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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籠

負(fù)一

筑籠 半山夕 9759 2021-01-18 11:30:12

  七年前。

  “我不想和你吵,我們都冷靜一下?!苯瓕けе眍^,向臥室門口走去。

  “不用冷靜了,我們結(jié)束吧……怪只怪我自己當(dāng)初幼稚……喜歡能當(dāng)飯吃嗎?那天我就應(yīng)該答應(yīng)池陸,而不是選你這個榆木腦袋!”

  “我哪里比他差了!你憑什么用金錢來否定我的工作?。 苯瓕に查g被點燃,仿佛自己的腳踵被箭射穿了一般,轉(zhuǎn)過身對段瀾嘶吼著。

  “因為這么拮據(jù)的日子我過夠了??!”段瀾回以怒喊。

  江尋喘著粗氣,眼前的這個女人對他來說已經(jīng)冷得像一座雪山,除了撲向他的雪崩,江尋感受不到一點本應(yīng)有的暖意。望著這座雪山,以及被冰山劈在他們之間的溝壑,江尋終究也揮刀斬斷了溝壑間殘連的草木、樹根:

  “好,可以,你有選擇的權(quán)力。但你覺得孩子會判給連工作都沒有的你嗎??”

  段瀾整個人一下子垮了下來,流著淚說不出話來。

  江尋則抱著枕頭,默默地躺倒沙發(fā)上。

  從那之后,江尋和段瀾的關(guān)系處于微妙的平衡,沒有太多的溝通。江尋會定期給段瀾轉(zhuǎn)賬,以供日常開支,段瀾則繼續(xù)著家庭主婦的日常,對外兩人則盡量不露出破綻。

  之后的幾年里,那座雪山也試圖融化過。段瀾也悔恨至極,她知道江尋的致命弱點是什么,所以她也明白自己的那句話對于他們之間的感情意味著什么。段瀾曾試著去道歉,然而江尋也早已把自己筑成一座塑像,隔斷了所有對她的好意,以及來自于她的好意。

  “爸爸,我畫畫拿了一等獎,你能和我照個像嗎?”一天,小依瀾有點膽怯地問江尋。

  “去和媽媽拍吧,爸爸下班太累了。”剛回來的江尋邊脫外套邊說。

  “可是……我都跟老師說了我爸爸是個大設(shè)計師……”小依瀾低著頭有點委屈。

  江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眼孩子:“來吧。”

  小依瀾很久沒有如此開心過,拍照的時候樂得嘴咧得老大。

  孩子進(jìn)了房間,段瀾踟躕著坐到江尋對面,還是開了口:“江尋……如果可以……我們能不能好好地生活?如果不行……那能讓我們離開嗎?”段瀾說得很平和,沒有什么奢求的意味,只想平淡地和江尋好好聊聊。說罷,段瀾把裝著離婚協(xié)議的袋子放在了桌面上。

  “我可以簽,不過還沒到時候?!苯瓕ひ矝]有什么猶豫。

  “什么時候?”

  “賺得比池陸多得時候?!闭f完,江尋起身走向了沙發(fā)。

  段瀾知道,江尋并沒有開玩笑。這些年江尋工作得有多拼命,不需要溝通她也看得出來。她明白,江尋只是賭氣般地想向她證明自己,只因為那一句話。也就因為這一句話,江尋斬斷了所有對她的愛意,才能如此肆意地賭著氣、忽視她的情感,冷漠至今。

  段瀾異常地平靜:“煎熬了這么多年了……我知道當(dāng)初是我太過沖動,說了那句傷你至今的話……你沒有比他差……我們現(xiàn)在只看著自己得日子過不行嗎?”

  “我曾經(jīng)只過自己的日子,是你改變了我?;夭蝗チ??!苯瓕ご蜷_電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段瀾起身向臥室走去,走到門口時,對江尋說:“其實你這樣‘忍辱負(fù)重’給自己看,一點都不‘悲壯’,我只覺得你可憐?!闭f完進(jìn)了房間,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

  江尋皺了皺眉頭,繼續(xù)看著電視。

  又是一天下午,池陸給江尋打了電話。

  “喂?孫子,我出來辦事在你們區(qū),正好車上有箱好酒,我給你送過去啊?”

  “爺爺我今晚有聚餐,改天的吧!”江尋顯然不太樂意池陸去家里。

  “哎喲那不正好!我去看看我小學(xué)妹!”池陸在電話里壞笑著:“就這么著了?。 ?p>  “哎你……”江尋撅了撅嘴,緊接著給段瀾發(fā)了條消息:

  “今晚我聚餐,一會兒池陸過去?!?p>  在家里的段瀾正忙著準(zhǔn)備晚上的飯,還沒看到江尋的消息,池陸已經(jīng)在敲門了。

  “池陸你怎么來了?”段瀾趕緊結(jié)果池陸手里的酒箱。

  池陸手撐著門框?qū)χ螢戞移ばδ樀模骸斑@不來看看你嗎?”

  段瀾瞥了他一眼:“老江出差了,今天不回來了,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啊。”

  池陸立馬問道:“這小子跟我說他有聚餐?。繘]說不回來???”

  段瀾一下停住了手里的活,呆愣在那里,反應(yīng)了一下說:“沒什么事兒……你先回去吧?!?p>  池陸察覺到不對勁,關(guān)上門,走到段瀾旁邊,關(guān)切道:“你和江尋發(fā)生什么了?”

  常年以來把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來轉(zhuǎn)移痛苦、從未傾訴的段瀾,終于還是繃不住了。

  段瀾跟池陸大致說了些情況,池陸有些悵然。

  “所以,你們分居很久了?”

  “嗯……”

  “江尋這個孫子……”

  “是我當(dāng)初傷害了他……現(xiàn)在我只想平靜地結(jié)束這段婚姻……”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

  段瀾抿了抿嘴,沒有作答。

  “不想說沒關(guān)系,我?guī)湍?。你把離婚協(xié)議給我?!?p>  “不用了……其實我就找人傾訴一下就好多了……我該去接依瀾了,你也回去吧?!?p>  段瀾剛要起身,池陸一把抓住段瀾的手腕,說:“讓我試試,畢竟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p>  段瀾想甩開池陸的手,池陸卻越抓越緊。拗不過池陸,段瀾只好說道:“在我臥室的床頭柜里,我去給你拿。”

  段瀾拿來了那個袋子,對池陸說:“你讓何山去和江尋說吧……我怕你去會適得其反……”

  “等一下!”池陸拿過袋子,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卻被段瀾喊?。骸叭绻瓕ぴ敢饣貋?,我并不是非要離這個婚……就算你和何山真的讓他簽字了,我也只是想結(jié)束這種冷漠煎熬的日子……希望你不要會錯了意……”

  “之后的事之后再說吧?”池陸回頭看了段瀾一眼,推門離開了。

  8月7日星期三

  清晨的電視里播報著新聞:“……結(jié)合前沿科技,促進(jìn)司法改革。針對微米科技公司與國家法律機(jī)關(guān)合作落地的刑罰改革項目的看法,讓我們來聽一聽法律學(xué)專家的意見:‘在以往的刑事案件中啊,有很多案犯都表現(xiàn)出了伏法不伏情的情況,即使施以極刑也無法讓其在思想道德層面產(chǎn)生悔悟,反而對被人人家屬帶來二次傷害。因此我認(rèn)為,微米科技公司的這一最新技術(shù),是將道德與法律實踐有機(jī)結(jié)合的嘗試,是科技帶動社會的共同進(jìn)步,所以我個人是十分支持與贊成的!’。微米科技公司的芯片植入技術(shù),通俗來講,就是可以通過芯片抹除大腦中的一部分‘惡’的記憶,來激發(fā)人善良的一面,從而在思維層面對受刑者進(jìn)行深刻打擊,以達(dá)到懲罰的目的。目前該項目處于最終測試階段,進(jìn)展順利……”

  早上在車?yán)锖统仃懠s好23號聚餐后,江尋經(jīng)歷了苦悶的一天——項目方案一籌莫展。倒是蘇浣說的晚上約了閨蜜,讓江尋起了疑心——他從來沒聽說蘇浣在公司有什么閨蜜。

  晚上江尋悄悄地跟著蘇浣和周茉來到了酒吧,卻在停車場看到了池陸的車,他立馬給池陸打了電話,卻只聽見池陸滿口胡說。

  而在酒吧里:

  “你就是……蘇浣?你好,我叫池陸,是你師父的好哥們兒?!背仃懳⑿χ斐鲇沂?,但蘇浣只覺得他輕浮。

  蘇浣瞪了眼周茉,周茉趕緊躲到池陸的后面。蘇浣回應(yīng)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哦沒什么,我想給你看看這個文件,昨天我去你們公司找江尋的時候帶著的?!?p>  “什么文件?”蘇浣看起來沒什么興趣。

  “江尋和他愛人的離婚協(xié)議?!背仃懶χ^續(xù)說道:“我猜你不知道你師父結(jié)過婚,還有一個孩子吧?”

  蘇浣扭過頭對池陸說:“他要是沒有一點情史我才覺得稀奇。不過你跟我說有什么用?他不過是我?guī)煾浮!?p>  “你真以為你們的事沒人看得出來嗎?”池陸看看了周茉,周茉則裝作若無其事地四處亂看。

  “那我又憑什么相信你的鬼話?”說完蘇浣和池陸對視了一眼,然后頗為不快地起身往門外離開。

  池陸和周茉立刻追了上去。追到了門口,池陸對蘇浣說:“蘇女士!你不是真想不明不白地當(dāng)個小三吧?我只是想請你幫忙讓他簽了這個協(xié)議而已!我沒有什么惡意!”

  “我更不想不明不白地相信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的片面胡謅!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自己會去證明給我自己看,就不麻煩你了?!碧K浣朝池陸點了個頭,轉(zhuǎn)身上了出租車。

  而在遠(yuǎn)處車?yán)镉^察著的江尋一頭霧水,卻又有點疑慮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段瀾和孩子都已經(jīng)回到房間休息了。江尋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躺在沙發(fā)上,繼續(xù)想著方案入睡了。

  8月12日星期一

  又是毫無頭緒的一天。方案討論會的日期越來越近,江尋頭一次覺得如此手足無措,尤其是看到胸有成竹的蘇浣。

  晚上送蘇浣回去的路上,江尋打探著蘇浣和周茉的事,蘇浣顯得不是很高興。最后蘇浣帶著點威脅地跟江尋提起了生日的事情:“下周二是我生日,頭一次給我過,你看著辦?!?p>  “知道了。”江尋手肘推了推蘇浣:“差不多行了。”

  下車時蘇浣扭捏著吻了江尋一下,卻把手機(jī)也忘在了車上。江尋拿起蘇浣的手機(jī),正要送上去,但想到之前在酒吧的事情,江尋起了好奇心。他嘗試性地輸了蘇浣的生日進(jìn)去——000820——屏幕解鎖了。江尋絲毫沒有什么驚訝,畢竟他也有這樣的習(xí)慣。

  打開蘇浣的相冊,那張神似蘇浣的少女,身著綠色百褶裙的老照片映入眼簾。江尋注視了半天才劃到下一張照片——竟然是蘇浣的一張張方案草圖、渲染圖!很明顯蘇浣的方案脫胎于那張裙擺少女的照片,這的確是驚艷到了江尋,讓江尋不禁感嘆蘇浣的成長之大、之快,也更加地憂心忡忡了起來。他繼續(xù)向后翻著,翻到了那張?zhí)K浣硬拉著他拍的自拍——江尋覺得和蘇浣自拍總讓他想起來池陸發(fā)的那些和各種美女自拍的照片——這感覺就像看著池陸和蘇浣拍的照片一樣。

  蘇浣這時也跑了下來,江尋趕緊假裝要下車的樣子。

  “你沒偷看吧?”

  “怎么會,我又不知道密碼……”

  “行吧。那你快點回去吧,我上去了啊,拜拜!”

  見到江尋回了家,段瀾和孩子都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晚上,江尋都沒有睡好,腦海里那座裙擺大廈,怎樣都揮之不去。

  8月16日星期五

  無論怎樣嘗試,江尋都抹不掉、也跨不過那座“裙擺”大廈。

  然而江尋知道,拿到這個項目對他意味著什么——更加確定的未來,以及簽下那協(xié)議的底氣。

  無法跨越的大廈、誓要拿下的壓力從兩面來回擠壓著江尋。

  也是在這時,一個骯臟的念頭迅速地占據(jù)了江尋的大腦。

  “她……應(yīng)該會原諒我吧……這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江尋打開電腦中名為“NEW PROJECT”的文件夾,新建了一個名為“PLEATED SKIRT”的子文件夾,然后如有神助地迅速地做起了方案——畢竟這方案不光揮之不去,江尋也在腦海中繪制了不知道多少張草稿。

  晚上隨著蘇浣來到那家火爆異常的粵菜館,江尋還是試探出了上周二,6號那天池陸帶著文件袋來公司找他的事。雖然蘇浣?jīng)]有提7號在酒吧的事,不過確信了蘇浣的確沒有把池陸說的話放在心上,江尋還是頗為欣慰的,關(guān)于方案事情的信心也多了幾成。

  只不過現(xiàn)在,江尋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去講方案的事。眼下時間緊迫,沒有太多時間去過多糾結(jié)。

  “就先斬后奏吧!”江尋想著。

  而關(guān)于6號那天池陸拿著什么文件去找他的事情,卻給江尋的內(nèi)心掀起不小的波瀾。

  此時的江尋,以為蘇浣并不知道那文件袋里是什么東西,但他自己基本能確定那文件袋里裝的是什么——他和段瀾的離婚協(xié)議。雖然在他的心里,他和段瀾早就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但倘若段瀾和池陸之間有什么瓜葛,那這種羞辱對江尋來說無異于在段瀾當(dāng)年那句話劃出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但眼下,一是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二是只有拿下了那項目,后面才有反擊回去的資本與底氣。所以江尋只能盡量不去在意,而是把精力都放到方案上。

  8月20日星期二

  方案沒有做好之前,江尋沒有什么心思去做別的事情。

  好在昨天接近通宵的趕工終于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今天白天江尋才慌慌忙忙地去商場為蘇浣準(zhǔn)備生日禮物。

  晚上到了法餐廳,蘇浣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江尋為她準(zhǔn)備了什么生日禮物:

  “拿出來亮亮吧,準(zhǔn)備了一天的禮物……你個老直男!跑了一天就買了這么土的禮物啊!”蘇浣嫌棄地吐槽著。

  “這土什么?你知道這是什么魚嗎?”

  “什么魚?”

  “這是江里的鱘魚啊!”江尋略帶得意地說。

  蘇浣被他逗得笑了出來:“快幫我戴上吧!”

  江尋便親手為蘇浣戴上了那條黑繩魚形吊墜的項鏈。

  整頓晚餐,江尋好幾次都想告訴她關(guān)于方案的事,可還是沒能開得了口。反倒是蘇浣,莫名其妙地問江尋關(guān)于他生日的事:

  “老江,你生日是不是下個月8號啊?”

  “你怎么知道?”

  “嗨!哪次出差酒店不是我來訂的?。靠匆幌律矸葑C就知道了嘛……誒,那我再問你啊,你喜不喜歡把生日當(dāng)密碼用???”

  江尋被嚇了一下,他想起來那天偷看蘇浣手機(jī)的事情,他不確定蘇浣是不是在試探他。

  “哎呀我自己是這樣的,所以我就比較好奇嘛,想看看咱們是不是一樣。我可不是想誆你的支付密碼偷你的錢,可別多想??!”蘇浣看出來江尋有點被嚇到,趕緊解釋說。

  “沒事……我也差不多吧……”江尋回答道。

  “哈哈,果然!在這方面你和我都是比較懶的人?!碧K浣顯得很開心。

  “大部分人……不都這樣嗎?”

  “呃……”蘇浣不知說什么好,為了緩解尷尬蘇浣只能一損俱損了:“其實這么傻瓜圖省事還不安全的密碼……真沒幾個人這么弄了……”

  江尋皺著眉頭瞪著蘇浣,一副“你罵誰呢”的表情。

  到了蘇浣的公寓,一番云雨過后,江尋安然睡去。而蘇浣則偷偷地拿過江尋的手機(jī),輸入了江尋的生日——900908——然后在手機(jī)的每個角落里,尋找著關(guān)于那個叫“段瀾”的女人的痕跡。

  沒有找到“段瀾”兩個字,但卻能找到一些言語冰冷的信息,傳遞的內(nèi)容卻滿是煙火氣。而最終擊潰蘇浣的,是那張江尋和一個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中江尋冷著臉,小女孩卻笑靨如花,手里拿著獎狀:

  繪畫比賽一年級組一等獎——江依瀾。

  這個小女孩是誰,蘇浣心里已經(jīng)明了,不會有其他更荒誕的可能了。

  “原來池陸說的是真的……那我……到底算什么?”看著床上熟睡的江尋,蘇浣暗自啜泣著。雖然她覺得江尋有他的苦衷和理由,但她已然無法立刻接受這種現(xiàn)實。

  蘇浣默默地穿上衣服,離開了公寓。

  8月23日星期五

  自從蘇浣生日那天晚上之后,江尋這幾天就沒怎么能抓到蘇浣的影子,也沒能和蘇浣說上話。

  江尋以為蘇浣是在耍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孩子脾氣,當(dāng)然還有可能……是蘇浣知道了關(guān)于方案的事。但眼下沒有時間去管這些東西,江尋打算等方案討論會結(jié)束后再好好向蘇浣解釋。

  方案討論會上,蘇浣臉色蒼白地落座,和江尋沒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

  “我看人也到的差不多了,要不咱們就直接開始吧!”孟勇走到講解臺前說道。接著孟勇簡單介紹項目背景后,繼續(xù)說道:“今天這個會議最終通過的方案,可以說基本上就是最終這個新地標(biāo)的方案。那好,我們正式開始今天的方案展示,誰先上來?”孟勇左右看了看江尋和蘇浣。江尋看了眼蘇浣,轉(zhuǎn)過頭對孟勇說:“還是我這個當(dāng)師父的先來吧!”

  “好,咱們歡迎江總設(shè)計師!”

  江尋來到臺前,不時用余光掃著蘇浣,蘇浣一直沒有抬頭。

  而當(dāng)模型圖像出現(xiàn)的一瞬間,臺下一片驚呼。江尋抬起頭準(zhǔn)備開始講解,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蘇浣,蘇浣依舊沒有抬頭,反而是蘇浣旁邊的同事——周茉看了看主屏幕,又看了看蘇浣的電腦,一臉詫異和疑惑地對蘇浣嘀咕了些什么,蘇浣這才抬頭看了眼主屏幕——看到主屏幕的一剎那,蘇浣仿佛瞬間窒息了——眼睛越睜越大,瞳孔急劇收縮著——這樣震驚了幾秒后,伴隨著逐漸濕紅的眼圈,那雙眼眸慢慢地失去了色彩。蘇浣合上了自己的電腦,木訥地盯著身前的桌面,直到江尋完成展示、全場一片喝彩時,蘇浣也沒再抬起過頭。

  “小蘇,下面時間就交給你了啊?!泵嫌驴粗K浣說。

  蘇浣起身強擠著笑容:“謝謝孟總……其實我和在座的各位一樣,覺得江老師的作品……近乎完美,作為江老師的學(xué)生實在是自愧不如,今天就不耽誤大家的時間在這兒獻(xiàn)丑了。這個‘裙擺大廈’……值得大家的掌聲?!?p>  蘇浣鼓了幾下掌,帶起了又一波掌聲。

  “你這江老師的作品確實無懈可擊啊,那就不為難你了!小蘇啊,年輕人還有很多路要走,還是要多向你的江老師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看來,‘江’還是老的辣啊,哈哈哈哈。那我們今天的方案討論會到此結(jié)束!”孟勇笑著說道。

  蘇浣伴隨著掌聲,拿著東西隨著人群離開了會議室。

  和孟勇寒暄過后,江尋立馬跑回了辦公室??吹教K浣在討論會上的表現(xiàn),江尋大致能想清楚的是,之前蘇浣并不是因為方案的事而不理睬他,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蘇浣一定是確信了關(guān)于段瀾和孩子的事。

  從辦公室出來,江尋假裝淡定地往蘇浣的位置走過去,發(fā)現(xiàn)蘇浣不在座位上,江尋打斷了正說閑話的周茉和其他幾位同事,著實嚇了他們一跳。江尋問道:

  “你們看到小浣了嗎?”

  “哦!小浣熊她……不是!蘇老師她剛說她不太舒服,回去了……”周茉磕磕巴巴的說著。

  “嗯……好,謝謝?!苯瓕]什么表情轉(zhuǎn)身便走了。

  “不客氣不客氣!”周茉坐了下去,見江尋走遠(yuǎn)了,便勻了一口氣,回身和其他同事小聲說:“你們說小浣熊跟江總有一腿你們還不信!”

  江尋反復(fù)給蘇浣打電話、發(fā)消息,但根本得不到回復(fù)。

  捱到下班,江尋開車去往池陸的家里,心里邊盤算著要怎么跟池陸算賬,邊跟著音響里的歌有一句沒一句地唱著:

  吃飯吃到睡了

  我開車開到傻了

  我看書看到你了

  開始懷疑我怎么了

  ……

  對于這首歌江尋其實也只是喜歡前奏而已,歌詞著實沒什么營養(yǎng)。

  到了池陸家里,剛一推開門,江尋就看到穿著睡衣的池陸和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的何山。

  “我的大哥你可終于到了!門口鞋自己換,趕緊的就等你了!”池陸擺著啤酒邊抱怨著。

  江尋來到沙發(fā)上,三人一如十幾年前上學(xué)時候一樣,喝著酒,扯著淡。

  三人從江尋的方案討論會,聊到池陸的芯片植入項目,又聊到何山的副業(yè)。

  當(dāng)?shù)弥紊郊磳⒃赬C區(qū)購置房產(chǎn)時,江尋面露苦笑,一口喝光了罐子里的啤酒,“當(dāng)”地一下把罐子拍在茶幾上,順手捏扁了。

  “喲喂,看來老江今天這心情確實不咋樣啊?是不是因為女人?”池陸打開啤酒,邊喝邊說。

  “那我就不繞了,老池你都知道什么?”江尋認(rèn)真地說。

  “你那點兒破事兒誰還不知道?”說完池陸得意地笑著。

  “哎呀行了行了,甭聊女人了,老池你都花花公子半輩子了就別在這兒裝什么情感專家了,來來來喝酒!”何山見狀趕緊來打圓場。

  “今天就聊女人!”江尋瞪著眼睛說道。

  “池老狗帶回過家的女人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你跟他聊個屁!”

  “不聊我的,聊他的!”池陸轉(zhuǎn)身從電視柜下面拿出那個裝著離婚協(xié)議的文件袋,對江尋說:“6號我去找過你,沒跟你說,也不湊巧,你不在,不然在你們公司更容易逼你簽,也不用拖到今天。我不想和你吵,你也他媽的像個爺們兒一點兒,別磨嘰,現(xiàn)在就把文件簽了,然后我們繼續(xù)喝酒看比賽,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何山拿起文件袋,打開看了看,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先看著江尋問道:“你要和段瀾離婚?”接著轉(zhuǎn)頭又有點質(zhì)問地問池陸:“這玩意兒怎么在你這兒?!”

  但是并沒有人理睬何山。

  江尋喝了口酒,然后把啤酒拿在手里說:“好,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去招惹蘇浣?!說不出一二三來就別他媽指望老子簽!”

  池陸笑了笑,對江尋說:“你現(xiàn)在滿腦子就只有這個娘們兒是吧?你他媽對得起段瀾嗎?!”

  聽到這,江尋一把摔了手中的啤酒,站起來對池陸嘶吼道:“你他媽知道個屁?。『湍阌袀€屁的關(guān)系?!”

  池陸也站了起來,惡狠狠地對江尋說:“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江尋我告訴你,你對段瀾所做的一切,老子都會還給你!”

  江尋頂著額頭上的青筋一把抓住池陸的衣領(lǐng)。

  何山見狀趕緊起來攔在中間:“嘛呢嘛呢你倆!”

  江尋咬著牙,從牙縫里一字一字地蹦著說:“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這么搞我,你他媽還算兄弟嗎?”

  池陸一歪頭,喘著粗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這么對段瀾和孩子,你他媽還算男人嗎?”

  “都你媽的給老子閉嘴!”何山終于爆發(fā)了出來,一下子把兩人都推開。

  江尋緊咬著的后槽牙讓腮幫子都鼓起來一大塊,他看了看何山,然后瞪了一眼池陸,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邊走著邊甩下話:“不管怎么對待……她當(dāng)初選的也是我,不是你!”

  “選的你?”池陸在江尋背后哼了一下,接著朝江尋喊道:“你以為你的就真的是你的?!”

  江尋一下停在了門口,拳頭握得發(fā)白。突然江尋轉(zhuǎn)身朝池陸揮起拳頭飛過來!

  “池陸你個王八蛋??!”接著一拳打在了池陸鼻子上!

  “給我住手?。 焙紊节s緊攔住江尋,把江尋推到一邊。

  池陸捂著鼻子起身剛說出“江尋”兩個字,立馬被何山拽著領(lǐng)子摔在沙發(fā)上:“叫你他媽的閉嘴!”接著轉(zhuǎn)頭對江尋吼道:“江尋你他媽趕緊給我滾!”

  江尋兇狠地瞪了池陸一眼,又看了一眼何山,轉(zhuǎn)身走到門口直接提起鞋子推開門,光著腳出去,然后發(fā)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門摔了回去!伴隨著門上的警報聲,江尋沖進(jìn)了電梯。

  何山站在茶幾邊上,問池陸:“你最后那句話什么意思?”

  池陸低著頭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拿起一罐酒喝了一口說:“我胡說氣他的?!?p>  “操!”何山使勁踹了一腳茶幾,茶幾猛地竄了出去,把好幾罐啤酒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厮υ诹说厣?。接著何山拿起衣服和包,面色鐵青地離開了。

  江尋設(shè)好自動駕駛開往蘇浣的公寓——即使他知道他無論如何也見不到蘇浣。

  車?yán)锏慕瓕ら]著眼睛,聽著那首更能讓現(xiàn)在的他平靜下來的歌:

  晴天太平洋的海龜

  午夜地中海的玫瑰

  看來這一切都很美

  明天地球毀滅

  ……

  8月26日星期一

  “師父,下午一點,公司樓頂見?!?p>  在家酗了兩天酒的江尋連滾帶爬地趕到公司。

  “看到蘇浣了沒有?”

  “江總……她上午剛剛辭職,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去了?!?p>  江尋接著趕緊沖到樓頂,終于見到了已經(jīng)在樓頂?shù)群虻奶K浣。

  “師父,你還是這么守時?!碧K浣衣著樸素,脖子上還戴著那條黑繩項鏈。

  “小浣,關(guān)于段瀾和‘裙擺大廈’的事,我們到樓下咖啡廳里,你聽我慢慢給你解釋!”江尋擔(dān)心蘇浣會做什么沖動的事。

  蘇浣低頭笑了一下,看著遠(yuǎn)處的天臺邊緣說:“你是怕我想不開嗎?現(xiàn)在還不至于……就這里吧,沒人聽得見我們說話?!?p>  江尋無奈地?fù)狭藫项^,問道:“那行吧,你想讓我從哪里開始說?”

  蘇浣低著頭,答非所問、自顧自地說道:“我從畢業(yè)就跟著你學(xué)習(xí)……六年來我對你從敬畏,到仰慕,最后慢慢變成了依賴……是你讓我知道,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理想的事業(yè)……前年我請假回老家,其實是料理我母親的后事的,我并沒有跟你講……我從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父愛,所以慢慢地我也意識到自己對你的情感是怎樣一回事,但我不在乎,我不覺得十歲的年齡差距是多么不可逾越的鴻溝,我也不在乎別人怎么說……為了你的理想,只要你跟我說,我什么都可以給你,可你偏偏選擇了偷……是因為我從段瀾和你女兒那里偷了你的人,你就要偷我的方案嗎?”

  “蘇浣你聽我講,我有好幾次都想和你說方案的事……但這種事情連我自己都覺得齷齪,我實在沒能說出口,只想著開過會之后慢慢和你說……”江尋解釋道:“可我……可我這么做真的是為了我們好!只有完成這個項目我才能簽了那個離婚協(xié)議!”

  蘇浣扭過頭幽怨而疑惑地看著江尋說:“為什么非要完成項目才能簽?你的話我還能相信嗎?”

  江尋有點急了:“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有我的顧慮和理由!我可以負(fù)責(zé)任的跟你說,我和段瀾在我認(rèn)識你之前就已經(jīng)分居了,你還那么在意那個形式上的破協(xié)議干嘛?!你這樣質(zhì)疑我是在踐踏我們之間的信任!”

  “到底是誰踐踏誰?!”蘇浣情緒也有些激動:“我為什么不在乎那個形式?那你當(dāng)我是什么?辦公室情侶嗎?為了滿足你虛榮心和欲望的寵物?”。

  “你說夠了沒有?”江尋有些無法忍受了。

  “我本以為你會簽了那該死的協(xié)議,然后為我們做最后一點努力……到頭來你還是放不下你那令人作嘔的自尊和可憐的自卑……”蘇浣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江尋,言語中透著哀怨與絕望。

  “你知道池陸為什么來公司找你嗎?因為他比我更了解你的自尊有多病態(tài)……”蘇浣似在報復(fù)著地說道。

  “夠了??!”江尋邊喊邊跺著腳。

  “那是不是……我把你的事情在公司里面都說出去……你的臉面和自尊就都沒了?”蘇浣流著淚,繼續(xù)朝江尋的心上甩著刀子。

  惱羞成怒的江尋望著蘇浣陌生的背影,眼前恍惚了起來,仿佛這是七年前的段瀾,而不是那個把他拖出深淵的天使。耳邊不知何時回蕩起池陸對他說的那句話:“你以為你的就真的是你的?”天空上悄無聲息飄來一團(tuán)烏云,無情地把雨水傾倒在兩人的身上。

  從內(nèi)到外都已和雨水一樣冰冷的江尋,眼角下垂地看著地面,慢慢地一邊向正在啜泣的蘇浣靠近,一邊對著蘇浣的背影說:“那我們就都別好了?!?p>  江尋伸手一把扯住蘇浣脖頸上的黑繩、把蘇浣卡在自己的身前!然后拼命地把蘇浣推向天臺的邊緣!蘇浣的喉嚨被死死卡住無法呼吸,滿臉從血紅色透成了紫色!,雙手胡亂地抓著江尋的手!

  眼看蘇浣已經(jīng)半只腳站到了天臺外面,江尋卻怎么都使不出最后一點把蘇浣推下去的力氣。

  江尋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江尋把蘇浣拖離天臺邊緣,松開了雙手,蘇浣一下癱倒在雨泊之中,脖子上留下了深深地勒痕。

  江尋堆坐在一旁,雙手抓著頭發(fā),不知道臉上流淌的滾燙的液體到底是淚還是雨。

  蘇浣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脖子喘著粗氣,默默地又朝天臺邊緣走去。

  “小浣……我錯了……”江尋哭出了聲,爬在地上伸手想去攔蘇浣,卻被蘇浣喝住:

  “你別過來!”

  蘇浣已經(jīng)站到了邊緣,背對著江尋說:“你是江里的鱘,我不過是條落單的小魚。本以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礁石,可到頭來,我卻不過是你的一口餌食……在遇到你之后,我才害怕死亡??涩F(xiàn)在……我又不怕了……”蘇浣轉(zhuǎn)過頭,側(cè)著臉微笑著對江尋說:“江老師,我媽媽應(yīng)該會很喜歡你設(shè)計的那條裙子”

  蘇浣張開雙臂,飛向了天空。

  “所以死者蘇浣不是自殺,而是你推下去的?”

  “是的?!?p>  “江尋??!你在干什么?。∧阏f實話?。。∧阏f實話?。。。》ü?!你別聽他瞎說!!”

  “老池……你冷靜點兒……!”

  “咆哮法庭!把這兩個人帶出去!”

  “老江……放開我!”

  ……

  “被告人江尋,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

  ……

  ……

  ……

  ……

  “那個腦芯片植入項目……還缺樣本嗎?”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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