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挫折不斷1
準備了一年半的復習周期,終于等來了全國統(tǒng)一考試的那一天。整個考試過程,感覺信心滿滿,除了走出考場的累,似乎答題都還得心應手。唯一有問題的可能還是英語,陌生單詞太多,閱讀做得很不順利,也只能連蒙帶猜。
完成最后一場考試,走出考場,林小西已經(jīng)早早候在那里了。兩人相視一笑,擊個掌。
“久哥”“擼串”,目標一致,向目的地出發(fā)。在長長的備考期間,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的心理能量和認知資源,此時此刻,再不能容納任何一點需要思考的場景,那么,還有什么比喝個啤酒擼個串更加恰當?shù)哪亍?p> 依然是座無虛席,熱鬧之中卻是安適自在的,少了許多市井的繁雜。楊玉清拿起最愛的雞爪啃了一只,不知是不是備考期間飲食不調(diào),太過清淡,乍見葷腥,有點油膩反胃。她放下雞爪,灌進一大口啤酒,猛然間又被嗆到,劇咳起來。
林小西繞過桌子,奔過去,輕拍她的后背。
“喝點溫開水?!币槐f過來,楊玉清接過,不敢著急,慢慢喝下一口,緩解了喉嚨翻轉(zhuǎn)的辣與刺痛,“謝謝久哥”。她急忙道謝,聲音有著急咳后的嘶啞和虛弱。
“久哥,照顧女生這么有眼力見,當光棍可惜了。”林小西輕松地打趣,楊玉清考完,她也松了一口氣。
“我去忙了?!本酶鐭o心戀嘴戰(zhàn),有點窘迫地離開。
“你總是欺負老實人?!睏钣袂逭{(diào)整過來,嗔怪林小西。
“誰知道他是不是老實人。聽說他很早就跟老婆離了,十幾年一直單身。一個長期單身的男人,只有兩種,要么是情種,要么是渣男?!绷中∥鞑痪o不慢?!坝行┡髮W生,見人家生意紅火,人也蠻清爽的,是個有些看相的中年大叔,主動投懷送抱的,不少呢?!绷中∥饔盅a充。
“俗話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每次看見久哥,他眼里都是安靜踏實的,我寧愿相信他是情種。”楊玉清掉過頭,專門觀察了一下久哥。正好久哥也看向這里,楊玉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澳愫苌龠@么八卦,老實交待,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了?”楊玉清興味也上來了。
“我知道的八卦,都是在辦公室被迫聽到的,權(quán)當給你解悶。至于我,這款可不是我的菜,我吃肉,他太素了?!绷中∥鞴菲饋?。“倒是你,是不是日久生情,對人家動了小心思?!绷中∥鞣匆б豢?。
“才沒有,都不熟,哪來的日久生情。再說,他也不是我的菜,行情太好,需要爭搶的,我都得躲遠點?!睏钣袂迦粲兴嫉卣f。
“這次考試感覺挺好的?!睏钣袂遢p輕說?!安贿^,從小到大的考試,凡是感覺挺好,最后總是翻車了,相反,感覺不好的,常常考得很不錯?!?p> “咱們不想太多,靜等結(jié)果揭曉?!绷中∥髋e起酒瓶,兩人正準備喝一大口,電話突然響起來。
是楊玉清的電話,一直都很安靜的,這時候響得很突兀。
“清清,你爸住院了,趕緊過來?!笔前⒁檀騺淼?。
楊玉清的手一下子抖得厲害,手機差點摔地上,有點哆嗦地問清醫(yī)院地址,她起身就往外沖,差點撞倒椅子。林小西抓起包跟在后面。
“賬,下次再結(jié)。”久哥緊要處交待一句。林小西感激地點點頭,也沖出去。
到了醫(yī)院,楊父還在手術(shù)室。阿姨焦急地等在外面,一看見楊玉清,立即扶住她抹眼淚,邊訴說事情的經(jīng)過。
阿姨做好早餐去買菜,路上碰到熟人,多聊了幾句,等回來的時候,看到爸爸躺在地上,急忙打了120。
一會功夫,楊艷麗夫妻倆也趕過來了。大家束手無策,只能焦灼地等在外面。楊玉清覺得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像是隨時會從嘴里蹦出來。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那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但是來不及多看一眼,病人就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
醫(yī)生和病人家屬進行了溝通,是左腦腦溢血引起的中風,手術(shù)很成功,但預后要看綜合情況。先在重癥監(jiān)護室觀察24小時。
楊玉清看到了大家的疲累,極力勸說都回家,她自己留下來陪護。說起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兒子王跳跳,爸爸是唯一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了。此刻,感受著爸爸躺在一墻之隔的病房里,生死未卜,楊玉清感覺就像是以前和奶奶住在村子里的老房子時,忽然在下雨天,發(fā)現(xiàn)了房子漏水,心里頓生孤苦無依。又好似覺察到這茫茫天地浩瀚宇宙之間,突然地來,然后,不知何時又會突然地去,充滿了偶然和沒有立足之地的空虛。難怪有人說,父母在,尚有來路,父母不在,只剩歸途。
“爸爸。”楊玉清一遍遍在心里喊,頭抵靠在走廊的玻璃窗上,眼淚像是夏天的驟雨,沖刷在光亮的地板磚上。病房的走廊空蕩蕩的,她不停地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從夜深人靜到晨光初現(xiàn),重又人聲嘈雜,才突然發(fā)現(xiàn)走了一夜,天已大亮。值得慶幸的是,楊父在醫(yī)生查房交班后,被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護士剛把病人安頓好,楊玉清迫不及待撲上前去。在楊玉清一貫的印象中,爸爸一直像是偉岸的山,挺拔高大,似乎永遠都是強大的、屹立不倒的??墒牵藭r此刻,他躺在那里,經(jīng)過輾轉(zhuǎn)波折的病號服像是曬過的青菜,萎靡著,皺巴著,和主人一樣無精打采。爸爸的身軀藏在這樣的病號服中,也顯得佝僂。面無血色,連手指也蒼白。嘴唇也是干燥的白,像是被太陽爆曬過的魚干。頭部動過手術(shù)的地方有干黑的血漬。
楊玉清困頓無助地守在病床前,對著那個了無生趣的人,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她一會看看輸液,一會拿棉簽給爸爸沾濕一下嘴唇,一會握住他軟綿無力的手不放。她想安坐下來,但做不到。心上像是有千萬支針在扎著,那種痛,不劇烈,但密密麻麻,排山倒海地壓過來。
林小西趁機不由分說,拖拽著她回家休息。
林小西牽著她過馬路去停車場,正好電話響了,接電話的空當,松開了一下楊玉清的手。楊玉清像個僵尸一樣,筆直地繼續(xù)橫穿過馬路,不管不顧。
一輛大卡車急馳而來,一聲刺耳的急剎,在離楊玉清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澳阏宜腊?,找死到別處去,別在這里害人啊,傻逼?!彼緳C破口大罵。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币幌驈姾返牧中∥?,這次實在覺得理虧,忙不迭道歉。
她重新緊緊抓住楊玉清,直到把她塞進車里,系上安全帶。楊玉清神思恍惚著,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混沌中,林小西帶著她吃了點東西,點的清粥小菜,別的,她也吃不下。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三點一線,跳跳在家,照顧跳跳,跳跳上學,就和阿姨、楊艷麗輪班,去醫(yī)院照顧爸爸。
醫(yī)院時刻需要人照看,請護工是不放心的,楊玉清、楊艷麗和阿姨輪流換班。楊父目前還不能進食,靠營養(yǎng)針維持。左腦腦溢血導致整個右側(cè)身體癱瘓,同時,語言功能也受損。家屬時刻要關(guān)照大小便的清理,還有定時的按摩,擦身,翻身,不然,長期臥床的病人,很容易長褥瘡。
照顧中風后部分癱瘓的病人,是一件艱辛的工作。阿姨是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一個人翻動病人,根本翻不動,總是要等到楊玉清或者楊艷麗來換班的時候,一起配合,才能順利完成這項工作。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只是半路夫妻??墒牵⒁桃幌驉鄹蓛?,收拾楊爸的屎尿,倒也任勞任怨。每次,兩個人默默地一起為爸爸翻身擦洗,楊玉清會心生愧疚。做了這么久的一家人,自己每次都會在心里有點小九九,有點難以成為一家人的排斥,真正到了危難時刻,還是體現(xiàn)著一家人。
而且,平時從不留意的,此時近看,阿姨也是一位暮年的老人,頭發(fā)花白,臉上溝壑漸深。這么些年,一直陪伴在楊父身邊,少年夫妻老來伴,人越到老年,老伴之間的相互扶持越可貴。
兩人干著活,清理著病人,時不時觸碰到阿姨雞爪子似的干枯的手,楊玉清心里泛酸,臉上顯出忸怩,嘴張了張,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阿姨,這么些年,照顧我爸,辛苦您了?!?p> “我一個女人,早早守寡,還帶著你姐,就像根稻草,日子過得凄苦,幸虧遇到你爸,讓我有了一個家?!卑⒁痰哪樕戏浩鸪奔t,也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都沒再說什么,兩人都知道,曾經(jīng)心里的一些別扭和芥蒂,此刻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彼此感覺是一家人。
楊玉清心里一直壓著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也掉落了下來,她有些喜悅地看了一眼阿姨,自然而然地生出從未有過的一些親近。
一個午后,楊玉清照顧完爸爸,趴在病床前打盹?!扒濉??!睏罡妇徛鹱笫?,撥弄楊玉清的頭發(fā),艱難地發(fā)出聲音。
現(xiàn)在,楊父只能用一二個詞來進行簡單交流。舌頭僵直腫大,填滿整個口腔。這使得言詞不僅簡短,而且混沌不清。
楊玉清正在做夢,是半夢半醒的清醒夢,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做夢,確切地說,更像是生動鮮明的回憶。
“爸爸,你給我?guī)裁春贸缘牧??”以前,幾個月未見的爸爸回家看她,常常會從隨身拎的黑皮包里拿出一樣好吃的,有時是幾顆糖果,有時是幾塊餅干,有時是一個蘋果。爸爸如果和奶奶有什么話說,就不會一進門掏東西給她,她會跟在后面追問,有時,自己還會偷偷翻找那個黑色的皮包。并不是每次都會有東西吃,有時會落空,她不甘心地翻包,似乎好東西被爸爸藏了起來,但包里什么也沒有。她還是不甘心,把頭埋在包里,深深地嗅著,包里一直都有蘋果的味道,從來不散。蘋果香,也成為童年的氣味,被留在楊玉清的記憶里。那個帶著蘋果香氣的黑色皮包,也成了她最愿意記得的物件。
爸爸回家,總會去水井挑水。奶奶年紀大了,只能用小木桶提,挑不動兩大桶水。有一次,爸爸挑水倒時大水缸,叫“清清快來?!睏钣袂迤嵠嵉嘏苓^去才知道,爸爸挑的水里,有一條很小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