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6:00，小祥例行去早市買菜，沈振中買早餐，阿毛可愛起不來床。陌生少年感謝可愛，勉為其難答應帶她入一股的，可愛一晚上沒睡，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她沒穿拖鞋，踮著腳，疊了幾層凳子，從柜子上頭找到鑰匙，再從柜臺取出錢盒子，一打開，里面整整齊齊兩摞，兩萬塊錢，再晚一天就進銀行了。
可愛和少年約在僻靜的地方，一手交貨再一手交錢。她接過少年遞過來的袋子，把自己帶的錢也遞了過去，一只手指還搭在錢袋細繩上。小祥暗暗稱贊，可愛一點兒都不傻呀。
袋子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兩只手才勉強托住，可愛滿心歡喜地打開后，里面卻是石塊，她揉揉眼睛再看，果然是灰突突的石頭無疑。她已經(jīng)時刻警惕著上當受騙，對方還如此明目張膽，“你這是石頭！”可愛悲憤地嚷嚷，她不但被當成了傻子，還當成了瞎子。
她伸手去搶錢袋，對方一側身，她撲了空，細繩就此脫開了手。對方體態(tài)大有優(yōu)勢，可愛心似火燒，把整包石頭砸過去，全部落了空。對方咯咯嬌笑，“沒想到你看的出來是石頭，那我呢，你看的出來嗎？”
“你，你是個騙子，我認得你的臉，不把錢還我，我喊人了！”能不叫人自然是不要叫，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她寄希望騙子被嚇住，乖乖把錢還回來。
“那我讓你看看?！鄙倌贽恿宿右路@意思是要動手了，可愛雖然小胳膊小腿，在沈振中熏陶下，無懼肉搏。小祥現(xiàn)在寄希望于，可愛能大發(fā)威風，把錢奪回來。
可愛一頭撞過去，撲了空，掉過頭來，人不見了，眼前有一只風箏般碩大的蝴蝶，裊裊地扇動著艷麗的翅膀，可愛如癡如醉看它消失在碧藍的天空里。
小祥記憶里，似乎是發(fā)生過這么件事，輪廓越來越清晰了，就是可愛第一次和妖精打交道，上當受騙的那次。
她哭著回來說，“騙子，大騙子，長得好看的沒有一個好東西。”沒記錯的話，接下來是沈振中的雷霆之怒，可愛是活該，那是他們好不容易存到的兩萬元。阿毛送上了雞毛撣子，他提出讓可愛每天吃兩餐，什么時候存夠了算完。
小祥還在可愛的身體里，他不僅是害怕沈振中劈頭蓋臉的訓斥，而是徹底領悟到，身為活的最久的一個，自己遇到這種事一樣會上當，他和可愛原來是一樣的笨蛋。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可愛的蠢是不是隨了他，老道士若是知道，一定后悔把孩子交給他們了。
沈振中徒手推開擋路的山石，走了一截不長的甬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滔天的洪水里，天地間彌漫著塵燼灰煙，遠近皆是斷壁殘垣，一派末日景象。而自己抱著一截枯木載浮載沉，一朵盛開的蓮花順流飄到他面前，他忘了眼前的境遇如何，一門心思要拾取眼前的這朵蓮花。他伸出手握住了蓮花的長莖，剛要把它送到鼻下輕嗅，那朵花變成了一只手，他一用力卻是拉起來了一個人。渾濁的洪水頃刻退盡，只剩下他和可愛兩個人站在泥沼里相望。他把她輕輕帶進懷里，緊緊擁抱。精疲力竭的兩人同時想，哪怕是幻象也好，枉死地獄也該給人喘口氣吧。
可愛喋喋述說，“我有一身本事，以后，讓我來保護你……”她話說了一半，阿毛揪著她的褲腳，不待他使力，整個人被小祥頂出水面來。阿毛推開小祥，走到可愛手邊，伸出巴掌在可愛的臉上刮了一下，可愛感覺到被一片荷葉兜住了臉，阿毛的手最后是落在他自己的臉上。如此舉動既沒有邏輯也不合常理，可見是真人，這一回，人是真的齊全了。
一葉小舟漂了過來，舟上有人撐著竹竿，到水淺處便停住了，隔著霧靄云氣對他們幾個吆喝，“你們怎么到這里來了？”
周可愛的外公和照片上沒有分別，他面露驚疑之色，把著竹竿的手在微微顫動，在枉死地獄相遇，哪會有好事。
沈振中明白他沒說出的意思，安他的心，我們沒死，是有事來找你的。我沒辜負你的囑托，我們把可愛養(yǎng)大了。他拍她的后背，“去吧?！弊约赫驹谠?，靜靜地看著。
可愛松開沈振中，轉過身去，奮力趟著沒過小腿肚的水，走得又快又急，激起幾道水浪。
她扶住船舷，哽咽了一聲外公，青陽子先安定下來，握著她的手，一把一把撫摸她的頭發(fā)，“都這么大了，都認不出來了?！?p> 可愛斷斷續(xù)續(xù)講述了這些年的經(jīng)歷和此次來的目的，“那些吸血鬼還有同伙，他們很快找上門來，我們沒有地方逃，實在沒有辦法，想問問您我們該怎么辦?！?p> 青陽子漸漸神色嚴峻起來，“聽你這么說，他們比當年的那些吸血鬼更強，竟沒有克制他們的法子?！?p> 可愛吸了吸鼻涕，“嗯，外公，你把你那時用的法術教我吧?！?p> 青陽子拖著可愛往岸邊走，“你要學我同歸于盡？我當年主要是為了你，你又為了什么？”
可愛有點兒抬不起頭，外公會不會責備她，他為了她能活著犧牲了自己，自己呢，大好生命不知珍惜，她開不了口。
青陽子看著緊跟著過來的沈振中他們幾個，不想也明白了，“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若看不透這些，還修什么道?？蓯郏宜赖臅r候你還太小，很多事沒交待清楚，現(xiàn)在我正式把天機門的掌門之位傳給你，當這個掌門要做什么，我留下的書里記得很詳細，天機門要靠你光大門戶?！?p> “只有我一個光桿掌門？那怎么撐得起來？”可愛勝在有自知之明。
“天機門有不少流散在外的門徒，本門沒有那么森嚴的門規(guī)，他們出了天機門，只是另謀飯碗，不是叛徒，還算是本門的弟子，但是你要是沒一點兒本事可號令不動他們，另外，你自己也可以收徒弟的，徒弟再收徒弟。首先，有一件掌門信物你一定要找回來?！?p> “是本門秘寶嗎，是不是威力很大，橫掃三界？”可愛莫名地興奮起來。
青陽子心中有愧，“威力不是沒有，但是三界掃不了，這是本門唯一值錢的東西，在我手上失落了，于公于私都要落在你身上?！?p> “有多值錢？”
青陽子一聲嘆息，“可以說是價值連城啊，是和氏璧同一塊玉石上開出來的，比和氏璧質地更美。掌心那么大的一塊玉牌，你師祖親手雕成，這就折了一半的價了，一半也了不得呢?！?p> 可愛露出神往之色，“那么咱們天機門不窮啊?！?p> 青陽子正色道，“這是信物，不能隨便拿去賣，賣也沒人買的起，還是窮。這次你們來尋求救命的辦法找到地獄里，可見是到了生死關頭，我當年的法子你用不來，你雖然有慧根，也要下足二十年以上的苦功才行。正好有一件東西極適合你，七情殺符，喜怒哀懼愛惡欲，是本門的開山祖師傳下來的秘寶，他屢有奇遇，才有了一身通天的道行。他知道自己的幾個徒弟不過是凡夫俗子，資質有限，守業(yè)也不成，只能一路往敗家上走，所以用自己一生修為煉制了這幾道符，非到性命攸關的時刻才能使用。七情殺符以施法者的七情催動，匯聚天地間七情攢到一起，為我所用。師祖不敢隨便帶在身上，在一秘密處收藏，他從沒見過。七情殺符就在黃家村附近，我當年路過黃家村不是偶然，去黃家村就是為了取七情殺符。之前我的師弟算出我有血光之災，語焉不詳，我算出來是一團迷霧，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倒叫人心癢想要一探究竟。我?guī)煹芤幌蛩愕貌皇呛軠?，誰知這次卻準了?！焙髞恚頂∽?，沈振中等重傷，老道士臨終托孤。
青陽子一捋胡須，“當年我要是先一步取到七情殺符，那些吸血鬼能奈我何。東西必要取回來，用不用就看你了?！?p> 可愛細思青陽子的話，“外公希望我用嗎？”
“你是天機門人，行的是天機門規(guī)，當用則用，用得其所，便行了。”
青陽子見可愛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讓小沈過來，我有些話要交待給他?！?p> 沈振中捉住可愛看了又看，生怕她被青陽子損了陽壽，看夠了，才大踏步向青陽子走來。
青陽子邊搖頭邊笑，“你一直盯著我看，是有別的什么事要問我？”
沈振中躬身行了一禮，“您留下的秘籍里沒有記載如何修煉長生，我想問怎樣修長生?！?p> 青陽子詫異地打量著他，“你已經(jīng)是不死之身，為何要修長生？”
“自然不是我，是可愛?！?p> “哦，為了那個沒有不死之身的人。一味追求長生，自然畏死，患得患失，變成茍且偷生，超越生死，仍難免受限于榮辱，身上多了束縛的鐵鏈，失去自由。平庸之輩，即便與天地同壽千年萬年也是枉活，和頑石朽木有什么分別。若沒找到人生真義，長生只是普通人生綿綿不絕的疊加，求一人之長生，算什么大道，我門雖是不起眼的鄉(xiāng)野小門派，一向以匡扶正道，降妖除魔為己任，修的是眾生道。即使是你不再是人，亦可修道，道在本心，心不滅，道不滅?！?p> 沈振中把枉活枉死反復咀嚼其中的滋味，青陽子說了一大篇的廢話，什么有用的都沒說。他往前邁了一步，幾乎貼上了青陽子的鼻子，“我想長久地陪著她，也想她長久地陪著我?！?p>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青陽子也不熬雞湯了，“那我是真不知道，不是敷衍你，我們除妖的道士就沒想著要長生。法子嗎，秘籍里肯定是有，以可愛目前及可預計的修為，還是算了吧，白費那功夫。”
周可愛按照青陽子留下的秘籍練習法術，沒有專業(yè)的人指導，古文艱澀難懂，十成中她只明白了一成，她人又懶散，沒有材料可以用來補拙。沈振中以往看著她學校的功課都來不及，對她的副業(yè)難免疏忽，他是個不撞破南墻不回頭的人，他打算，若有以后，加倍地催逼可愛用功就是了。
沈振中問出他的第二個問題，“我再多問您一句，要怎么才能在枉死地獄內尋人？”
“你要找什么人？”
“日本鬼子侵華的時候，我的親人都死絕了，我想，哪怕遇到一個，問問他們最后的情景?！?p> 青陽子一揮袖子，“他們不在這里，一個都不在?！?p> 不在這里，沈振中一陣恍惚，我們國家在那一場大戰(zhàn)中失去的許多無辜性命，還不算枉死嗎。
青陽子忽然挺胸肅立，“將士為國舍命，慷慨赴死，他們的英魂烈骨，生成浩然正氣，死后猶護著那些老弱婦孺，不入枉死地獄。他們恐怕是早已經(jīng)入了輪回?！?p> 說話間，天邊添了一抹妖紅，像潑了一路的血，青陽子答疑解惑的時辰過了，“你們該走了，不用多時，你們眼見的這一切都將淹沒在水下，雖然不死，溺水的滋味是一樣的，有些人都恨不能干脆死了。”青陽子去夠他的竿子，可愛過來揪住青陽子的衣襟，像個討債鬼，“外公你跟我一起走吧，你會法術，肯定有法子不把疫病帶回去。我以后好好孝敬您?！?p> 青陽子急忙去扯衣服，“傻孩子，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天道要遵循，自恃聰明，背離天道，它會在別的地方補齊，該吃的虧跑不掉。外公就是還活著，陽壽也快盡了，差不多快入輪回了，這個地方我呆不久的，不必費那二遍事。”
可愛的手指好像練過鷹爪功，“我不知道外公投胎到哪一家，萬一過得不好呢？”
青陽子用眼神示意沈振中來幫忙，“你把妖魔鬼怪掃凈，處處清平世界，外公在哪里都是好地方。你先是天機門的掌門，然后才是我的外孫女。你以后別到這里來見我，就算孝順了。這一次，我還把你托付給他——們?！?p> 沈振中語錄：好人不會變壞，好人只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