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算是難住這把總了,他只知道目下總督大人正為征兵所愁。
山陜兩地近些年飽受官府、官軍、匪軍、旱災折磨,對官府早已失去好感,寧愿選擇入流寇也不去當官軍,上頭只得派把總一級的官軍赴地方親自征召,順便將朝廷旨意傳至地方。
至于為何名為秦兵,卻在山西招兵,還不是因為征兵難嗎?
陜西比之山西更不如,如今在陜西流竄的闖王、八大王、闖將、曹操、不沾泥等人皆出自陜西,這些人的嫡系也都出自陜西,他們將陜西犁地般犁了一遍又一遍。
匪軍犁過官軍犁,官軍犁過官府犁,匪軍雖說也禍害百姓,可更讓百姓們失望的是,本來應該保護他們的官軍卻也來搶劫,以至于兩地百姓恨官軍甚于恨匪軍。
“不論是陜西兵還是山西兵,都是咱大明之兵,秦兵之名,乃是當今圣上所賜,總督大人懲處貪腐、親自練兵,新兵三個月訓練期結束后,兵餉以邊軍規(guī)格發(fā)放,諸位鄉(xiāng)親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卑芽傋匀徊荒苷f是因為征不到足夠的兵才來山西征的,但這也難不倒他。
把總話一說完,這下石頭村的百姓也都開始暗自嘀咕了。
雖說不知這當官的說的是真是假,但最起碼這把總不是跟官府派來征稅的吏目般兇神惡煞,但既然這人說了安家費那三斗米今天就能發(fā)下,應該也沒法誆人。
顧大頭和張二蛋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苗頭。
顧大頭是為了自己家里的爹,張二蛋家里死絕了,完全是因為沒東西吃活不下去了。
“大頭,一起去?”張二蛋詢問道。
“俺回去跟俺爹商量商量?!鳖櫞箢^想了想還是沒直接答應。
“本官走了,諸位若是有想從軍的,今日下午還可去隔壁李家莊尋我,倘若過了今天再想入伍,只能自備盤纏去山西鎮(zhèn)的大營了?!?p> 這把總說完見仍然沒人來報名,不覺有些失望,不耐煩的揮揮手就打算走人。
這時張二蛋卻是忍不住的扒拉開人群道:
“兵爺,小的張連科愿入伍!”張二蛋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走到那把總面前道。
“總算有個開眼的,跟著咱走吧,到那邊登記去?!闭f完便朝著屋外走去。
石頭村的百姓們也如顧大頭般顧慮重重,那把總走后,顧大頭趕緊小跑著回了家與爹商量。
“官軍哪有如此好心,還給咱發(fā)三斗糙米?”顧百順滿臉的不相信,但仍舊想讓自己孩子去參軍。
三斗糙米給不給另說,眼下父子二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官軍待遇再差,總不至于把人給餓死吧?
“俺也知不道,那把總說要是肯入伍,今天就能發(fā)三斗糙米,俺想著要是有那三斗米,再摻和點樹皮、草根,總比天天連樹皮都沒得吃好些,俺就是舍不得爹?!?p> 顧大頭明顯動心了,但又擔心生了病的爹撐不下來,正待這時,張二蛋扛著半袋東西興沖沖的跑過來,邊跑還邊吆喝著:
“大頭,是真的哩!是真的哩,恁瞧,白花花的大米!”張二蛋將米袋放下抓了一把糙米給二人看。
“官軍這是咋了?真有這般好心?”顧百順盯著大米眼睛都直了,他都記不清上次喝到米粥是啥時候的事兒了。
“大頭你就別猶豫了,機會難得,還能讓顧老叔吃上幾頓好的?!睆埗皠竦?。
見到官軍真的發(fā)了米,再加上張二蛋和自己爹的勸說,顧大頭終于跟張二蛋小跑著去追那把總。
半個多時辰后,顧大頭背著半袋米又回到家中。
“爹,俺走了,恁自個照顧好自個,俺到了軍營里托人給你寫信。”顧大頭坐在床頭對顧百順道。
他不知道這一離開啥時候才能再回來,雖然沒怎么見過世面,但刀劍無眼,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一回事。
“放心去把,二蛋啊,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到了軍營你倆就是兄弟,大頭比你小,幫老叔照拂一二,俺每天給你倆在神像前祈禱哩?!鳖櫚夙樧诖差^十分鄭重的對張二蛋道。
“說啥咧顧老叔,俺跟大頭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恁就是不說,俺也會幫襯著。
老叔,俺家沒人兒了,俺留著這半袋米也沒得用,俺……俺就留給老叔吃吧。”張二蛋將自己的半袋米也扔到了屋子里。
“這哪兒行,二蛋,這可是你用命換回來的,老叔雖窮,但這米不能收!你且去現(xiàn)成換幾錢銀子也是好的。”顧百順連連拒絕。
“糧食天天漲咧,換成銀子過不了幾個月連一斗米都買不到咧,咱不能便宜了那些奸商。
大頭,咱們走吧,莫讓外頭的兵爺?shù)戎绷恕!睆埗坝滞艘谎圩约旱哪前氪?,不舍的催促道?p> “爹,俺走后咱家就剩你自個,你得把米藏起來,莫讓人瞅見了。”顧大頭眼里含淚道。
“爹比你活得長,這些還用你教?到了軍營好好干,聽你二蛋哥話,走吧走吧!”顧百順別過頭催促道。
顧大頭與張二蛋隨即出了村子,跟著兩個官軍向把總隊伍匯合,一個時辰后,把總帶著數(shù)百人朝著山西鎮(zhèn)進發(fā)……
顧家父子只是秦兵的一個縮影,但凡是選擇這時候從軍的,誰還不是過不下去了呢?
他們或許沒有讀書人知書達理,但每個人卻都是有血有肉,他們也有父母兄弟、也知曉生離死別,或許身份有尊卑,但那份血濃于水的親情流露卻與天下百官同樣高貴。
孫傳庭一身甲胄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下從各個方向匯集而來的新兵隊伍,不禁慨然而嘆。
來山陜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征兵令也發(fā)出去了一個多月,然而到現(xiàn)在為止也不過只征召到兵額的一半。
征兵之難,難在缺糧、缺錢、缺武器,更重要的是缺人心,這里的百姓被官府欺壓的太厲害,以至于恨官府甚于恨流寇。
錢糧問題孫傳庭已經(jīng)與當?shù)睾兰潟^面,但這些豪紳的表現(xiàn)讓孫傳庭極為憤怒,他們募捐的錢糧,竟還沒私下里送給總督府的禮物貴重。
“總督大人,經(jīng)歷司已經(jīng)清查完畢,這些地方豪紳作惡多端,用惡貫滿盈來形容都不為過!”秦兵參將趙寶山拿著卷宗稟報道。
……
行者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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