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痛定思痛2
“晚上去鄭立那兒吃飯?！绷中∥骱唵谓淮痪?。
“鄭立一向作息特別規(guī)律，而且，他們晚上也不吃晚餐，這倒很少見?！睏钣袂逵行┮馔?。
“今天特殊情況。”林小西故作神秘。
“懶得問你，反正一會就知道了。”楊玉清不上當(dāng)。
“你這人，缺乏好奇心?！绷中∥鞴室饪鋸埖貒@氣。
“我不是缺乏好奇心，是不著急?！?p> “好的，不著急女士?！?p> 到了鄭立那，一進(jìn)門，楊玉清就發(fā)現(xiàn)了不一樣的地方。里面有一名小男孩，大約五六歲的樣子，很秀氣，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地毯上，面前一堆玩具。
“他？”楊玉清看看這孩子，沒什么毛病，也沒有殘疾啊。
“他有自閉癥?！壁w靜波從廚房端菜出來，答話。
看得出來，兩人為晚餐特地準(zhǔn)備了。平時，他們是既精致且精簡，今天做了滿滿一大桌子，有好些菜像是什么糖醋里脊、松鼠魚是特地為孩子準(zhǔn)備的，平時大家都知道彼此基本吃素。
楊玉清努力在腦海中收索有關(guān)“自閉癥”的癥狀表現(xiàn)等，看來都還給老師了，收索無果，只隱約還記得似乎是交流有障礙，至于智力水平如何，不記得了。
林小西自如地坐在孩子對面，專心致志揀自己愛吃的菜大快朵頤了，大家都習(xí)慣不吃晚餐，這似乎也成了當(dāng)下的流行趨勢，但如果偶爾需要吃，也無所謂。
“這家伙，一來鄭立這兒吃飯，就只顧吃飯了?！睏钣袂迥?，雖然，這兒的飯菜也讓她無暇顧及其它，但好歹有新成員在，她覺得似乎有義務(wù)說點(diǎn)什么或者做點(diǎn)什么。
“童童，你喜歡吃什么菜，阿姨夾給你?！闭讨窃谧娜水?dāng)中，唯一生過孩子當(dāng)過媽的，她柔聲問。
童童一聲不吭，埋頭吃著碗里的飯，誰也不看。
鄭立體貼地沖她輕搖一下頭，打消她的尷尬。
楊玉清便不再自作主張，只顧埋頭干飯了。
飯后，童童又回到那個角落里，坐在地毯上，機(jī)械地重復(fù)之前的動作，擺弄那些玩具。
楊玉清靜靜坐在一邊看著他。就好像他被人用一個玻璃罩子罩住了，在一個獨(dú)立的世界里，別人進(jìn)不去，他也出不來。對于外面的世界，他既聽不到，也看不到，完全沒有感知一樣。
“在他的內(nèi)心世界里，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啊。”楊玉清對這孩子充滿了好奇，同時，又有著強(qiáng)烈的想要走近他的愿望。
晚飯后，大家沒坐多大一會，童童困了，鄭立帶他去房間睡覺。
趙靜波是位西餐廚師，對食材有著近乎狂熱的熱愛。他閑閑地和大家聊著尋找食材的一些見聞和趣事。
見鄭立帶孩子去睡了，他停住話頭，向著楊玉清：“想問什么？”
“你不是干心理學(xué)這一行的，也這么敏銳?！睏钣袂逵行┯樣樔?。
“凡是熱愛與專注生活的人，都是敏銳的吧?！壁w清波不以為意的笑笑。
“我，我有些理解不了你們收養(yǎng)童童。僅僅是同情？愛心？利他？”楊玉清一連串地問。
“不，我們沒有那么偉大，我們僅僅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幸福。”趙靜波笑笑。
“可是，養(yǎng)育別人的孩子，毫無血緣關(guān)系，除了負(fù)擔(dān)，怎么會幸福？”楊玉清不想掩飾自己的錯愕?！爱?dāng)然，圣人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佛說悲天憫人，但這些境界不是常人隨便能做到的?！彼a(bǔ)充。
“我們沒有想那么多，有緣份，多一位家人，互相陪伴，就是這樣。所以，不是我們在發(fā)善心做善事，收養(yǎng)他，他也在對我們做善事，陪伴我們，我們也需要他的陪伴?！壁w靜波說。
“可是，中國人對子女是最有執(zhí)念的，養(yǎng)兒防老的功利思想傳承了幾千年，傳宗接代、子子孫孫的家族思想也是根深蒂固。
“財富就像海水，越飲越渴。也許，對世間所有東西，都是同理吧，血緣至親、孩子、愛情、名望，越多的時候越想要更多?！绷中∥魅粲兴嫉卣f。
“對吧。你看啊，我們執(zhí)著于自己的孩子的人，然后就會越發(fā)地執(zhí)著，小的時候要求孩子成績好，長大了要求有份好工作，收入高，成年之后要求有個好的家庭，總之，能讓當(dāng)父母的人前顯貴，面子風(fēng)光。這不是個別，是常態(tài)，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把自己的人生缺憾一古腦地壓在孩子身上，期待著孩子代替自己成為那個沒能成為的人?！睏钣袂孱H有感慨。
“現(xiàn)代社會，普遍的價值觀通常很單一，對學(xué)生用成績評價，對成年人用金錢衡量，很多時候抹殺了除此之外的種種，就想一來，大家都活得累，而且焦慮?！壁w靜波附和。
“可你們也太不執(zhí)著了，你們付出了那么多財力、心力，撫養(yǎng)別人的孩子，得到了什么呢？”楊玉清又繞回來。
“得到了陪伴，滿足了被需要?！编嵙⒔由显挘逋旰⒆铀X，也出來了。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沒有辦法真正都用錙銖必較的等價交換來換算，不是有人提出了情緒價值的概念嗎？更多無形的東西，可以歸結(jié)為情緒價值。”鄭立補(bǔ)充著說。
鄭立他們是習(xí)慣早睡早起的，少坐一會，林小西和楊玉清就告辭出來。
林小西開著車，看楊玉清一臉神游的表情，知道她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當(dāng)中。也不去打擾她，讓她自己慢慢去琢磨。林小西沒有過婚姻，也沒有過孩子，體會不到父母對孩子的執(zhí)著。但有一點(diǎn)她是很明顯的，對干兒子王跳跳，那是喜不自禁，對別人家的孩子，很平淡，不喜不憎。所以，其實(shí)努力換位思考，雖然能理解，但試問，自己也的確做不到像鄭立和趙靜波那樣的境界。
楊玉清去圖書館倒是又多了一個主題，主動去收索關(guān)于自閉癥孩子的相關(guān)知識和研究。周末，王跳跳回家，她還特地拉著林小西和兒子，三個人窩在家里，看了有關(guān)自閉癥兒童的一部印度電影《地球上的星星》。
她發(fā)現(xiàn)，越了解，對于童童她越著迷，越好奇：“他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她忍不住常常自問。
王跳跳聽說了童童，一時性起，吵著林小西和媽媽，帶他去見見那個孩子。想著，也許，孩子對孩子，能有更多更好的交流，林小西在征得了鄭立和趙靜波的同意之后，約好時間，一行三人出發(fā)。
王跳跳一直是獨(dú)生子女，雖然說爸爸又生了孩子，可他看著媽媽受的苦，從內(nèi)心深處排斥那邊的人，能不接觸就不接觸，主要也是和媽媽在一起生活，有時，看到同學(xué)有兄弟姐妹，也挺羨慕的。
見到童童的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他，沒來由的喜歡。沉默不語的童童，總能激發(fā)人們內(nèi)心深處的憐愛之情。頭總是低垂著，長長的睫毛遮蔽著瞳孔，就像一扇不會打開的窗子，哪怕是坐在對面，他的眼睛偶爾抬起，也是看向不知名的遠(yuǎn)處，根本就不聚焦。王跳跳就悄無聲息地坐在童童旁邊，模仿著他玩玩具的樣子。幾個大人坐在一邊，間或聊幾句，更多的時候聽著音樂，曬著太陽，都有點(diǎn)昏昏欲睡了。
“童童摸我了，他摸我的手指了。”王跳跳開心的叫聲，驚了大家一跳。鄭立悄然跑過去，童童的食指輕輕觸碰在王跳跳的小拇指上，小心翼翼地。
“童童和我們生活幾個月了，從未主動碰觸過任何人?！壁w靜波也覺得神奇。
鄭立習(xí)慣性捋一捋童童額前的頭發(fā)，眼睛笑瞇瞇地，彎成了月牙兒。
“我相信人和人之間的磁場，那種感應(yīng)勝過千萬句語言。比如，當(dāng)你走過一個討厭或憎恨你的人身邊，會起雞皮疙瘩，不舒服，心里冒出寒意，相反，當(dāng)你走過一個喜愛你的人身邊，會自然地輕松、舒暢。就是這么神奇?！绷中∥骺粗鴤z個孩子，眼神里流淌著母愛。
“這個我也相信，萬物也是如此。例如我們走過墳場，哪怕你事先并不知道那是墳場，也會毛骨悚然，相反，如果我們進(jìn)入寺廟大殿，自然莊嚴(yán)肅穆，心生敬畏，不敢造次?！编嵙⒄f。
“這倆孩子磁場相吸，或者說是投緣吧。”趙靜波很開心，完全是哪怕孩子有了一丁點(diǎn)進(jìn)步也會很開心的那種老父親式的開心。
“跳跳，你以后可要多來看弟弟?！编嵙⒁惨岳夏赣H的口吻，欣慰地說。
“嗯，以后我媽和干媽來，我就跟著來。那你們以后多了很多被蹭飯的機(jī)會。”王跳跳樂呵呵笑著，因?yàn)槎嗔艘粋€向往的去處而開心。
“沒事，趙叔叔最幸福的事，就是做的菜有人吃?！壁w靜波也咧嘴呵呵笑，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那么多人為了吃你做的菜，天開排長隊(duì)還不夠啊?！绷中∥髡f，趙靜波作為主廚，他們餐廳因?yàn)橛單浑y而聞名。
“做給家人吃，這是另外一種幸福?！壁w靜波撓撓頭，身為廚師，他的手指像醫(yī)生，干凈、修長、修剪整齊。
“跳跳，我和你媽跟著你沾光，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常常來蹭飯了?！绷中∥骱屯跆鰝€隔空擊掌的手勢。
“世間最完美的事情，莫過于一個名廚，身邊圍了一群吃貨?！睏钣袂蹇偨Y(jié)，逗得鄭立也呵呵笑個不停。
幸福是一件多簡單的事情啊，不去算計(jì)那么多“我的”“他的”“別人的”，看起來就是唾手可得的。
這一晚，大家都有點(diǎn)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