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突然感到腳下一陣震顫,馬上清醒了幾分,放眼周圍,樹木拔地而起,地面高高隆起,房屋紛紛倒塌,數不清的骷髏人從四處冒出來,哀嚎聲一片,各自施展本事逃命。
李瑯抓著她的手臂,“現在是白天了,是山崩地裂,他們竟然沒有準備東西祭祀!”
大地裂開無數條輻射狀的口子,骷髏人們爭先恐后要搶平整的地方棲身,跑得快的暫時能緩口氣,跑得慢的掉落到地縫里,旁人四散逃離,沒人肯救人,只有靠自己拼命往外爬,這些條裂縫又被更大的裂縫擠壓合攏起來。大地毫不留情地把這些時運不濟之輩吞下去。反正枉死地獄從不會缺少新人,天上總會不時掉下來新的倒霉鬼補充進來。
李瑯驚慌地說,“我們不能落到裂縫里,等地動停了,地面恢復平整,困在土里的再也出不來的?!?p> 李瑯現在分量不重,李琳背起她就跑,覺著自己行動如風,因有責任背負,大學一年級時的勇氣又回來了。李瑯摟著她的脖子,視野比她高半尺,又有居住經驗,指揮她忽左忽右地奔跑跳躍。避開幾次驚心動魄的險處后,李琳的小腿既是受壓又是受驚,軟軟地直不起來。她倒不慌張,然而深信,下一次、下下次一定是跳不過去了,反正她要跳到極限為止。
地動山搖和骷髏人的哀嚎聲夠擾亂心神了,中間又添了一段野獸的咆哮聲,一統(tǒng)萬音,壓倒其他。前面成群的骷髏人受了新的刺激,攀爬地更加賣力,失誤也更加多了,時不時幾個人滾到一起,被土石擠碎成一塊塊的。
李琳不由自主回頭去看那聲音來源,在她身后出現了一只不見于人類記錄的碩大兇獸。它兩只長牙外露,跳躍如同飛行,一躍就有三四米,完全不懼地勢好歹。
李琳咬牙加快腳下速度,但是晚了,她本來就落在最后面,兇獸盯上她們了,轉眼便到近前。兇獸若也是黑白的,震懾人心的力量一定不如現在強,它不但有顏色,還是花里胡哨的。它的皮毛油光水滑像貂鼠,顏色與圖案都像孔雀,體態(tài)近似于豹子,頎長優(yōu)美,三兩步就要就追上李琳姐妹了。
李琳是絕跑不過它的,借著東倒西歪的樹木形成的后天屏障,她及時閃到樹木間隙里面。兇獸撲了空,輕巧地落了地,尾巴鋼鞭似的拍打著地面,所到之處立時四分五裂,血肉之軀都禁不起一下。成堆的樹木被共振之力震散了,李琳立刻失了庇護。李瑯此刻骨頭是酥脆的,擦了碰了都難以收拾,李琳調轉方向,面對著兇獸,好把李瑯擋在后面。
那野獸白長了個聰明模樣,行動并不機敏,饑荒城一向任它來去縱橫,從沒有積累過捕獵的技巧,也不知道包抄堵截,只知道跟在她們屁股后面瞎跑。李琳和它相距不過一尺,只要它抬起爪子一拍,就可以開席了,它卻兜到李琳身后,李琳急忙跟著轉過來。反反復復幾次,李琳看清了它的習性,它一靠近,便及時轉身面朝著兇獸,她轉身比兇獸便利,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若不想法把它擺脫掉,她們姐妹力氣耗盡,不落到裂縫里,也不免要成為兇獸的早午餐。李琳趁著轉彎與兇獸錯開的一剎那,撿起一個骷髏人的頭顱,把左手手掌塞進死人的嘴里,狠狠心摁緊上顎和下頜。不愧是能啃斷骨頭的利齒,上下一錯,她的手掌齊腕斷了,茬口滴著黑灰難辨的血。李琳把手掌朝著兇獸身后投擲過去,它要吃,就給它吃。兇獸果然蠢鈍,聞到新鮮血腥氣,放著大塊的肉不追,它躍到半空中一擰腰,張開大口咬住手掌,停下來如同小貓一般津津有味地啃食起來。
兇獸是引開了,那一拋李琳不留余力,李琳帶著李瑯也因著后坐力重重摔散在地上。不待兩人爬起來,新生出一道裂縫堪堪把兩個人隔開,其勢是越擴越大。李琳伸出手,“你趕快跳過來,我接著你?!币菗Q她跳過去,非把李瑯砸散了架不可。
李瑯站穩(wěn)了,將要起跳,她腳下的地面突然向下迅速沉降,她搖晃了兩下便隨著地面一起落了下去,下降之快,只能聽到她驚呼了一聲,就被中間掐斷了。李琳沒有時間再多想,她緊跑了兩步,向著李瑯下落的地方跳了下去。
下墜的中途,四面八方風嗖嗖地,李琳下降較快,追上了李瑯,先捉住她一只手,再把整個人摟在懷里,“別怕,這次,姐姐陪著你?!钡人齻兟涞降氐祝^頂的地面合攏,一起困死在里面,或者先摔死,這都不要緊,反正她來找她,找到了她。
她們掉落的不是無底洞,下墜終有盡時,不知多久,她們擁抱著摔在地上,就這樣著了地。本以為必死無疑,結果并沒有預料中的粉身碎骨,四周也沒有泥土的擠壓,她們反而似乎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李瑯先睜開眼睛,面前已經換了仙境景色。
姐妹倆互相攙扶著站起來,站在霧氣繚繞的林間,五光十色刺得眼睛生疼。再看她們兩人,不獨李琳的手掌恢復如初,李瑯也是她去BJ前的形貌。她們兩人又驚又喜,發(fā)生這樣的變化,說明她們至少是離開了饑荒城,又過了一關。
樹林里的樹不是開著花,就是結著果。碗口大的成串花朵微微向上張開,滿溢著的蜜水不至于流光。濃翠淺綠的樹枝上滿是形態(tài)美麗、氣味芬芳的累累果實,幾乎垂到地面,不只可以隨手摘著吃,躺著吃都可以。李琳手忙腳亂把果子往下擼,一把一把塞給李瑯。果子沒皮沒核,酸甜清香一聞便知,真是好東西,李瑯也不嚼,用上顎下頜壓碎了,就往肚子里吞。李琳覺著饑火上升,也嘗了一顆,果實明顯不是給活人預備的,她吃下的是虛無,身心皆空。
李瑯恢復了元氣,增強了兩人的合力,她們撥開樹枝繼續(xù)往前走,偶爾有只小鹿蹦跳著到她們身前,擺動腦袋,分明是對頭頂上下翻飛的幾只蝴蝶不勝其擾。樹林間的霧氣漸漸由濃轉淡,周遭的景物看得越來越清楚,突然從霧氣中走出來幾個人,幾乎和她們撞個頭碰頭。李琳驚魂未定,搶先抓起根樹枝握在手里當做武器,她兇獸上身一般的勇悍,把來人嚇了一跳。
對方就勢擺出拳擊的姿勢,“不要動手,你們是從饑荒城剛過來的嗎?你們現在到了霧林仙境,不用再怕了?!币蛑麄儽壤盍崭有捏@膽戰(zhàn),把全部害怕的份額都占去了,李琳方舒展松弛下來。
李瑯小心地從李琳身后探出頭里,其中有一個人看見她,高興地咦了一聲,他轉頭對伙伴說道,“我認得她?!比缓髿g歡喜喜地迎上來。他正是之前指點過李瑯的好人,“你總算也來了。我到了這兒才知道,我們都弄錯了,只要沒吃過人的人,等山崩地裂打開通道,自然被送到這里了。我一直擔心你呢?!?p> 饑荒城的人耐不住饑的,終究錯過了良機,只能日復一日困在饑荒城。只有極少數不肯吃人的人,在山崩地裂來臨時,沒有力氣,掉到裂縫里,就是再生天地。凡人厭死求生,躲還來不及,他上次是誤打誤撞走出一條生路。
幾個人又驚愕打量李琳,“你不是死人,怎么來到這里的?”
李瑯挽住李琳的手臂,驕傲地道,“她是我姐姐,專門來帶我回去的?!?p> 那幾個人俱都神色黯然,他們也聽說過,確實曾經有人,硬生生從枉死地獄打開了一條路,直往生門,但是沒有血親引路,只能眼巴巴看著生門卻出不去。
李琳把他們的神情看到眼里,她一貫的體貼,“等我們出去了,可要我告知你們的親人,來接你們?”
領頭的人眼睛亮了一下,又搖頭道,“枉死地獄危險重重,你們能走到這里委實幸運,已經是生死殊途,不要再讓他們冒險了。我們幾個再待上個三年五載便可以離開這里,重入輪回了,哪像你妹妹年紀這么輕,至少還有六十多年的好光陰?!?p> 霧林仙境雖好,李琳也不想久留,馬上和這幾位告別,說再見十分不妥,說永不相見又太無情,彼此心照不宣,揮揮手就算了。
李琳一直期盼的事即將達成,滿心的歡欣,腳步也分外輕快,回去的路變得順暢,只待走過霧林仙境,到生者之門僅差一步,再無阻礙。李瑯同樣滿懷喜悅,仰起臉和她對望。她們馬上就可以離開枉死地獄,重回人世。美中不足,李瑯的手冰冷的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是死人的手,李琳手心的熱度也化不開。她決定,等回到人間,誰也不要急著工作,先去三亞,認真曬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