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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遺事

奉旨執(zhí)教

南梁遺事 袖盈香 1806 2021-02-06 17:05:43

  一路繼續(xù)端著長公主的體面回到興慶殿,才剛剛關(guān)上大門,死丫頭就立刻原形畢露雙手朝天,伸個懶腰來放松自己快要被僵化的身體。耳聽得身后傳來張月娘隱晦的笑聲,蕭令姿還本能地想回過頭去跟她論幾句。不料,她剛一回頭就正面撞上了褚嬴氣惱到快要發(fā)作的目光。

  “?”蕭令姿猛地愣了愣神,脫口而出一句:“你怎么還在這兒?!”

  剛才那盤棋下得前不著頭后不著尾,從驚險開局到略有起色再到浪里翻船掛掉,一路由驚喜變成驚嚇,她這會兒居然還好意思對著褚嬴沒事人似的。褚嬴腦袋里那根從皇極殿繃緊到現(xiàn)在的弦,這下終于崩斷了。他兩手緊緊握著手里的紅頭折扇,大踏步上前到蕭令姿身側(cè),咬牙強忍著心頭怒火道:“長公主可知,適才是在皇極殿與至尊對弈?!”

  “知道啊!”蕭令姿不大懂他發(fā)的是哪門子邪火,本能地懵著臉朝他點點頭。

  見她這個態(tài)度,褚嬴終于再也壓不住那股火,憤然道:“知道你還下成那個樣子?!”

  “……我……我下成什么樣?!就一局棋,我……我下得好好地???!”

  “你……簡直就是朽木……”褚嬴被她氣得詞窮,只在那里攥著紅頭折扇直顫手,“你前四十手下得差強人意也就算了,中盤時你都知道投石問路在入二二點一個了,為何在去七三接上之后,還要下去六三托一手這樣的昏招?!你那時候就該……”

  “該去四二那里托他嘛!”看他說到激動得七竅生煙,蕭令姿終于也忍不住要懟了。

  “……”褚嬴聽她這話,猛地愣神想了想,驚訝道,“你知道?!”

  “是?。 笔捔钭斯室鉁惤剿?,響亮地回懟。

  “豈有此理,知道你還這么下?。?!”居然還是明知故犯的,這下可是更該死了。褚嬴簡直被氣到原地爆炸。

  “那是我親大哥,我當然得這么下了!”蕭令姿自己還委屈,“他日理萬機,平素就這么點愛好,我怎能掃他的興致?”

  “你……”褚嬴恍然明白過來她這么下的意思,于是被氣得語無倫次道,“你簡直無可救藥!你……正因為他是你親大哥,是至尊,你該敬他,愛他,更該尊重他!對于這世上的棋士來說,全力以赴就是對對手最基本的尊重!你……你……你居然下假棋??!下假棋欺騙他!!你這是品行不端,在侮辱圍棋,侮辱你大哥你知道嗎?你這叫欺君??!”

  “我欺君?!”欺君大帽扣上來,蕭令姿這下火也竄上來了,冷冷笑道,“那褚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為何會來我興慶殿授棋呢?!”

  “長公主!”一旁的張月娘眼看他倆為一盤棋吵翻,原本還在暗暗偷笑,忽聽得蕭令姿這話要露餡,于是趕緊上前叫住她。

  好在褚嬴正氣到頭腦發(fā)熱,一時還反應(yīng)不過來有什么問題,甚至于說到授棋這回事他自己還禁不住有點小得意:“下臣為何能來興慶殿授棋,旁人不知道,長公主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你……”蕭令姿看他這小得意的譏諷勁兒就氣不打一處來,正想跟他好好理論一番,卻硬生生讓旁邊的張月娘拉住了??磥碚勘R寶劍確實貴重,蕭令姿這個背鍋俠還有得干。

  “下臣當初若是知道長公主如此品行不端,就該早早向至尊請辭,不該替你說那些圓滑的話!”

  “好啊,不如褚大人現(xiàn)在就去!本長公主無任歡迎!”

  這一回互掐到最后兩個人差點鬧掰。張月娘看這情勢不大對,一貫不大愛計較的褚嬴,碰到下棋作弊這回事是真的生氣了,遂趕緊上去拉過蕭令姿在她耳邊悄摸勸了幾句。蕭令姿似乎聽她說得也在理,再者當著這個棋癡的面下假棋到底也算她自己理虧,于是正打算咽下這口氣過去給他賠禮。不料,就在此時興慶殿門外忽然傳來內(nèi)侍總管尖細高頻的傳旨聲。

  這下興慶殿里的幾個人瞬間都沒了臉紅脖子粗的興趣,各自趕快把自己身上整理一番,張月娘看準他們都準備停當了才好去開門迎接圣旨。內(nèi)侍總管進了興慶殿來,見褚嬴也在,不禁笑著打趣他果真盡職盡責,知道梁武帝今日考教了蕭令姿課業(yè)有些不大滿意,連著下班工夫都不敢離開。褚嬴剛才雖在火頭上,但轉(zhuǎn)念一想蕭令姿平日里對自己總算不錯,便也不好直接揭穿她下假棋的事情,只含糊地客套過去。

  緊接著內(nèi)侍總管宣了梁武帝的圣旨,賜了一把三根手指那么粗的御尺給褚嬴,還給了他“奉旨執(zhí)教,便宜行事”的旨意。原來梁武帝今日見到蕭令姿課業(yè)有待長進又這樣任性,還動不動仗著皇妹的身份把老師壓得死死的,再加上她平素那些捉貓打狗的名聲……梁武帝實在是怕褚嬴這個難得肯忍她這么久的呆子再給氣跑了,所以要趕緊給他爆個神級裝備魔法加成一下。

  皇極殿的人宣完圣旨走后,就輪到剛才還理不直氣壯的蕭令姿傻眼了。褚嬴拿著他的新裝備,一下一下在空氣中劃著虎虎生風,一看就是沒打算饒了她的樣子。蕭令姿心里可算是后悔剛才告訴他實情到極點了,都怪自己太秀,跟梁武帝那盤棋又下得浪……

  回到正殿里,褚嬴剛剛在棋桌邊的老位置上坐定,張月娘便知趣地端了茶水上來。不過這次她沒有直接往褚嬴面前上,而是轉(zhuǎn)頭遞給了垂頭喪氣站在一邊的蕭令姿,然后給她使個眼色,示意她不想挨罰的話就得上去示好。

  梁武帝的御尺在手,又有圣旨皇命加身,這興慶殿里的排行座次一下子就今時不同往日了。蕭令姿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端著茶水來到褚嬴身旁,恭恭敬敬給他奉茶認錯:“褚大人在上,令姿知錯了!請褚大人恕罪!”

  “那你說說,你錯哪兒了?”褚嬴輕輕翻個白眼,偏過頭不去理她。

  “令姿不該下假棋,不該欺君!”

  “還有呢?!”

  “不該有辱圍棋……”

  聽她說得還算有些誠懇,褚嬴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臉來看她:“那長公主認為該不該罰?”

  說來說去還是逃不出要打,蕭令姿這回也認栽了,直接往臉上換上一副狗腿的苦笑,道:“我可以說不該嗎?”

  “……”褚嬴用力往她面前揮了揮御尺,蕭令姿這下渾身一個激靈,趕快伸了自己的右手掌到他面前。褚嬴看著她右手掌上那個紅里發(fā)黑的傷處,想起那天在萬壽寺的事情,不禁又有些心軟了??墒墙裉?,她小小年紀就下假棋的事情畢竟關(guān)乎她將來的棋品和成長,褚嬴又不得不狠下心來,只好故作嚴肅道:“左手!”

  蕭令姿原還打算讓他看到這個傷口,他能順便顧念下她那天救他的情義,不想他竟真的半點情面都不講,還是篤定要打。這下退無可退,她只好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面前去。眼見褚嬴正用力揮起手里的御尺要打時,她猛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連嘴里的小兔牙也緊緊咬住了下嘴唇。

  不料,褚嬴看她這個樣子,不知怎地重重揮起的御尺,竟在打下去的瞬間忽地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最后,御尺只是不輕不重地在蕭令姿手心里點了一下。想她蕭令姿也是個急起來連燒著的仙人指路都敢用手直接拍下去的人物,這樣輕輕地一下戒尺對她來說也壓根算不了什么懲罰,大概就算是個象征性的意思吧。

  果不其然,蕭令姿挨了這不輕不重地一下之后,驀地睜開眼有些好奇地直盯著他看。褚嬴倒不去理她,只是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笑著收起了手里的御尺,而后開始往面前的棋盤上擺子,要給蕭令姿復(fù)盤今天皇極殿里的那局棋。

  蕭令姿重新往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褚嬴便不再自己往棋盤上下黑子,而是讓她自己重新下自己的白子,然后再邊拆便給她講解其中各種招數(shù)的拆解和運用。

  蕭令姿并非不懂,有許多步數(shù)甚至可圈可點,只是她在皇極殿里本身有意輸棋,所以很多本來可以先手的棋,她都故意放棄了。在復(fù)盤中,褚嬴這下再問她,她基本都能答上來一二,甚至其中還有一些招數(shù)令人意想不到,堪稱鬼手。

  看著這兩個人此時又在那里和好如初相談甚歡,再回想起他們剛才在正殿外院子里吵得烏眼雞似的樣子,張月娘不禁又要暗中發(fā)笑。蕭令姿畢竟只有十六歲,正是小孩兒心性還重的時候,若不是長年受宮規(guī)教條所約束,又看透了宮中爭斗前朝傾軋,她合該還是個幼稚的頑童??神屹@樣大的人了,竟然還能癡心只附在棋盤上,動不動就跟個孩子爭鬧,也實在是令人捧腹。

  又或者,事情并沒有這樣簡單。

  傍晚時分,褚嬴告退離開興慶殿之后,張月娘便趁著殿里沒人,又打發(fā)了殿外宮女內(nèi)官們一概下去做事,最后才回到蕭令姿身旁好言道:“長公主今日對褚大人如此失態(tài),實是不該!他畢竟是至尊派來的人,又是外官。長公主與他計較,只會壞了自己的聲名?!?p>  “你不會又想替他說什么好話了吧!”蕭令姿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臉來,單手托腮,望著自己身邊這個一向見了褚嬴就胳膊肘往外拐的掌事宮女。

  張月娘聽她這話,忽地低頭笑了笑,道:“此次月娘倒不說好話,只有些真心話不知當不當講?”

  “你覺得不當講就別講了!”蕭令姿沒好氣地嘟著嘴,“今兒在皇極殿好心給他擺個樣子,他倒好,反過來罵我的不是,還要用御尺來打我?。?!豈有此理!月娘你這回要是還敢替他說話,別怪本長公主不饒你啊!”

  “那既然如此,長公主又何必故意輸了那盤棋呢?”張月娘玩笑似的順口接道。

  “我要是不輸棋,他一個不留神就得輸命啊!”蕭令姿一堆理憋在心里到了這會兒不講不行。

  “長公主!”張月娘聽得這話算是到點上了,而蕭令姿自己又還是那副不明所以的態(tài)度。于是張月娘嚴肅著一張臉,開始正色朝蕭令姿道:“長公主如今也不小了,有些事便該知道分寸了。長公主是天潢貴胄,至尊親妹,名門貴女,將來的夫婿也必然是皇親國戚,家世顯赫的名門望族。褚大人雖豐神俊朗,棋藝高超,人品貴重,卻也終究只是寒門子弟,草芥之臣,官從末流。長公主可以當他是師長,以他為摯友,卻絕不能越界,當他是情郎!這個道理,長公主可要清楚明白,牢記在心?!?p>  話音落時,蕭令姿莫名其妙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好像她自己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許久之后,蕭令姿才雙頰慢慢泛起一陣紅暈,兩眼不自然地望向他處,口里還嘴硬道:“你說的什么呀?!”

  張月娘看她神色,心里已有了六七分把握。不過,她并不去戳得太明白,只是一伸手猛地抓過了蕭令姿的右手,攤在眼前道:“長公主這是為他所傷的吧!今日去皇極殿,若是讓至尊見到問起,長公主可敢實言稟告?長公主應(yīng)該清楚,至尊能夠成就今日霸業(yè),可不單只是喜歡在皇極殿下棋玩樂而已。若有一日,讓至尊察覺,長公主幽禁宮中尚可保性命。褚大人區(qū)區(qū)一介棋士,只怕沒有那么好的命數(shù),再像上次這般被送到哪里整治一番算完的!”

  “我……我這不是去之前就拆了包扎的布了么……”蕭令姿硬生生把自己的右手從張月娘手里縮回來,小心地藏進自己寬大的衣袖里。

  張月娘看她低頭不語的樣子,臉上會意地微微笑著。蕭令姿自幼年便由她親手帶大,到了如今也已十幾年。她的每一個神情動作,甚至每一樣心思都逃不過張月娘的眼睛。曾幾何時,張月娘也以為這個孩子將來會像所有的名門閨秀一樣,有挑有選地找一個自己中意的,或者青梅竹馬的公子成婚。可等到了蕭衍兵圍建康,巴陵王禪位被殺,就如她現(xiàn)在所說的那樣——一切都今時不同往日了。

袖盈香

古代圍棋將棋盤分成四塊:平、上、去、入。在古代圍棋中,“平”指棋盤左下角,“上”指棋盤左上角,“去”指棋盤右上角,“入”指棋盤右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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