以。
“媽,陶樂你都幫我?guī)Т罅?。你得快點好起來,等淑香生了孩子,你還要幫淑香帶孩子呢。”
伊華被勸住了,淑香也找了個“離工作單位近”的理由,幾乎常年留在伊華家。在這段期間,他表現(xiàn)得不錯,常常買吃的來看媳婦,也聽信不少講座課堂,買了不少“防輻射衣服”,保護孕期的淑香。
……
三兒子淑小昧最近往家里跑得勤,并且尤其勤。
時不時地,還把孫子俊佑帶過來,讓伊華儺祥幫忙照看。
平常都是過年那三五天把俊佑帶過來,這次長假,俊佑幾乎在伊華這個奶奶家待了個徹底。
要說淑小昧行為反常,伊華儺祥只覺得是他帶著孩子回來爭地位爭家產(chǎn),并沒有往多了想。
只想這些,就足夠老兩口上火的了。
畢竟,淑香那還有個“定時炸彈”。從他的第一眼看來,伊華就能確定,淑香這個家庭爆炸就是早晚的事兒,老兩口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迎接淑香和孩子重歸大家庭。
所以,所有人都期待,淑香能生個閨女。因為只有生女兒,外人才會因為女兒無法傳宗接代,能放淑香和女兒走。這樣,淑香才能安全回到伊華家。
就像陶樂一樣。
……
陶樂像平常一樣中午放學(xué)回家,洗手的時候,伊華儺祥坐在飯桌旁,隨口問道:“你猜小姨給你生了個弟弟還是妹妹?”
陶樂道:“妹妹?!?p> “猜錯嘍!”
果然,歲月安好什么的都是電視里才有的。
“定時炸彈”很可能因為一個“兒子”而不能一下干凈利落地甩掉,“戰(zhàn)線”要準備拉長。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淑香能安穩(wěn)應(yīng)對這段婚姻,湊合著和他相伴到老。
……
伊華問道:“你想要個妹妹對不對?”
“嗯?!?p> “給你個弟弟你要不要?”
“還行?!?p> ……
還行,都可以,挺好,都好,很不錯……
陶樂從自己總結(jié)的“不得罪人”話術(shù)大全里,隨意挑了一個詞。然后就坐下吃飯了。
……
周末,陶樂去看弟弟。
一病房的人圍觀,淑詩一家三口早就去照看了。
普通病房里有三位產(chǎn)婦,都是剖腹產(chǎn),淑香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大病床旁邊,是一個鋪滿白色床單的小搖籃,里面躺著安睡的弟弟。
淑香肚子上帶著刀口,手臂上留著滯留針,臉色慘白。
可陶樂還是從對話中得知,淑香早已給孩子起好了名字,叫陶謙。
淑詩,淑哲,淑小昧,淑香。
陶力,陶樂,俊佑,陶謙。
雖然跌跌撞撞總不圓滿,但伊華和儺祥在世俗眼中的小小任務(wù),算是完成了。
……
接下來,俊佑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和陶樂一起寫寒假作業(yè),俊佑卻左顧右盼,注意力沒辦法集中,字也寫得歪歪扭扭。
伊華坐在炕上,有點生氣:“俊佑,作業(yè)寫完了嗎?有沒有不會的?”
俊佑像是被嚇了一跳,趕緊趴在桌子上,盯著課本一動不動,道:“沒有。”
“如果有不會的,問你姐姐,再不行問你姑姑,她們都會?!?p> 俊佑開始動筆,開口說道:“我會。”
……
“會就趕緊寫,別東張西望的。”
“好。”
可是陶樂抬頭,俊佑分明拿著草稿紙在涂畫。
過了一會,淑哲下班了。
淑哲抱著紙盒,進門說道:“陶樂俊佑!看我給你們帶什么了!”
“什么什么……”
兩個孩子迎上去,把紙盒抬到炕邊,里面是一摞《閱讀文摘》、《恐怖故事》、《37度女人》、《特別關(guān)注》,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時尚雜志……
倆孩子開始分配:
“這兒有七本《閱讀文摘》,給你三本,再給你一本《特別關(guān)注》吧。”
俊佑回道:“我想要恐怖故事……”
陶樂抬頭,有點無奈道:“你敢看嗎?”
“能當雜志的,肯定就沒那么恐怖了,故事里應(yīng)該都是人。”
……
趁兩個孩子滿眼放光、挑選雜志的空當,伊華跟淑哲多了句嘴:“剛才俊佑寫作業(yè),好像有不會的,你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教教他,不然給淑詩凡爾賽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吃個飯。”
淑哲使了個眼色,不讓伊華當著孩子的面兒說,敷衍道:“都是愛學(xué)習(xí)的,要是有不會的,可以問我。”
……
俊佑長假常駐伊華家之后,淑哲早就發(fā)現(xiàn),他的筆記很混亂。
這和之前在家過年的那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小男孩判若兩人。
俊佑是個認真的孩子,是個看到面前有本象棋棋譜,就會端坐一整天研究棋局的孩子,甚至有點成為天才的潛質(zhì)。
可是這次,俊佑課本上半句半句歪歪扭扭的“殘句”,昭示了他的不學(xué)無術(shù)。
怎么回事?
俊佑怎么回事?
或者說,淑小昧的婚姻,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