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周可愛在糜亂的人群被沖來撞去,喧鬧昏暗的環(huán)境讓她辨不清方向,一個人臉上掛邪佞的笑容,牽引著她,“我請你喝杯酒,順便介紹一個美人給你認識?!睂Ψ秸f的是英語,可愛竟能毫無障礙地領(lǐng)會了。
對于酒和美人,她內(nèi)心是不情愿的,沈振中耳提面命,不要她理睬陌生人,可還是身不由己地跟著那個人往里走,去見一位西式打扮的中國美人。
酒是好酒,人是真美,可愛拒絕了美酒也拒絕了美人,她要回去準備下周的考試。這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上心頭,她嚇了一跳,我竟然有這樣的決心,吃錯什么藥了,真應(yīng)該讓沈振中瞧瞧。
似乎許多人在一旁起哄,可愛糊里糊涂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似乎是為了表達要先行離場的歉意。酒一下肚,眩暈是理所當然的,眩暈中卻感覺到有鋒利的牙齒咬住了她的脖頸,她心中一凜,她太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了,自然伸手去摸符紙,還是慢了一步。
等可愛清醒過來,手腕一陣劇痛,倒是沒人啃她的手當豬蹄。她的雙手被吊了起來,手臂粗的鐵鏈從屋頂垂下來,像一條巨蟒纏繞著她,鐵鏈的重量足以令她巨痛。竟然這樣看得起她,要捆住她,一根鞋帶足矣,即使被綁在這里的是沈振中,也實在太過夸張了。
可愛垂下頭,看到地面的水洼里映照出沈振中的臉,水洼里絕對藏不下人,可愛看見水里的沈振中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和她的心情很相稱。這樣一來,那條鐵鏈就說的通了,慢著,我既然現(xiàn)在是沈振中,許多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加上復(fù)古風的酒吧就十分的熟悉。
她這是回到了他的過去,他的歷史可愛知道大概,最終他是
逃出去了。她要重新來過一遍,思及至此,也不慌張了。可是沈振中沒說過,他是怎么逃出去的,這么粗的鐵鏈。假意迎合?又不是他的作風。而且,她現(xiàn)在是拿不到符紙了,她聽過,真有高人能用手指在空中虛畫出符來,用舌頭都行,反正她外公和她,不行。
她沒孤單多久,旁邊的角門從外面打開,剛才那個華麗的東方美人款款向她走過來,“恭喜你被選中了,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我在哪里?你們?yōu)槭裁窗盐业跗饋?,我還要準備考試呢?!边@應(yīng)該是沈振中當時的反應(yīng)。原來可愛不是變成沈振中,她就是進入了他的身體,既然不需要她,且看他怎么說。
美人含情脈脈,“沈,你一直不出現(xiàn),大學已經(jīng)把你除名了。不如想想我們的以后吧,距離我們相遇,已經(jīng)一個月了?!?p> 沈振中死命掙扎著,不由脫口而出,“放開我,我父親對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他知道了會氣瘋的?!?p> 美人伸出玉手幫沈振中擦拭他額頭的汗水,“真羨慕你,有國可歸,有家可回。三十年前我被父母賣了,就沒有家了?!笨蓯酆薏坏靡豢?,但她不是身體的主人,沈振中倒是左搖右擺試圖躲開那只手,聽聞三十年,驚了一驚。他被綁了票,不過是錢的事兒,這是遇上妖怪啦。
她摸著自己柔嫩的臉頰,“不相信?你現(xiàn)在也和我一樣了,你已經(jīng)死了,也是活著,再也不會變老了,以后你一直陪著我好嗎?我早認識你了,你有無限的時間來了解我。”
可愛明白了,沈振中變成了吸血鬼,之前他喝的酒里摻有吸血鬼的血。在他喝下去以后,被咬斷了脖子,眼下都是復(fù)活以后了。
可愛還明白了,美人看上了沈振中,她氣得牙癢癢地,沈振中和她想到一塊兒了,抬腿一陣亂蹬亂踹。
他不可置信,“我已經(jīng)死了?”死是睡眠,凡人不會醒來,對于吸血鬼,是真的睡眠。他向前帶動鐵鏈發(fā)出錚錚聲,“你們算我什么人,憑什么替我做決定?我要回去考試!我不能錯過兩次的考試。”
美人似乎沒料到他這么不領(lǐng)情,“做吸血鬼多好啊,你不用工作,也不需要再學習了。干干凈凈,舒舒服服的。你是第一個我想留在身邊的人,我第一次轉(zhuǎn)化的吸血鬼。我們可以住在一幢美麗的房子里,只要滴幾滴吸血鬼的血在土壤里,花園里的花四季不敗。我們超越生死,不再有凡人的煩惱,過著超脫于凡人的生活,不像他們只能卑微地活著?!?p> 沈振中不再理她,暗中使勁,但是全身酸軟無力,想必她給他下了藥了。美人見他不說話,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咯咯嬌笑著走了。沈振中不能還她一拳,要咆哮出血來。
可愛心里也在使勁,悄悄嘀咕了一聲,賤人,這么有臉說喜歡沈振中,要是沈振中能高興,她愿意自己考試。
沒人變換著旗袍、晚禮服每天來看沈振中,不管他是沉默還是咒罵,都保持著優(yōu)雅嫻靜。她看見她睫毛很長。用手指撫弄,永不厭煩地,講著自己的故事。她說的是方言,可愛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美人端著一個杯子送到他嘴邊,“你喝一口吧,是金發(fā)美人兒的血,很甜的?!?p> 可愛聽到心里有個聲音說,我受不了了,我要喝,只喝一口,一小口。杯子一次次把送到沈振中的嘴唇邊,他拼命躲閃著??蓯垡埠芟牒?,她不敢哭,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眼淚會不會積在沈振中身體里出不去。
美人繼續(xù)引誘著,“你已經(jīng)是吸血鬼了,喝下去改變不了什么,不喝,你就是個挨餓的吸血鬼,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時候,何必折磨自己呢。”
這些天,沈振中只有一個人,可愛卻覺得有他在身邊,只有此刻,可愛的心情和他當年的心情合二為一,滿是絕望。
可愛知道結(jié)局,他挺過去,抗拒了誘惑,才能走出這里。他也喝血,始終沒有喝過含著怨憤的血
“為什么這么固執(zhí),只要你答應(yīng)我,我可以讓你回到學校完成學業(yè)你不知道我們在這個城市有多大的勢力。我也是中國人,我會讓你快樂的。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想這樣……”她揚起頭,柔嫩的紅唇貼過來。
可愛腦子嗡地一聲,幸好,沈振中猛地轉(zhuǎn)頭,避過去了。
沈振中沒有答應(yīng)她,他有比考試更重要的事。不知道日子過了多久,他在深深的地下,沒辦法判斷白晝黑夜,鐵鏈上生出了奇形怪狀的鐵銹??蓯蹠r時刻刻聽到他的心聲:沒人來救我,頭昏昏沉沉,有人在找我嗎,我要出去,我不能死在這里,無冤無仇為什么抓我,是幾天前我打的幾個洋人報復(fù)我嗎,孬種,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我打一場,多少天了,他們要我死嗎,沒人來送飯,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肚子里饑火雄雄,以前餓的時候,想吃燒餅,吃蹄髈,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不知道用什么平息饑火,就是餓,把自己吞噬掉的餓,他們折磨我,想讓我認輸,那是不行的,
那個陌生的女人又來了,撥動他的下巴,他瞥了一眼,再無反應(yīng)。她把他的沉默理解成默許,歡天喜地地把他從鐵鏈上解下來。
可愛得了自由,習慣性去摸紙符,手竟然真的伸過去了,沈振中身上自然是沒有的,也不是全無收獲,褲袋里有個細細的金屬物,這么小的東西能當做武器嗎,可是她手里沒有別的,狠狠心向那女人身上插過去,不是非要插她的眼睛,是兩者的身高,插這個位置最合適不過。
金屬物插到美人眼睛的同時,可愛看到手里拿著的原來是銀子做的挖耳勺。她一聲慘叫,松開了沈振中,兩只手一起捂著眼睛,血的熱流順著她玉潔的手指淌下來。
可愛同時感到自己的手指灼熱刺痛,也顧不得收回自己的物件,一把把人推開,踉踉蹌蹌沿著樓梯向上跑,打開了一扇門。走出這扇門,全世界的壞,都是他和她的敵人這是這段時間里他的痛苦煉成的真知灼見。
門直通大街,沈振中看到星光,空無一人的街道,半醉的流浪漢躺在路邊,松一口氣,幸好不是迷宮似的魔窟
在大家沉睡的深夜,他悄悄潛回宿舍,自己的行李扎成一捆放在床上,當沒他這個人了,一時半刻沒人住進來。他拿起了行李,看著挺大一包,其實輕得像根羽毛。接下來沈振中該是離開學校,回到祖國??蓯圩哌^莊嚴沉穆的建筑,廣場中央樹立著大學創(chuàng)立者高大的雕像,這是沈振中讀過的大學,她很想?yún)⒂^下,可惜身不由己。
眼下逃命要緊,沈振中回頭留戀地看著校園,將來有一天他會再回來的。第二天,太陽升起時,他驚懼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能在陽光下自由行走了。他根本沒有逃出來。
他來到碼頭,已經(jīng)能辨認出那些人是吸血鬼,是他現(xiàn)在的同類。他們在搜尋他,船上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華人水手,他用了全部的錢,幫自己在最下面的船艙找了個小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