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三節(jié)
三
這天，林茜整理幾年前寫下的日記本中竟然找到了七十元錢，這可是意外的收獲，把林茜高興壞了，當(dāng)時的幾十元錢價值還是很大的，肉當(dāng)時才幾塊錢一斤。林茜身邊沒有人可以分享，就打了老王的手機，對她訴說自己的喜悅。老王在電話中說：“你到我這兒來吃飯嘛?！绷周珩R上說：“你在金山，那么遠(yuǎn)，我還跑到你那兒來吃飯哩?！崩贤鯇λf：“我就在明陽?！绷周绲哪X袋才打了調(diào)來，問了句：“你就住在那老頭那兒了??？”她回答：“就是。”林茜立刻又問了句：“你又給人家同居了??？”真是蠢話。老王立刻回敬道：“同居了又咋個嘛！”話說得理直氣壯的。把林茜還說得沒得話了。是嘛，人家同居了又咋個嘛，這是人家的自由，你管得了嗎！林茜是個死腦筋，想這個老王才見面了十多天，就住在人家家中去了，不說對自己負(fù)不負(fù)責(zé)的問題，還是要考慮點人家對你的看法嘛，這個女人是個人，又不是蔥子蒜苗，到了快下市的時候趕快降價處理，恨不得論堆賣了算了，人嘛，還是要有點尊嚴(yán)嘛。老王有種觀點，她說是沒有性生活的男人女人都老得快。潛臺詞就是，為了不老得快，永葆青春，隨便找一個什么人就在一起茍且了事。
價值觀不同，林茜老是想老王接受自己的觀點，當(dāng)然林茜就勞心費神，還得不到個好。也是，林茜常常要教誨者自居，她眼看著老王一次一次犯同樣的錯誤，就想說，老是犯同樣的錯誤就是愚蠢。老王后來的生活沒有美好起來，自己把自己搞得每況愈下，成天不停地埋怨，絲毫沒想過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林茜沒有貿(mào)然到老王那個臨時居住地去，根本搞不清楚老王在那兒是處于怎樣一種狀況，本來也找不到地方。這天老王自己跑到林茜這里來了。老王在電話里聽林茜說腰痛，老王給林茜買了好多葡萄，走來就說：“聽到你說腰痛，你就多吃點葡萄嘛，我想人家都說人不好了吃葡萄糖就是補充營養(yǎng)的嘛，你吃葡萄不是也有營養(yǎng)了嘛?！?p> 林茜收下東西，讓老王坐下。實際上兩個人才十多天沒見面，但林茜覺得就象兩人有一個世紀(jì)沒見了一樣。
林茜是個直率的人，她實在說不出恭喜祝賀之類的虛假的廉價的話，她問老王：“你那次到那個人那兒去就沒走了說？”老王回答道：“就是，人家給我算了命就說我要嫁三嫁，我想管他的啊，如果又搞不好離了就是了嘛?！绷周缧睦锵耄簛硪讈?，去難去，只是我不好說你了。林茜也不好去問她那個老頭一個月掙好多錢，人家還以為你對人家的錢財那么感興趣，管人家的嘛，那是人家過日子，又不是喊你去過那種日子。
不過，這次老王自己說了：“他一個月才四百塊錢。他給他兒一個月的手機費就要兩百多?！绷周缇驼f：“才那點錢，還用啥子手機嘛。沒得錢就節(jié)約點嘛?！?p> 老王自我安慰似地說：“他原來還是能干，一個人把一家人供起的嘛。原來他一個人工作，就把一家人管起走了。他這兩年運氣有點差，女的去年車禍死了，兒子又把腳桿整到了，他下崗的時候單位不是解決了一萬多塊錢呢，這個兒醫(yī)腳都用到差不多了?！?p> 林茜問老王：“他的娃娃好大了嘛？”你到一個家庭中去，子女這些問題都要搞清楚，還有雙方的家庭背景，都是很重要的因素。老王回答：“他一樣一個，女子兒子都在耍朋友，兒子長期都住在屋里的?！币辉绱颐Φ刈〉揭黄鹆耍F(xiàn)在才覺得那家里太沒錢了。老王的一生都是用幾次婚姻串起來的，她一生就是圍繞著男人在轉(zhuǎn)，她以為男人可以拯救她，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嫁人。哪曉得她就象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一樣呢。
老王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用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話說就是腦補。只要與人一見面，那人說點好聽的話，她一下就掉入羅網(wǎng)。但時隔不久，男人又把她視為包袱，唯恐棄之不及。林茜與文娟說過，這個老王咋這樣子，文娟說，她給你兩個不一樣，你想的是我自己靠自己，啥子都有。她找男人是打算住人家的房子的。老王這樣說：“不過，我相信他掙得到錢，我給他說了，等掙到錢了就去給我買房子。”
不好當(dāng)面打擊她，老王從來都是在那兒空想，這個男人前幾年可以一個人把家撐起來，是因為那時還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物資公司這些單位的效益好，比起林茜這些在高校的老師收入高得多，人家說起教師就是說老九，因為是排在第九位的，是屬于分不清魷魚和海參的那一類。但是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時代了，物資公司百貨公司糧油公司這些單位都不行了，而教師的收入年年都在增長，前提變了，你還緊夢想著這個下了崗的男人給你掙好多錢買房子，哪可能嘛？不是林茜看不起下崗工人，問題是這個老頭年齡也大了，又沒有文化，他咋個掙得到好多錢嘛。
老王又說：“所以男人開始說的話你都不要聽，他原來不是說喊我來管張明嘛，我過去了他就說：‘人家那邊有人管，你操那么多心做啥子嘛?！笔碌饺缃?，你埋怨她也沒用了，任她去吧。
沒多久，可能是為了證明她和老頭的關(guān)系是名正言順，老王帶著老頭一起到林茜這里來坐了一下。說實在話，這個老頭待人接物還是過得去。兩人一道給林茜買了幾個柚子來。這個老李對林茜說：“我還是想做點生意，但是我們單位好多人做生意反而把本錢都賠進(jìn)去了。我到處看了一下，還是算了，生意不好做得很，搞不好就把本錢都蝕到?jīng)]得了?！爆F(xiàn)在實在不是那么好做生意的，很多生意都做穿了。不象八幾年，隨便開個小店都要賺錢。那時候好多人是拉不下面子，不屑于做生意?，F(xiàn)在各種超市連鎖店層出不窮，倒閉的速度也一樣驚人，有些生意只維持幾個月就做不下去了?，F(xiàn)在這些生意的技術(shù)含量太低，沒文化的也一樣可以開個店賣東西。太容易模仿，但凡什么可以賺錢，馬上就可以興起無數(shù)家。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講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升級，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否則，老是低水平的買賣，當(dāng)然賺不了錢。
老王兩個人在這里耍了一陣，林茜只有聽他們說的份，本來林茜是講政治的，未必給他們講一番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作一番分析？目的就是說明你們這種層次的人賺不了多少錢，就只有在城市中穩(wěn)居低層。
這一次老王耍朋友給林茜帶來的好處就是，林茜又得了老王男朋友送的水果，老王帶第二個男朋友來的時候，林茜還是得了些水果。林茜寧愿不要這些水果，她只愿老王能夠一天比一天生活得好些。
過幾個月又碰到老王，兩個人就到文廟廣場走一下，擺下條。老王對林茜訴苦說：“我們張明不是今年考高中嗎，她差幾十分，要讀一中的話，就要交高價，一道就說交六千，張云就說喊我拿點錢，幫女子交錢，女子讀一中嗎考大學(xué)就有了點希望嘛?！绷周鐔査骸澳隳脹]有呢？”老王恨恨地說：“他就是喊我拿，我女子也跑起來說我，這次非要把錢的問題解決了。我給張云說：‘你們把我整得那么慘，我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我哪有錢，我沒得錢。”老王娘家的情況也惱火，她姐姐三個娃娃，兩個都是殘疾人，說到家中侄兒要讀大學(xué)，老王是這樣說的：“我都想說他快不要去讀了，他就在屋頭還好些，到時候他在外頭見識多了，顛轉(zhuǎn)還怪這個家頭太窮了。”難怪老王說這種話出來，家在農(nóng)村，只她一個人從鄉(xiāng)里出來了，家中的親戚就覺得老王的條件是最好的了，有什么事情都要找她幫忙，殊不知，老王那點錢在城里已經(jīng)過得算是拮據(jù)的了，哪還遭得住那么多人伸手呢！所以老王緊想自己沒出來還好些，大家一樣的窮，也沒得哪個時刻把你在外面工作的人惦記著，以為她有好多錢，拿來接濟這些親戚。林茜就罵她說：“你咋個不要人家讀大學(xué)呢，不管咋個，他多讀點書總要好些。說不定你們六姐二天的生活就靠著這個兒子呢?！绷周珉y得見老王一回，就問她：“你們那個師付在做啥子嘛，還在開車啊？”老王回答說：“去年就沒開車了，朋友把車都賣了，他今年在給人家賣鋼材?！迸说暮闷嫘木褪窃谔?，林茜繼續(xù)問：“他一個月拿得到好多錢嘛？”老王說：“前兩個月一個月還是拿得到一千塊錢，上個月就不行了，才拿了五百七。不曉得這個月拿得到好多，有時候他養(yǎng)老保險交不起，都是喊我交的。你不幫他交的話，他前面交的就作廢了的嘛，不交起走，二天老了哪拿得錢呢。他屋頭那兩個兒女也是，前年兒子把腳整到，醫(yī)了幾千塊，今年這個女子又得了肺結(jié)核，都醫(yī)了一萬多塊錢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醫(yī)好?！绷周缇驼f：“你遇到這個人的兒女都不爭氣，盡要家頭花錢，遭得住??？還沒得我們張涵省事，我們張涵才不得給我惹是生非哩，人家看我寫文章手累了，還要給我按摩哩。”
老王原來一直喊林茜不要管張涵，林茜沒聽她的，林茜想的是，你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你對人哪會有真的愛嘛。
老王臨分手說了句：“他的兩個娃娃現(xiàn)在懂事了呢，問題是都晚了，錢都遭用到差不多了。他原來一直給我說的他不管娃娃了，現(xiàn)在還不是一直都在管，兩個娃都住在屋里的?！绷周绾髞斫o文娟打電話，對她說了老王的現(xiàn)狀，文娟是這樣說的：“她在做啥子嘛，咋個又跳到貧民窟去了嘛？”
林茜也說：“我聽她那樣子，這個男的比前面那個男的還惱火些，那個男的才一個娃娃，這個男的還兩個娃娃，還都住在屋頭的哩。她自己的娃娃一點都沒管，喊她拿點錢交高中的錢，她說一分錢都不拿?！蔽木陮α周缯f：“她再咋個應(yīng)該給娃娃拿點錢，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都還不出點錢，二天娃娃可能認(rèn)都不認(rèn)她哩?！弊詈笪木暾f：“你還是要經(jīng)常開導(dǎo)下她，要不然，她天天在那個屋里頭，盡是些不高興的事，還不曉得哪天憋出病來哩?！?p> 林茜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這個周末張涵過來耍。來了林茜就問他，要吃啥子，他立刻就說：“活殺雞嘛?！绷周缧南脒@個娃越來越講究生活了，買好的雞還過不了關(guān)，動不動就要活殺雞。林茜就笑著對他說：“我們活殺個張涵?！彼詾檎娴囊獨⑺粯?，馬上反駁：“不殺張涵嘛，殺了就沒得了?！?p> 林茜說：“給你開玩笑，哪個還真正把你殺了。”帶了張涵出去走一轉(zhuǎn)，這個娃最喜歡聽街上老太婆的腰鼓隊打鼓，他喜歡熱鬧。走到廣場，張涵說了句：“爸爸打新媽媽?！眱鹤诱f話口吃，一般人聽不懂，但林茜經(jīng)常帶著在耍，基本能聽懂他的話，林茜詫異地問：“你爸打她做啥子呢？”原來兩個人經(jīng)常打架，都又過了幾年了，還在打啥子嘛。張涵清楚地說：“新媽媽說供不起一家人，爸爸把酒杯拌了，馮路那死瓜娃子踩到上頭了，腳流血了，新媽媽喊我們快滾?！绷周缁竟δ軌蚵牰囊馑剂?，就問：“你們滾沒有呢？”張涵笑嘻嘻地說：“滾了，爸爸說張涵我們走。”林茜問：“阿婆走沒有呢？”張涵說：“爸爸開起車就走了，阿婆也走了，我也走了?！绷周鐔査骸澳銈儩L到哪里去了呢？”他說：“滾到白龍去了?！睆堉久骼霞以诎堗l(xiāng)里。
第二天送張涵過去，想起張涵的話，林茜就問婆婆：“張涵說張志明給馮小露兩個吵架了啊？”婆婆笑著說：“這娃還曉得給你說了。還不是老七這娃惹起的嘛，前頭那陣?yán)掀卟皇怯滞卵?，老大送到醫(yī)院里頭就來給老四說，老四背著女的拿了三千，在女的面前就只說的拿了一千。那女的心頭就不高興了。那天正在吃飯的時候說到這個事情，女的一下就在那兒罵：供不起你們一家人，你們拿起滾。老四正在喝酒，一下把杯子拌到地上，對那女的說：你再說一句呢，那女的又說：供不起你們一家人，都給我滾。老四伸手就要去打她，那娃看到她媽要挨打了，忙到去擋張志明：媽媽錯了，你不要打媽媽了。哪曉得那娃一腳就踩到玻璃杯子上去了，腳又流血了?！?p> 這次打架給張涵的印象深得很，很多年他都還會對林茜說，新媽媽說的供不起一家人。
林茜問：“那不是你們就走了啊？”婆婆回答說：“那不是走了啊，喊我們滾哩。那兩年買房子，這婆娘就緊喊老四把黨校的房子賣了，我當(dāng)時擋到，再咋個要有自己的窩，要不然，兩個人搞不攏了，人家喊你走，你不是連個去處都沒得。那天老四跟著把我和張涵兩個人搭起就回白龍了。老四給我拿了三百塊錢，喊我把張涵帶到鄉(xiāng)里耍一陣，他的房子租給人家了，再過兩個月到期了，就把房子要回來，我們就搬到黨校去住。張志明在辦公室睡了一晚上，那女的又打電話喊他回去。張志明說：我們媽也不在這兒了，我們張涵也不在這兒了，我一個人住在那兒有啥子意思呢，我不回去了。那婆娘嚇到了，跟到晚上開起車到白龍把我給張涵兩個接回去，她喊我回去我就說，我兒都不在那兒了，我一個老婆子住在那兒有啥子意思。她就說我給張志明打了電話了，他喊我來接你們的，我才回去的。這個婆娘給老漢（張涵的爺爺）又拿了一百塊錢，林茜你說是不是，她在那兒心痛錢，結(jié)果扯了回筋，多的都花出去了。”婆婆的思維很清楚，說話也說得合乎邏輯，林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張涵就接嘴說：“新媽媽說，快滾，供不起一家人。”林茜就對張涵糾正道：“你不是新媽媽在供啊，你是爸爸媽媽在供，我們都在掙錢，哪要她供你?！逼牌啪驼f：“那天吵架的時候我就這樣子說了一句：你那個兒跟到一起，我一個老婆子還經(jīng)佑先人一樣給他煮飯，他親老子沒給娃拿過一分錢呢，這是哪個在供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