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還有家庭住址,地址在鄉(xiāng)村版的錦繡社區(qū),村里的青壯年集體外出務(wù)工,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門上掛著很大的一把鎖,家里沒人,沈振中從墻頭看到院子里,亂七八糟堆著木條瓦塊,明顯已經(jīng)自我放棄,沒有好好過日子的打算??諝饫餂]有可愛的氣味,她不在這里。
鄰居聽到動靜,探出頭來,是個長眉毛的小老頭,穿著一件遍布破洞的跨欄背心,揮著蒲扇趕著蚊子,瞇著眼睛,“找他?他不常回來,回來也是半夜三更。家里沒別人,他一直沒結(jié)婚,想找個有錢漂亮的,有錢漂亮的能看上他?我瞧見過,他有時候去廢棄的小學(xué)校,那兒不好,死過一個小學(xué)生,鬧鬼,沒人去?!贝謇镞m齡兒童越來越少,該村子離城里近,基本都到城里念書了。學(xué)校自然荒廢,都要讓草盡埋了。
沈振中把阿毛推過去,“你在他家門口守著,陪大爺聊聊天,我先去去他說的廢棄小學(xué)??纯??!?p> 阿毛搬個馬扎坐過來,“大爺,你把鬧鬼的故事講給我聽聽?!?p> 整整二十四小時,不見可愛,雨又開始下,和昨晚像是同款的。沈振中講究以理服人,內(nèi)心的終極奧義確實(shí)以暴制暴,憤怒和擔(dān)憂兩條龍在他身上游走,找不到出口。所有的神在當(dāng)年同時拋棄了他,冷眼旁觀他的遭遇,如果有神,應(yīng)該保證她活著,毫發(fā)無傷,如果做不到,這樣的神要來何用。隨便誰,滿足他這個心愿,他都準(zhǔn)備皈依。
沈振中在路上瘋走,心跳得咚咚響,雨水順著臉頰流進(jìn)襯衫里,竭力說服自己,可愛不見,不見得是有事,她還是有兩把刷子,不是容易宰的肥羊。他只期盼,可愛千萬不要亂說話,不要激怒對方,放聰明點(diǎn)兒,可以告訴壞人,我們家快拆遷了,賠多少錢都可以給他,他要是嫌少,可以給他打欠條。
可愛終于醒來了,一般人在磚頭瓦礫上都睡不了她那么久,她扭動肩膀,感覺自己的狀態(tài)像在悶熱的夏日,無所事事地度過一個下午,睡得過多,有點(diǎn)犯惡心,想喝西瓜汁,要冰又不能太冰的。
她身下硌的疼,極為自然地調(diào)整了臥姿,這一動,感覺到手是被從后面綁起來了。她晃了晃腦袋,清醒多了,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況。
那天下班前,同事幾個商量著去吃烤羊肉串,可愛立刻心狼意虎起來。但是她不能,她沒錢,她要回家吃不要錢的減肥餐。
可愛走在修車行旁邊似乎嗅到了哈爾濱紅腸的味道,這不是瘋了是什么,蔥花熗鍋的氣味自動找到她的鼻孔鉆進(jìn)來,還沒放肉,熱油和蔥的結(jié)合就如此銷魂。飲食被克扣以來,這類幻覺也在增多,見落日而思咸蛋黃,身為粽子甜黨的她竟然想吃個肉粽子,意志如此不堅定,自己都感到深深痛心,這樣的自己在革命年代豈不是輕易就叛變了。她路過小巷,瞄到了廣告牌,剛好在一天的預(yù)算之內(nèi),覺得可以買一支雪糕來吃吃,壓壓心火。
后來可愛付了錢,雪糕也到手了,卻好像沒吃上。在小巷里,她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在一過的瞬間,她仿佛聽到有女人隱約的哭鬧聲,“放我走吧,我不會報警的。”接下來此起彼伏的抽泣。她聽得真切,又找不到來源,順口叫住那個人,“大哥,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放我走吧,我不會報警的。’不像是誰家在放電視劇?!蹦侨吮唤凶”緛硪荒槻荒蜔犃怂脑?,不耐煩一收,結(jié)結(jié)巴巴道,“哪有,哪有,什么聲音,你聽錯了!”周可愛對自己的五官自來沒什么信心,對自己的五感還是信念堅定,何況那聲音環(huán)繞立體聲的,就像在耳朵邊上,“我肯定沒聽錯,我再叫別人來聽聽,是不是誰家兩口子打起來了?”
雪糕先落了地,周可愛感到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向前倒,唯一的念頭,地上都是泥水,我穿的是新衣服。
她一想事頭就疼,須得緩緩,一緩之后,果然想起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怎么從小巷子到了這么個地方,仍舊無解。她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二十來平米的房間,四面墻墻皮子似落不落,墻上掛著黑板,窗戶上橫七豎八釘著木條。有點(diǎn)兒光夠看清楚,明顯是一間曾經(jīng)的教室,破破爛爛的幾件課桌椅,飄來千絲萬縷的異味。墻角雜草叢生開了一簇紫色的小花,獨(dú)有它生機(jī)勃勃。
可愛覺著很干凈,很干凈是指,房間很像能鬧起鬼來的地方,但是確確實(shí)實(shí)沒有鬼魂,這里至少目前還沒有死過人。
這里有人,人不只她一個,還有四個女人,都被綁著手腳,嘴里塞著布團(tuán),臉上淚痕縱橫、五顏六色,看樣子是把妝哭花了??蓯墼俦恳残盐蛄?,我是被綁架了,既然她們還活著,那么自己也有希望。不用怕,只要多些時間,沈振中一定會找到自己,他肯定正在馬不停蹄地尋找自己。她小時候被鎖在家里,從窗口翻出去玩,回家找不到她,沈振中騷擾了她的老師同學(xué),所有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人,找不到她誓不罷休。天下太大,他和她走了兩岔,基本是你到了河津,我留下空庭,等她蹦蹦噠噠自己回家,被打了一頓屁股,算是彌補(bǔ)沈振中的焦慮。
這四個年輕姑娘雖然面容憔悴,神情委頓,衣服還算整齊,似乎沒有受到什么身體上的虐待。
可愛也被綁著,待遇相當(dāng),嘴里并沒塞東西,估計是她昏過去,嘴就咬的死死的,塞不進(jìn)去。她膝行過去,用嘴把她們嘴里的布條一一扯下來,喘了一口氣,大聲呼叫,“有人嗎,救命啊。”
其中一個長發(fā)遮著半邊臉的幽幽開口,“別費(fèi)力氣了,這里是廢棄的舊樓,我在這里四天了,沒有聽到過任何的人聲和車聲。你大些聲,只能把綁架我們的人招來。我們看見了他的臉,他不會活著放我們走的?!?p> 可愛一屁股坐到地上,“我沒看清楚他的臉,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沒看清啊。你們四個人可以一起反抗啊,他只有一個人吧?”
又有一個人答道,“一天只給一片面包,一碗水,我身上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你現(xiàn)在是中氣十足,這么過上兩天,就和我們一樣了?!?p> 可愛繼續(xù)問,“他為什么把你們綁到這兒來,你們和他有仇嗎?”
這個姑娘再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挨著她的接了下去,“我說吧,我來得晚,真后悔那天減肥,只吃了兩個小黃瓜。把我們抓來的是個中年男人,每天精神折磨我們,罵我們拜金只想嫁給有錢人,嫌棄他窮。”
可愛目光走一圈一次掃過四個人,“難道你們都和他處過對象?”
“誰和他認(rèn)識啊,送外賣,遲到了30多分鐘,都沒一點(diǎn)兒熱氣了,過了飯點(diǎn)投訴,他肯定懷恨在心了?!?p> “我看到他,是送快遞,箱子破破爛爛的,東西都露出來了,也投訴他了。”
“他是送花的,我收到一把樹枝,花瓣快掉光了,能不投訴他嗎?”
這些極能發(fā)揮小祥長處的職業(yè)原來也不容易做的很,小祥還是天真了。
房間里幸好不算很臭,一片面包不足以讓她們腸道暢通??蓯蹪M屋子踅摸,真讓她找到了一張紙,花花綠綠的海報粘在后門玻璃窗上,她可以做個紙人回家報信,考慮到外面滂湃雨聲,還需要塊塑料布充作雨衣。
幾個姑娘驚懼地看她齜牙咧嘴地去咬海報,海報先是一角垂下來,可愛靠她腦袋的重量用力往下一扯,整張叼在嘴里了。
她們餓的兩眼昏花,看不清可愛的把戲,她背對著她們,勉強(qiáng)把海報咬出個形狀,鼓著腮幫子吹了一口氣,紙人立住了,圍了一片方便面袋子權(quán)當(dāng)斗篷。可愛牙口撕出來的紙人天生笨拙,不等它翻山越嶺,面前就有一洼水,它直來直去,不知道可以繞。可愛提著一口氣給它助威,跳啊,跳啊,紙人不知道形勢不利,退了兩步,還是毅然抬腿跳過去,在半空中,忽然窗縫里刮來一陣小風(fēng),紙人失足落在水里,水從塑料袋縫隙里迅速滲進(jìn)去,紙人還在奮力往外爬,水浸到腰間,回天無力,只能縮回紙片狀態(tài)。
可愛嘆氣的工夫都沒有,還要接著對海報的剩余部分下口,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鑰匙開鎖的聲響,門從外面推開,走進(jìn)來一個男人。幾個女人一齊閉了嘴,訓(xùn)練有素仰頭渴望地看著他,等待一天唯一一頓飯
他打開一袋切片面包,分了她們每人一片。也不解開繩子,她們低下頭用嘴叼著面包一點(diǎn)點(diǎn)吃,沒咬住的掉到地上,臟了,哎呀一聲,低頭銜起來繼續(xù)吃,眼角都是感動的淚花。那人打開一瓶礦泉水倒在一個大碗里,吃完面包的就匍匐過來,在碗邊喝水,喝了大概四分之一主動停了,顯示出良好的教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