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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遺事

棋與劍

南梁遺事 袖盈香 9134 2021-04-17 20:55:23

  棋盤上的黑白二子眼看又是勝負(fù)分明了。永嘉居里再度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噓聲。褚嬴趕過去的時候,他的那群機油正是各自一副贏不下又輸不起的樣子,圍著永嘉居最靠里面臨窗擺設(shè)的那張棋桌悻悻不已。

  窗外即是建康城內(nèi)最大的河道淮水。大雨中,悠悠的水面上還泛著幾條小舟,不時夾雜著細(xì)碎的雨聲傳來幾句鶯歌小調(diào)。那是近期在花樓妓館間剛剛興起的一種新玩法,客人只要付了錢,就可以帶著喜歡的姑娘上到一條小花船上去,聽歌看舞,飲酒作樂。一時間,引得無數(shù)風(fēng)流公子爭相前往,風(fēng)靡了整個建康。得益于此,永嘉居現(xiàn)下這個靠窗能看見景兒的位置,也就成了全場最佳,價錢最貴。

  今天包下這桌的是一個操北方口音的富商,掛著金鏈穿著貂,十個手指沒有一個閑著,仿佛渾身上下都要貼滿拆遷樓王,家里有礦的標(biāo)簽。就連他身邊的一群隨從,也是一個個人高馬大,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的樣子。

  不過,先別看他是這一副暴發(fā)戶的樣子,等坐到棋桌邊下起棋來,可真是有兩把刷子的。至少到目前為止,永嘉居里褚嬴那群平時混得還算好的機油們就拿他沒有辦法。別管是什么遠亭兄鶴山兄,下了場一律讓他那一手的棋和金戒指晃得幾乎眼瞎。無怪乎他會說出,三天之內(nèi)讓南梁這波人全趴下的豪言壯語來。

  再看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穿一身深藍色衣服的高大漢子,頭上扎著和袁熙差不多樣式的小辮子,雙手環(huán)在胸前緊抱著一把寬劍,一雙眼睛里透出來的神色卻比陳青之還要陰冷??雌饋?,這胡人應(yīng)該是個專業(yè)能力相當(dāng)靠譜的保鏢了。就憑他們這種質(zhì)素,估計就算真有人不服,也捏不扁搓不圓這暴發(fā)戶。

  褚嬴一只腳剛踏進永嘉居的大門,之前那個不生分的遠亭兄就像見了救世主,趕緊迎上來敘禮。其他的那些同在永嘉居里唏噓的菜雞,哦不,應(yīng)該是機油,一眼看見我方王者來了,自然也立刻過來行禮站隊。褚嬴本能地轉(zhuǎn)著圈跟他們寒暄了一陣之后,吵嚷聲終于在那邊暴發(fā)戶的一聲冷哼中告一段落。

  “我還當(dāng)是來了什么人,原來也是個面無四兩肉的!”暴發(fā)戶抖著身上的貂皮大衣,轉(zhuǎn)著手里的大號金戒指,先朝褚嬴這里瞥了一眼,然后發(fā)動了地圖炮嘲諷技能,“你們這些梁人,是一個個兒都沒吃飽吧?!膘都不長一身,難怪我手底下吹口風(fēng)都能把你們?nèi)滔?!?p>  “你……”遠亭兄仗著援軍已到,掐架的底氣足了不少,“你這化外蠻夷之流,言辭粗鄙,竟還敢在褚大人面前無禮叫囂,有辱斯文?!”

  現(xiàn)場氣氛停頓了三秒,然后這波由遠亭兄發(fā)動的反攻,到了暴發(fā)戶那邊就莫名其妙成了下飯的佐料,惹得他們一群人哈哈大笑。這種老氣橫秋文縐縐的出口成章,果然是沒有滿口神獸狂奔的現(xiàn)代國罵來得暢快淋漓,要不怎么說學(xué)話就得先學(xué)罵呢。

  “諸位笑夠了吧!”褚嬴雖然感覺這氣氛不對,但心下也懶得跟這群憨憨做口舌之爭,于是趕在下一輪罵戰(zhàn)開啟之前,不卑不亢地緊急給雙方來了個剎車,“既然諸位有言在先,要在棋盤上定勝負(fù),那就無謂多言,棋盤上見真章罷!”

  成年人的世界里,但凡有能耐的行動派,做事都是能動手絕不瞎比比的。褚嬴這邊的話音剛落,暴發(fā)戶那頭一群人的笑聲立刻就停了。說到豪爽這方面,暴發(fā)戶這群人到底是北方來的漢子,見對方雖然長得清瘦,但說話的氣度卻比他身旁的那群菜雞靠譜多了,便朝褚嬴作了個相請的手勢。

  雙方互通了名字籍貫之后,這一局南北之爭便開始了。這暴發(fā)戶是個幽州來的哥們兒,別看他如今是一身橫肉言辭粗鄙,祖上卻是跟曲阜孔氏沾著親故,因而論琴棋書畫這些文科項目,他還是有些家學(xué)淵源的。褚嬴兩個小飛在角上張開之后,他上來的那一手點三三實在是道讓人驚訝的硬菜。

  對于三三的下法,雖然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十分流行,但在許多年前的那個思維被禁錮得多的時代,這種操作還是十分少見的。褚嬴曾經(jīng)在興慶殿跟死丫頭對局的時候,看那個一直記不住定式的死丫頭玩過。雖然那時她是因為記不住他教的東西而信馬由韁胡來的,還被他狠狠訓(xùn)了一頓。但他回去之后經(jīng)過認(rèn)真復(fù)盤研究,居然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其實是可行的,運用得當(dāng)?shù)脑?,甚至可以算是妙手?p>  于是,經(jīng)過他自己改良運用之后,這招就成了他自己的一個獨門絕學(xué)??墒乾F(xiàn)在,眼前這個暴發(fā)戶居然也玩起了這手,那就說明不是“獨門”的了。褚嬴下意識地先擋了他一下,暴發(fā)戶緊接著往三路上爬了一個,試圖引誘褚嬴像那群菜雞一樣繼續(xù)選擇往上面擋,然后變成他打劫活。不料褚嬴給他來了個二路尖,然后就輪到他在下面二路擋了。這一手倒不是說壞,只是跟暴發(fā)戶這些年來已經(jīng)習(xí)慣的應(yīng)對方式有些不一樣,不免讓他覺得思路有點跟不上。

  之后褚嬴再回到三路擋了之后,暴發(fā)戶一時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了,沒及時往下虎住對方,倒跑去下面給了手四路扳。這下可算出事兒了,褚嬴再搶住二二點一手,暴發(fā)戶這個角就算是當(dāng)代堯舜主動讓賢了。暴發(fā)戶有點懵圈兒,他憑著點三三這手橫行北方棋圈已有多年,一般序盤就能成功把住一個角,再趁對方懵逼,殺得人家以后看見點三三都得給跪。但現(xiàn)在,眼前這個看著高高瘦瘦沒幾兩肉的家伙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似乎是早就已經(jīng)研究過這套的硬茬子。

  接下去的棋局風(fēng)云變幻,這個角兵敗被殺之后,暴發(fā)戶已經(jīng)笑不起來了。他開始有些緊張,也有些猶豫,時不時還會抬眼去看褚嬴是什么表情。當(dāng)然,他是不會從一個可以吊打他的對手臉上,看到菜雞們的緊張表情的。他眼前的這個瘦高個兒很鎮(zhèn)靜,可以說是鎮(zhèn)靜到面無表情。暴發(fā)戶有些失望地繼續(xù)往棋盤上落著子。

  棋桌邊圍觀的吃瓜群眾越來越多,幾乎整個永嘉居里剛才進來避雨的,喝酒的,聊天的人都聚過來了。這些棋友平日里是永嘉居的常客,日子久了大家也都認(rèn)識,更何況這年頭棋風(fēng)盛行,幾乎人人都多少懂一些?,F(xiàn)在棋圈一哥在此下棋,就連永嘉居里跑堂的,掃地的,收銀的也圍上來了。

  門外雨聲漸漸又大了些,正來了一男二女三個人,往里面空位上坐下之后喊了半天,那個跑堂的伙計才回過神來趕著上去賠笑迎客。這三人之中,兩個戴著蝴蝶面具的女的一直不說話,只那個男的開口要酒要肉,聽口音倒跟那邊的暴發(fā)戶有些類似。跑堂伙計有意無意地往那男的身上打量,一眼便看見了他腰上掛著的那把精巧的短刀。

  “你看什么?!”這男的看著是五大三粗,心眼兒可是一點都不粗,見這伙計擦桌子的動作有些變慢,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

  “沒什么,沒什么……呵呵……”跑堂伙計有些被他和他的刀嚇到,趕忙跟他賠笑著點頭下去了。

  “哎,你干什么呀,說話老是這么粗聲粗氣的,小心嚇到人家!”他右手邊坐著的那個戴金色蝴蝶面具,披著大紅色披風(fēng)的女子一眼看見伙計下去時的模樣,便朝他直言道,“每次出來都是這樣!”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這脾氣,就這嗓門兒,又不是故意的!”

  左邊坐著的粉色面具女子看著他倆忽然就笑了一聲,小聲道,“秀蓮姐姐,趙大哥是個爽快的人,一時口快,你就別怪他了!”

  “就是……”姓趙的男子隨口應(yīng)了一聲,然后又低頭故意壓低了聲音,一邊指著角落里被人團團圍著的棋桌,一邊朝她們道,“我這點兒嗓門,比起那邊兒來,哪兒算得上是碟子菜呀!”

  “哎,敏則妹妹,你說你那位情郎是被人拉到這里來下棋來了,可是在那里邊兒?!”金色面具女子默默白了趙姓男子一眼,轉(zhuǎn)而又笑著朝粉色面具女子打趣,“你要不要過去看看,跟他說一聲兒?!”

  “……還是不要了,他不讓我來這里!”粉色面具女子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桌上的酒杯,“一會兒他知道了,肯定又得罵我!”

  “喲,你這還沒過門兒呢,他就這么降著你呀?!呵呵……可真看不出來,剛才在那邊躲雨時,我看他那么寵著你,還以為是個跟我這冤家一樣兒的呢!難為你還擔(dān)心他會遭人欺負(fù),央著我們帶你來?!苯鹕婢吲永^續(xù)打趣道,“妹妹,你可聽著啊,這女兒家還未成婚,可不能就教這些男人牽著走!有些小事兒那是依得舍得的,可到了真要緊的事兒,我們雖為女子也需得拿得定主意才行!”

  “嘖,得了吧!你別把人家教壞了!這女人嘛,就得溫柔體貼,男人才會喜歡!就小妹你這樣兒的,隨便撒個嬌撅個嘴,那是個男人見了都得流口水!”趙姓男子隨口嘟囔了幾句,換得那金色面具女子一記重重的白眼,他立時會意地低下頭去不再說話。然后,這兩名女子又都掩口笑了起來。

  這三人中,那個穿一身粉色桃花衣裙的粉色面具女子自不必說。另外那一對男女,便是剛才在外面跟蕭令姿一起打了注孤生的大哥大姐。他們男的名叫趙靖,早先是關(guān)外一個販參的客商,每年走南闖北兜售人參鹿茸。某年做生意到了南徐州,認(rèn)識了南徐州最大藥材鋪的何老板。然后再多往來幾趟之后,合作伙伴就成功變成岳父大人了。

  這個勵志的故事在南徐州一時傳為了佳話。由于何秀蓮是家中獨女,父親年老之后,偌大的家業(yè)便要交給夫婿趙靖去擔(dān)。趙靖原也是勤勞肯干,沒兩年便透過自己以往的人脈把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去年聽說建康城地大人多有潛力,于是夫妻二人才趕著在年里到建康置辦了產(chǎn)業(yè),正準(zhǔn)備在這里落地生根好好打拼一番,不想正月十五出來看燈,竟遇到了這場雨……

  看著棋桌那邊層層圍著許多人,又只是旁邊的人偶有些低聲嘀咕,不像是有事的樣子,這邊一桌的三個人倒也樂得清閑。酒菜上來之后,趙靖便特意壓低了聲音問那伙計,那邊圍著下棋的都有些什么人。聽了伙計的形容,再往那邊仔細(xì)看了幾眼,趕巧有兩個人在他這個角度的視線里走開了,趙靖一眼便看到了暴發(fā)戶旁邊站著的那個穿深藍色衣服,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的保鏢。

  “小妹,看來你那情哥哥這回得有麻煩了!”趙靖忽地變了臉色,故意壓低了聲響道。

  “哎呀,你吃你的,就別嚇唬她了!”何秀蓮一時還感覺不到,照舊一邊往他碗里夾肉,一邊給他斟酒。

  “嘖,我說真的!”趙靖一臉正色道,“你們瞧見那邊的那個人沒有?!穿藍色衣服,抱著寬劍,頭上用金縷絲和飛鷹環(huán)編兩個辮子的!”

  “嗯!”蕭令姿不解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個隨從!”

  “哎呀,不就是個會功夫的人嘛!”何秀蓮簡單看了一眼,對他賣的這個關(guān)子還有些不耐煩,“但凡出得起價錢,隨便都能找個十個八個的!你看那個坐著的正主兒,渾身的金銀玉器,找個像樣兒的隨從有什么大不了的!”

  “嘿,別說錢,你就是再有錢,怕是也請不動他這樣兒的隨從!”趙靖默默笑了一聲,又道,“你們有所不知,北境的胡人大多游牧出身,他們習(xí)慣編發(fā)辮。后來跟漢人學(xué)得多了,又不好清洗,才慢慢改了些。如今這種編發(fā)辮的習(xí)俗,只在那些北境宗室子弟中盛行。讓他們不忘本嘛!你們看看他,再看看跟他一起的其他人。我要沒看錯,那個坐著下棋的就是個幌子,這個站著看的才是正主兒!”

  “啊?!北境的宗室子弟?!那不是跟真興……”蕭令姿幾乎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再仔細(xì)看那人的衣著打扮倒確實有些像當(dāng)初的袁熙,遂緊張道,“呃……不是,他們這時候來這里做什么?!”

  “他都沒有自己出手,當(dāng)然肯定不是真的來跟你那情哥哥下棋這么簡單的了!藏頭露尾……你用腳想也知道不會有什么好事兒!”

  趙靖這頭話音剛落,蕭令姿已經(jīng)急著站起身要過去把褚嬴拉走了。虧得何秀蓮眼明手快,及時一把拉住了她,道:“哎,妹妹先別急!他們畢竟還只是在下棋,并未動手做出什么事情來!萬一他們真的心懷不軌,你這樣過去無異于逼虎跳墻。這里人多,恐怕后果難以預(yù)料?!?p>  “可是……”

  蕭令姿話還沒說完,棋桌那邊便突然傳來了一陣嘩啦啦棋子落地的巨大響聲。原來那暴發(fā)戶眼看自己這盤棋越輸越多,旁邊的那些人又不時竊笑,于是一怒之下竟把棋盤給糊了。整個永嘉居里所有的人都霎時驚呆了,放眼南梁天下,見過輸了之后哭鼻子的,見過輸了之后拂袖而去的,可無論輸?shù)枚鄳K,也沒人見過勝負(fù)都沒蓋棺定論就糊棋盤的。

  這什么情況?!

  永嘉居里全場安靜了足有一分鐘,氣氛卻像繃緊的弦,張弛到了一種幾乎能滴水成冰的境地。然后隨著圍觀的酒客中,有人手上的酒杯滑落,跌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暴發(fā)戶兩眼暴突雙手一翻,干脆把整張棋桌掀起來朝褚嬴砸了過去。褚嬴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只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擋在面前,眼看就要被砸出個腦震蕩,不防此時突然有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猛地拉住了他的肩膀,徑直把他往旁邊拉了開去。

  嘩啦一聲巨響,隨著在場其他人紛紛驚叫著四散奔逃,整張棋桌摔在地上被砸了個稀碎,棋子棋盤也散了滿地。褚嬴原還以為自己這回應(yīng)該是死定了,只顧在那里閉著眼睛尖叫,完全沒了剛才對局時的氣定神閑和氣勢。不遠處見勢不好趕快護著自己娘子的趙靖,可真要給他寫個服字。

  “別叫啦!”

  直到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耐煩地在耳邊傳來,又沒覺得身上有什么疼的地方,褚嬴才慢慢回過神來睜開了雙眼。見到身前站著那個一身桃花衣裙,身高剛跟他肩膀線齊高的丫頭,褚嬴恍然反應(yīng)過來剛才一把將自己拉開的手就是她的。

  “敏則?!”

  蕭令姿這回可沒空理他,因為對面那暴發(fā)戶看見那個讓他當(dāng)眾出丑的男人死里逃生,干脆就擼起袖子搶過了旁邊一個矮個子隨從手里的刀,口里叫罵著直奔過來了:“奶奶的……”

  果然,這暴發(fā)戶叫不動身邊跟著的隨從,并不是能讓這群人聽命的正主兒。蕭令姿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邊的藍衣男子,他還是那樣抱著寬劍一臉無所謂地站在窗邊,一副我就看個現(xiàn)場直播的圍觀態(tài)度。身邊帶著褚嬴,蕭令姿不敢大意應(yīng)敵,便張開右手擋在褚嬴腰前,一邊擋著褚嬴往后退,一邊也準(zhǔn)備等對方靠近時,從他腰帶上抽出劍來出其不意地一招結(jié)果了暴發(fā)戶。

  不料,她剛護著褚嬴退到廊柱邊,正準(zhǔn)備拔劍時,那一頭的趙靖和窗邊的藍衣男子像是不約而同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竟同時出聲,又各自做了不同的動作:

  “小妹,接刀!”趙靖是被何秀蓮提醒著發(fā)覺蕭令姿手上并沒有武器,于是趕快把腰上掛的短刀扔了過去。

  “敬佑,小心!”藍衣男子則顯然不是擔(dān)心敵方主攻是手無寸鐵,會對我方隊友造成智商上的侮辱。他那是一路順著蕭令姿的手,看出褚嬴腰帶上的古怪帶扣是個武器,才趕著提醒自己那個暴脾氣的隊友。

  暴發(fā)戶聞言果然猛地止住了腳下的步子,蕭令姿趁勢接過了趙靖飛投過來的短刀。既然讓人看穿了,那再亮出軟劍也就沒啥意思了。更何況趙靖已經(jīng)把刀扔了過來,就別浪費他一番好意了。暴發(fā)戶見眼前這個戴著粉色蝴蝶面具的小丫頭亮了短刀,這下就更來勁兒了,剛才在棋盤上丟掉的臉可算是找著找回來的地兒了。雖然對方是個小丫頭,不過暴發(fā)戶可沒有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風(fēng)度,更何況她很明顯就是跟那個下棋害他丟臉的瘦高個兒一路的。

  想到這里,暴發(fā)戶毫不猶豫地再度舉起刀,干脆就朝著蕭令姿沖過來。褚嬴被這種近在眼前的真刀真劍攻勢嚇得兩只手抖到無處安放,蕭令姿起手一刀擋開他的攻勢,反手又給了他一刀,迫使他往后退了數(shù)步。蕭令姿再舉刀反攻,兩人就著永嘉居大堂中間的方寸之地便纏斗在了一起。

  暴發(fā)戶身形彪壯,一身的橫肉,走的重量級發(fā)展路線,力道所到之處自然似有千鈞。不過蕭令姿自兩年前讓褚嬴在死巷里教訓(xùn)了之后,就沒有再想過要跟對手靠角力取勝,尤其是像他這種明顯就是力量型的男性選手。于是,暴發(fā)戶力拔山河的每一招下去,眼前那個粉衣女子都會像風(fēng)或者幻影一樣輕巧閃過,讓他想抓卻抓不住,想打也打不著。

  然而虛招再多畢竟也只是虛晃的,要沒有真手段,那到最后也是只有吃虧的份。蕭令姿眼見戲耍得他有些急躁了,反手便開始專朝他身上的咽喉,關(guān)節(jié)等弱處打。暴發(fā)戶使力一刀砍過來,蕭令姿單刀格擋往外一帶一壓,另一手五指成爪立時扣上了他的肘關(guān)節(jié)。待她一用力,也不知怎地暴發(fā)戶就覺得整條手臂麻了,連手里的刀都險些掉了。他本能地?fù)]過另一只手還想去抓她的手,不防此時她那只扣住他肘關(guān)節(jié)的手再度用力順著他的小臂往回一刮,又在他腕關(guān)節(jié)處用力一提一折一晃,直接把他那只拿刀的手給制住了。

  整條手臂由腕到肘傷筋斷骨般的疼痛傳來,暴發(fā)戶吃痛地慘叫了一聲,本能地用手扶住了自己這條眼看著就要廢了的手臂,連手里的刀也即時落地。蕭令姿見狀自然不會跟他客氣,利落地反轉(zhuǎn)手里的刀鋒就順著他的脖子過去了。

  “韋氏擒龍手……”窗邊站著看戲的藍衣男子終于開金口顧自喃喃了一句,然后趕在暴發(fā)戶的喉嚨即將被蕭令姿割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拔劍飛身過來用劍尖硬頂開了蕭令姿手里的刀。

  正主兒終于出手了。蕭令姿閃身回到褚嬴身旁,反轉(zhuǎn)刀鋒換給了左手,右手就勢從褚嬴腰上抽了繞指柔出來。趁著藍衣男子舉劍刺過來的勢頭,揮手就用這蛇一樣地劍出其不意地卷住了藍衣男子的劍身。藍衣男子雖然剛才料到褚嬴身上會藏著武器,但沒想到會是一把蛇一樣的軟劍,因而在他手里的寬劍被纏住的瞬間,著實是讓他吃驚不小。

  蕭令姿邁開步子將這軟劍當(dāng)繩子似的往回一拽,藍衣男子手里的寬劍自然而然便被她帶了過去。眼看她左手上收著的短刀應(yīng)勢揮動,就要借著寬劍被帶過來的勢頭,朝藍衣男子握劍的手臂砍下去,藍衣男子當(dāng)機立斷,雙腳竭力穩(wěn)住了下盤,硬生生把自己手里寬劍給拉住了。

  軟劍纏硬劍,蕭令姿與藍衣男子各不相讓。兩相角力一拉,繞指柔的劍鋒用力摩擦過寬劍的劍身,永嘉居里瞬間響起一種極其刺耳的金屬嗡聲,直扎得人耳朵里生疼。聲音漸漸消退之后,藍衣男子顯然心有余悸,得虧剛才被她這把詭異的劍纏住的是他手里的兵器,要換作是他的手臂,被她像剛才那樣往回一拽,估計他就得連衣袖帶皮肉一起被活剝了。

  蕭令姿可沒那么多想法,她趁勢捋直了手里的繞指柔,正準(zhǔn)備要再向藍衣男子揮劍。不料,此時忽然有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從后面永嘉居門口傳來,緊急叫停了他們這場莫名其妙的較量。

  “住手?。 ?p>  所有人轉(zhuǎn)眼循聲去看,來的正是一身火焰袖便裝的陳青之。這個人永嘉居里許多人都不認(rèn)識,但褚嬴和蕭令姿認(rèn)識。至于那個藍衣男子和暴發(fā)戶,看著好像也認(rèn)識。藍衣男子見了陳青之,隨手便收起了手里的寬劍,就連那個暴發(fā)戶也下意識地整了整身上的貂皮大衣。

  陳青之揚手一揮,永嘉居門外立刻進來了兩隊火焰袖,徑直就把四散躲藏在永嘉居各處的閑雜人等都帶了出去。趙靖和何秀蓮一時不知道狀況,趕快往褚嬴和蕭令姿身邊靠,才沒被一起請出去。

  “小妹,你看我說什么來著,這硬茬子不好惹吧!”趙靖有意無意地湊近蕭令姿嘟囔著,“這些來的看著都像是官府的人!真要不行,咱就聯(lián)手殺出去,還能有個活路。要是被他們帶走,還不定會怎么樣呢!”

  “放心吧,沒事的!”蕭令姿言辭之間,順手拿下了自己臉上的粉色蝴蝶面具。反正現(xiàn)在剩下的這些人都不是閑雜人等了,那就大家都別藏著掖著了。

  正巧,藍衣男子那邊好像也是這么想的。他隨手將手里的寬劍遞給了暴發(fā)戶,自己則正身走到陳青之面前輕輕沖他點了點頭,道:“陳大人,怎么今日還有如此閑心外出游玩???!”

  “呵,二公子說笑了?!标惽嘀惠p不重地回了他一句,轉(zhuǎn)頭又過來朝蕭令姿恭敬下跪行禮道,“下臣陳青之,拜見長公主!”

  “長公主?!”見到陳青之下跪行禮,趙靖和何秀蓮驚得差點下巴脫臼。反應(yīng)過來之后,兩人也趕緊跪了下去,“拜……拜見長公主!”

  藍衣男子他們畢竟是北境來的外國人,雖然對蕭令姿的身份也有些訝異,卻還沒有到給跪的地步。暴發(fā)戶恭恭敬敬捧著藍衣男子的寬劍,胳膊還在疼得發(fā)顫。藍衣男子倒是看著蕭令姿臉上浮出些古怪的笑意,信步走過來道:“剛才看你武功不弱,又會韋瑞將軍的絕技擒龍手,我還以為你是韋家的女兒,將門虎女。不想,原來是梁國長公主。真是失敬了!”

  “閣下也是深藏不露??!”蕭令姿回敬了他一句,又朝身邊的幾人道,“都起來吧!”

  “不敢當(dāng)。不過是出門在外,圖個行事方便罷了!”藍衣男子繼續(xù)笑著打趣了一句。

  “那不知道,閣下如今在我建康城天子腳下,行的是什么事,要這么求方便呢?!下棋?!鬧事?!還是……另有所圖?!”蕭令姿順勢將手里的一刀一劍一并遞給了趙靖和何秀蓮,示意他們先拿著,自己則轉(zhuǎn)頭再來對付這個北境胡人。藍衣男子停頓了片刻,卻只看著她笑而不語。蕭令姿似乎覺得他和陳青之之間像是有點問題的,遂轉(zhuǎn)眼把目光投向了另一邊的陳青之,道,“陳大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呢?!”

  奇怪的是陳青之竟然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站在那里給蕭令姿行禮。褚嬴看陳青之的這個反應(yīng),再看藍衣男子從容自信的神色,忽然就想到了這事兒可能是跟梁武帝有關(guān)。陳青之一向只聽命于梁武帝,他不肯回答的事情必定涉及機密。所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何況現(xiàn)在還有趙靖夫妻在場。于是,褚嬴趕快給陳青之打起了圓場,道:

  “長公主,陳大人一向忠于至尊,也深得至尊信重,相信他行事會有分寸的。”

  “我就是怕他忘了!”蕭令姿聽得出褚嬴這話的意思,不過自古能出賣主子的,大多都是主子最信任的奴才,敲打一下總是沒錯的,“陳青之,你是吃我們蕭家的飯長大的,如果膽敢里通外賊,到時候可別怪我蕭氏無情!”

  “下臣不敢!”

  說到外賊這個詞兒,蕭令姿就忍不住要瞟那個藍衣男子一眼。意外的是,那藍衣男子不但不生氣,反而顧自在那里玩味地看著她和陳青之發(fā)笑。蕭令姿覺得這人古怪,而且是越看越不爽。陳青之這邊是既不肯實言相告,也沒有要立即動手處置這些人的意思。蕭令姿一時也沒有辦法,只好轉(zhuǎn)身帶著褚嬴和趙靖他們從永嘉居離開。

  “恭送長公主!”陳青之見蕭令姿肯主動離開,沒有再糾纏下去的意思,著實是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藍衣男子似乎并沒有這種想法。他慢步踱到陳青之身旁,兩眼一直看著蕭令姿他們離開的方向,忽地意猶未盡道:“有意思,你們這位長公主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向聽說你們大梁女子溫柔婉約,嬌柔嫻靜,與我們北境女子的豪邁奔放是大不相同的。不想你們這位長公主,竟有這等武功和能耐,實在令人側(cè)目。她身邊的那個高個男子,雖然不會武功,但看他剛才下棋時的布局和手段,也絕不是凡類?!?p>  “幼明兄你此番是身負(fù)重任而來,為免橫生枝節(jié),還是請幼明兄收斂一些的好!”陳青之雖然剛才沒有在蕭令姿面前戳穿他的身份,但那也是因為事涉機密關(guān)系重大。對于今天他在永嘉居鬧出來的這場亂子,陳青之還是有些生氣的,“尤其是他們兩個!”

  “哦?!”藍衣男子這回反倒驚訝了,“子云兄竟也怕他們?!剛才看子云兄的擔(dān)當(dāng),我還道你是不怕的呢!”

  “哼,他們一個是至尊最寵愛的皇妹,一個是至尊面前最得寵的棋士。哪日要是不高興,隨便吹陣風(fēng)都能要了你的性命。這樣的人,為何不怕?!”陳青之多少有些想借這事兒嚇嚇?biāo)麄儯米屗麄儼卜贮c別到處闖禍的意思。

  “棋士?!”藍衣男子大有些好奇地望了陳青之一眼,忽然又似是想起來什么,道,“他可是姓褚?!”

  陳青之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又認(rèn)真想了想,才默默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你又想干什么?!”

  “呵呵……難怪呢,難怪敬佑勝不了他!”藍衣男子若有意味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耳邊的小辮子梢。

  “我警告你,你可別打他的主意!”陳青之看他神色不大對,便想著應(yīng)該要先給他打一劑預(yù)防針,“他不止是至尊面前的紅人,還是長公主的師傅,更與韋老將軍大有交情。你若真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屆時不止我家主上不會管你,就連我也但求自保,絕不對你留情!”

  “呵,子云兄,你多慮了!”藍衣男子道,“我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他的大名罷了?!?p>  這些話陳青之暫且聽著,憑他一向慵懶的個性,沒什么出大事的瞄頭或者梁武帝的命令之前,他是不愛隨便多管閑事的。當(dāng)然,他更不喜歡節(jié)外生枝。剛才陪著梁武帝在臺城等了半天也沒見這貨前去赴約,他就已經(jīng)心生不妙了。

  出來找他之前,梁武帝已經(jīng)給了命令,如果他敢有異心,或者消息泄露了,陳青之就可以捉拿北境奸細(xì)之名格殺勿論。但陳青之也深知這次機會對梁武帝的重要性,所以在事情真的鬧成不可收拾之前,他還不想主動斷了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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