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讓梁武帝召走入了宮,連帶著鎖柜子的鑰匙也帶走了。蕭令姿拿不到自己買的玩具,正在那里氣到冒煙。所幸褚母知道了,命下人把鎖劈開,才還了蕭令姿那些東西。蕭令姿靈機一動,趕快朝褚母賣乖裝委屈,褚母原就喜歡這丫頭,于是答應要好好責罰褚嬴這個不懂尊老愛幼憐香惜玉的。褚母笑指她是個斷不肯吃虧的鬼靈精,又送了食盒給她吃。蕭令姿這才“勉為其難”地破涕為笑。
一趟溜出門帶回吃的玩的一大堆,回到興慶殿可樂死了銀鈴,氣死了張月娘。好在蕭令姿別的不會,就會沖她撒嬌這招,自幼就是萬試萬靈。這一向張月娘也就拿她半點辦法都沒有了,只好繼續(xù)以嘮叨為主,看護為輔,雙管齊下。
夜深人靜,沐浴更衣過后,蕭令姿獨自躺在軟床上,便又拿出那紙?zhí)一▉砜础O肫鸢滋煸诔墙伎吹降哪瞧鹑缦删车奶一?,和在桃花林里玩耍的自己,她渾身上下就還有說不出的興奮。自打梁武帝把滿御花園的桃樹都砍了之后,她便沒有見過桃花,更沒有見過那樣成片的桃花,因而也不知道原來張月娘說的“彩頭”竟是這樣好的東西。
只可惜,今日玩樂的只有她一個人,單調了點。最重要的是,她后來摘回來的桃花都被楊玄寶那檔子事毀了,褚嬴又自恃才高,死活不肯多畫一張給韋岸。美中不足,就只好看著這張“彩頭”,盼著門口那枝稀稀拉拉的獨秀快快長大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白日里玩得過了,夜里又抱畫入眠的緣故,就在她整個人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際,仿佛神魂又飄回了那片桃林里。這一夢里,天上的驕陽更暖,三月的春風更煦,枝頭的桃花也開得更盛更燦爛。蕭令姿行步其間,輕輕伸出手去攀折了一枝,恍然又聽得桃林深處幽幽傳來了古琴的聲音。她本能地循聲過去,但見桃花掩映深處,正有一名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在那里撫琴,而他面前還有一名碧衫女子正以花枝為劍翩翩起舞。
“思玄?!”那撫琴的男子是正對著她的,她見了還能認得,只是好奇這呆子居然不在家研究他的神之一手,反跑到桃林里彈起琴來了。而那起舞的碧衫女子是背對著她的,起舞的動作又連貫得很,她一時看不清,也就不去在意了。
蕭令姿喚了他一聲,可他像是沒聽見,只顧自己在那里彈著,笑眼藏星,滿是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碧衫女子起舞。這下輪到蕭令姿不知從何處惹來的一股無名火,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伸手就要把那碧衫女子的舞步拉停下來。不防她這手剛剛才碰到那碧衫女子,那女子就瞬間化作了一陣桃花雨隨風吹散了。
這是成精了嗎?蕭令姿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手里剛才攀折的那枝桃花都險些掉了。隨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更奇葩的事情,于是驚恐地慢慢轉過頭去看剛才在那里彈琴的褚嬴,似乎就在等他也變成一棵大樹,然后她就可以驚叫狂奔了。
“你怎么了?敏則!”琴聲驟停,坐在那里的褚嬴并沒有像那個碧衫女子一樣變成花或者樹,甚至更奇怪的東西。他只是停了手里彈琴的動作,依然是那樣笑眼藏星,滿目溫柔地看著她。
“???”蕭令姿有點慌神,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可他真的沒有一點變化,甚至連一點假象都沒有,完全就是她平時見到的那個樣子。硬要說區(qū)別的話,大概就是說話的聲音比平時軟得多了,看她的眼神也溫柔得不大正常。
“你剛才,明明跳得很好??!”
他柔軟而有磁性的聲音淡淡地傳來,伴著他溫柔的眼神一并傳進蕭令姿的心里。蕭令姿猛地回過神來,本能地一低頭,才發(fā)覺自己身上正穿著那件碧色裙衫,自己手里還拿著那枝桃花。
剛才的那個桃花精,竟是她自己?!
一陣桃花雨再次密密地降落在眼前,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包圍起來。她本能地想要掙脫,再去拉上褚嬴往桃林外跑,卻不防剛才還在面前彈琴說話的褚嬴已經(jīng)不見了。整個桃林眨眼間就剩下她一個人,在這落英繽紛之中不知所措。
“思玄!思玄!你在哪兒?!”
蕭令姿是在一陣驚呼中,整個人從床上掉了下來才蘇醒過來的。張月娘聽見聲音,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趕進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看見掉在地上的那幅桃花,張月娘不禁有些疑惑,可無論她怎樣探問,蕭令姿都只是支吾著不肯告訴她,只推說是做了個噩夢。
此后,不知為何蕭令姿就不要那件碧色的裙衫了。她喜歡上了桃花,要張月娘替她去做一身粉嫩的裙衫,上面就按這紙上的圖樣繡些桃花上去。還要另做一套白色的男裝,用銀白線暗繡桃花紋樣上去。在這事上,張月娘倒沒有多問,只道是這小丫頭到了年紀,總算是開竅知道要收拾打扮自己了??梢娕d慶殿門口那棵樹苗雖小,這“彩頭”可真來得不小。
次日,蕭令姿便到皇極殿去請了開辦品棋大會的旨意。梁武帝原就喜歡跟人下棋,只是稀奇自己這個從來不學無術的妹妹,居然也開始好此道了。不過,等他再一想,自己好歹是賣了個天下第一給她,就算耳濡目染,這一年多的光景也該收些成效。更何況,他之后看天下第一壓不住陣腳,還賜了御尺和圣旨下去。如今看來,這一切倒是值當?shù)煤?。今日她既然前來請旨,梁武帝便正好將此盛事交給她去主辦,自己日理萬機也落得清閑些。同時,他也想考一考看一看他這個親妹妹,到底有幾分能耐。
品棋大會的旨意一下,本就已經(jīng)因為天子好弈而棋風盛行的南梁天下,再度為之一震。幾乎所有會下棋的,學過棋的,天天捧著棋譜練的,有品的沒品的,全都爭先恐后蜂擁而起,個個都想削尖了頭皮往這條道上鉆。因為這條路不用寒窗苦讀,不辨門第出身,只分勝負高低。如今能在梁武帝身邊風光無限的褚嬴,就成為他們最好的標榜。
不過,這回主辦的人是蕭令姿,那憑著她的風格和目的,本次的規(guī)則可就沒這么簡單了。從報名開始全國海選,到各郡縣初試晉級,再到五月建康盛會,條條框框都是在秉承她瘋狂洗篩天下高手的宗旨。褚嬴是上屆冠軍,也是全天下唯一的一品入神,段位上升的空間是沒有了。更何況,他還有梁武帝的御尺和圣旨加持,就成了本次大會評委的不二人選。
然而,蕭令姿不想讓梁武帝知道她的目的,于是再過明路請旨,要梁武帝借褚嬴給她做評判。梁武帝想她自己都還是個菜雞,若沒有神級評委加持,估計這品棋大會要鬧出笑話丟他的老臉。因而他心里本是早就想好這一條了,只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提醒她。這下由她自己提出來,自然無不應允。
三月春風吹滿長江南北,南梁各地的海選都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建康是南梁京師,雖然城大人多,卻畢竟是天子腳下,不需要千里趕路,因而從報名到初試也都比其他各地的要遲一些。不過,遲歸遲,天子腳下也是群英畢集,高手林立,門閥眾多之地。單是報名的人,也不會比任何地方要少,且其中還有不少名門望族世家子弟。
這一點,蕭令姿和褚嬴定規(guī)則的時候,兩個都一門心思顧著淘金,竟一概都沒有想到。還好,下面自有會辦事的人,已經(jīng)將報名和初試分成幾個組,將普通草芥賤民,鄉(xiāng)紳富賈,寒門小官,書香世家跟那些門閥望族各各分開來。以免到時候鬧出亂子,捅到梁武帝那里大家都難堪。
這日,張月娘終于把蕭令姿讓她去做的兩身衣服拿了回來。蕭令姿分別試了,果真是粉色嬌嫩鮮艷,白色潔凈無瑕,連帶著衣服上照著褚嬴那幅畫繡上去的那一樹桃花也格外燦爛。尤其是那套粉色的,搭上蕭令姿那嬌俏可人的小臉,玲瓏婀娜的身姿,正可謂是交相輝映,人比花嬌,嫩得幾乎輕輕一捏就能掐出水來。
至于白色的這套,由于是男裝,穿在她身上便沒有那樣引人入勝的俏麗姿態(tài),反倒襯得她有些儒雅含蓄的貴氣。不過,十七歲畢竟是人最嫩的年紀,就算是那樣的小公子模樣,也仿佛能透出些誘人的氣息。
張月娘看著那套粉色的十分滿意,笑言她這是渾身的桃花,襯得自己也像開在上面的小桃花了??墒捔钭藚s不以為意,倒是對那身白色男裝十分喜歡,穿在身上來來回回往鏡子里照了許多遍。
蕭令姿看過那些世家子弟穿男裝端著架子的模樣,也見過褚嬴穿男裝風流名士儒雅的模樣??伤约簭膩頉]穿過男裝,更想不出自己會是什么樣子,或者說自己該成為什么樣子?
不過,今日試衣之后,她知道了。她果然是對那些規(guī)規(guī)矩矩端著貴族架子,舉手投足都跟僵化似的樣子愛不起來。于是,再次從狗洞溜出宮的時候,她果斷先趕去街邊的攤子上面買了把折扇來,學著褚嬴平日里的樣子捏在手里端著,或者干脆打開在腹部搖著。
雖然這次品棋大會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洗,哦不,是為了替朝廷遴選天下有能之士。但是蕭令姿自己想想自己,怎么也算是當世兩大絕頂高手的“得意門生”,集桑褚兩家之“大成”,怎么說也該有個品級在那里才對得起自己的那兩位恩師。所以,她在提出品棋大會之初,便已經(jīng)打算好了自己也報名參加。不管是給死了的師傅,還是活著的師傅,都有個長臉的驚喜。
只可惜,品棋大會并沒有女棋手參與。那些有膽子參與的一般都是大字不識,老公孩子忙不完的下階女子。而上階貴族女子大多寧可端坐家中繡花,也不愿拋頭露面。于是蕭令姿自己又另想了個轍,就是女扮男裝改個名,混到男棋手里去。
如今,男裝是換好了,連扇子都買了??傻人髶u大擺去報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些參加的人還是分組比賽的。貴族圈那一排統(tǒng)一的姓氏,排輩,連碼名字的紙都是特么貼金箔的??芍^是處處都要彰顯自己的身份與眾不同。蕭令姿當然不能把自己寫進這個圈里,否則到處都是熟人,估計初試就得被拎回去見梁武帝。于是她又臨時靈機一動,痛快地把姓和籍貫住址也改了,直接報了褚嬴的籍貫住址,謊稱是他弟弟,最后還煞有其事地在紙上寫了“褚明”這兩個大字。
干完這檔子事,她又神清氣爽地往建康城里溜達了一圈,玩到天快黑了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