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二天那個昨晚在這邊照看的外婆就拉著莊上的幾個年輕的婦女來了。跟在他們身后的還有幾個年輕的男人。

　　外公的棺材早就準備好了，一直放在旁邊的那間房子的大廳里，里面放的有外婆，還有許茗哲爸爸媽媽的遺像。

　　她們說外公是意外死亡，要現(xiàn)在就放到棺材里。那幾個年輕的男人合力將棺材從長椅上搬了下來，棺材是用楠木做成的，很大也也很重。他們打開棺蓋，然后平穩(wěn)的將外公放了進去。外公就那樣安靜的躺在里面。

　　棺蓋蓋上的那一瞬間，外界的光線慢慢的從外公的臉上移開。林傾都可以想像到外公自己躺在棺材里是怎樣黑暗又孤獨的景象。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抽著疼，像是被藤條捆著，喘不過氣。她忍不住的想，許茗哲這會兒該有多難受，他的老頭，那個守在家里一直等著他回家的老頭，不在了。

　　她很自然的將目光移到許茗哲的身上，許茗哲站在那，雖然是站著，卻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只剩下皮囊。她的少年，站在那時不再是散漫不羈意氣風發(fā)，他變得頹然而無措。眼睛一瞬不移的盯著棺材。仿佛要將它看穿。

　　到了十點多，院子里面來了很多來幫忙的人，因為都知道許茗哲家就他自己，所以很多人都在來的時候親切的讓他不要太難過，說外婆和外公會在那邊好好的。

　　他們有很多來做飯的，還有人幫忙聯(lián)系外面的一些遠房親戚，還有聯(lián)系賣喪物的，許茗哲就站在那，有人叫他的時候，他會過去打聲招呼。林傾自然是寸步不離的站在他身邊。

　　到了中午的時候，飯做好，那些來幫忙的都坐到大圓桌上吃飯，許茗哲卻去了廚房。

　　“不吃嗎？”林傾聲音很輕的問，語氣帶著心疼。

　　許茗哲抬眼，看著林傾，她眼底也有很深的黛青色，陪著他熬了一整個通宵。

　　“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他們做的飯，你吃不慣?！闭f著就抬腳進了廚房。林傾剛想要說什么，就發(fā)現(xiàn)許茗哲腳步頓住，然后順著他的目光，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灘很明顯的血跡。她再去看許茗哲，發(fā)現(xiàn)許茗哲整個人安靜的可怕，然后昨天來照看外公的那個鄰居走進來想要叫他們吃飯，看見兩個人都愣在那，便開口“去吃點飯吧?！甭曇艉芎吞@。

　　“八外婆，這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許茗哲看著地上的血跡，因為所有的生肉都是在院子里處理的，廚房里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血跡的，而且這個血跡一看就不是今天才有的。

　　八外婆看了一眼許茗哲之的地方，也是愣了一下。然后開口。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你跟我打電話，我就來了，當時走到你外公房間，就發(fā)現(xiàn)尿都已經(jīng)流到外面來了，你外公躺在地上，屎尿都混在一起，好大一股味道，他上衣也沒穿，就那么躺著，我叫了他一聲，他就應了我。我還以為他是從床上摔下來的，也沒進廚房看。把他躺的那個地方打掃了一下，我叫了救護車，也沒敢去碰他?！卑送馄呕貞浿敃r的情況。外公就那么頭靠著后背的柜子靠著，整個人都躺在地上，身邊都是尿，褲子濕透了，上衣也被脫在一邊。

　　她說完這話，許茗哲的眼眸更沉了，周身像是縈繞著陰冷的寒氣。之前林傾看見外公躺在那，也以為是從床上摔下來了，因為外公那個房間的床很高，老年人摔下來后果確實很嚴重，但是現(xiàn)在看著廚房的血跡，才意識到，外公很可能不是從床上摔下來那么簡單，有可能是做飯的時候在廚房摔倒了，那，那他是怎么回到房間里的，自己的房間和廚房離的那么遠，她也不知道外公是爬回房間之后就一直那么躺在了地上，還是本來躺在床上，但是自己打電話的時候外公聽見了，想去接，然后又從床上摔下來。

　　想到這些，她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畫面，她看到外公摔倒在廚房里，看到他無助的慢慢的往自己的房間里爬。她的情緒悲傷到了極點。不敢再繼續(xù)往下想，她太害怕了，一想到外公當時那么的無助，身邊沒有一個人，他是怎么樣熬到被他們發(fā)現(xiàn)的。一想到這些，心就被使勁的揪著。

　　八外婆也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前天我從這邊過，還在和他聊天，說今年莊家收成不好。誰能想到哦?！?p>　　林傾側身去看許茗哲，他變得空洞，連所剩的軀殼都似乎要撐不下去了。林傾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皠e看了，別看了?！彼孟褚膊荒茏鍪裁?，除了陪在他的身邊。

　　許茗哲沒有吃飯，之后也沒有再說過話，就那么靜靜的站在外公的房間，像是陷在回憶里，又像是想要懺悔，他該有多自責呢，他一定會覺得要是自己在身邊，外公肯定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外公躺在那個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多久。

　　林傾站在他身邊，感受著陽光從他的臉上一點一點的移到腳下。

　　吃晚飯的時候，八外婆實在是放心不下，就端著飯來找他們兩個。

　　“吃點飯吧，后面還要守靈，你們這樣干熬著，身體肯定是吃不消的，我看這姑娘也瘦的很。”八外婆說著將手里的飯放到桌子上就走出去了。

　　“吃點飯好不好，不能一直這樣熬下去?！绷謨A打著商量的語氣。

　　“你說，外公當時躺在這的時候，心里面該有多害怕。”語氣顫抖又無助，像是想要找尋一個內心的支點。

　　林傾感覺自己的全身都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她能感覺到許茗哲內心深深的自責。她搖搖頭，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她能說什么呢，她只感覺到無力。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疲憊到極點還在硬撐的許茗哲，伸手拂過他的側臉。

　　“阿哲，外公看到你這樣，會很難過的?！?p>　　“吃點飯好不好？”

　　許茗哲扯了扯嘴角，胡子冒了個尖尖，頭發(fā)亂糟糟的。林傾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強忍著，她知道這會兒是她應該來安慰許茗哲。

　　許茗哲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傾，說道“一起吃吧?！?p>　　兩個人最終都沒有把那一碗飯吃完。到了晚上，其他的人都走了，林傾便和許茗哲一同跪在棺材前面守靈，四周安安靜靜，外公的遺像擺在棺材前面的木桌上，遺像上的外公精神矍鑠，笑得和藹又燦爛，是她印象里，那個和藹可親擁有著溫暖人心力量的老頭。

　　大概跪了幾個小時，林傾出去上廁所，此時已經(jīng)深夜，外面開始起霧，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切。

　　林傾剛踏出靈堂，許茗哲就跟了出來。

　　“怎么了？”

　　“陪你上廁所?！痹S茗哲記得，她之前晚上因為害怕上廁所，就一直憋著。

　　林傾目光溫和的落在他的臉上，然后說道“自己外公，不怕的?！闭f的時候，語氣堅定。她的意思是，有自己外公在，就不怕。

　　第二天發(fā)孝服，許茗哲的親戚本來也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來幫忙的街坊鄰居，就一個遠嫁的姨帶著他們一家。當時發(fā)孝服的老先生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林傾，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個姑娘和死者是什么關系。林傾也不知道怎么說，然后就聽見站在旁邊的許茗哲開口。

　　“阿伯，給她吧，這是外孫媳婦?！?p>　　之后林傾就穿上了和許茗哲一樣的孝服。

　　根據(jù)先生算的吉日，一共守了七天的靈，第七天便是下葬的時候，下葬前，最后一次開棺，林傾和許茗哲就靜靜的站在棺材旁邊，外公的臉被用紙錢蓋著，但是能夠明顯感受到比之前瘦了一圈。

　　林傾內心涌動，牽起許茗哲的手十指相扣。

　　“外公，我會照顧好許茗哲的?！绷謨A輕輕的對著外公說。會好好生活，好好讀書，成為優(yōu)秀的記者，和許茗哲一直在一起的。

　　許茗哲的眼眸沉沉的看著外公，蓋棺的時候，林傾能夠感覺到許茗哲的手冰涼，身體也是僵硬的。她伸手抱住他，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送完外公已經(jīng)是下午，所有的親戚都走了，屋子里瞬間就清凈了。許茗哲的情緒也稍微好啦了一點，沒有之前那樣的死氣沉沉。但是兩個人依舊是沉默的。

　　林傾將家里面重新打掃了一遍，外公衣柜里那些東西都已經(jīng)燒掉了，這會兒柜子全部是空的，整個房間都變得空蕩蕩的。她房間收拾好就出去，看見許茗哲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面朝著遠處綿延的山，她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神情恍惚，記憶和現(xiàn)實交疊，也是在這樣的夕陽下，她，許茗哲，外公三個人坐在院子里，外公的腳邊放著他的保溫杯，杯子里泡著茶葉茶，時不時便能聞到一陣清香。

　　外公笑呵呵的和她聊著天，許茗哲陪著他們，低頭看著手機。可是現(xiàn)在，許茗哲身邊只剩遠山，遠處的夕陽一如當初斜斜的垂掛著，卻讓人覺得悲涼。

　　許茗哲就那么沉默著，一直保持著一個動作，林傾實在是心疼得很，走過去跪在他身邊，伸手攬住他精瘦的腰身，許茗哲像是沒有了靈魂，就那么任由林傾抱著自己。林傾能夠明顯感受到許茗哲肩膀的顫抖，自己的心也跟著顫抖，她實在是心疼她的少年。

　　我沒有家了，這句話像是一根根細細密密的針，密密麻麻的往林傾的身上扎。她真的好害怕，他的少年從此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