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寶應元年,朗朗月下,采石江上。
一只小船漂在江上,陣陣秋風吹過,吹下了江邊梧桐葉,吹亂了水中的明月。湖光粼粼,落葉飄飄。
萬籟俱寂的秋夜里,兀地傳來了一聲長嘆。
是那只小船。一個花甲老人仰面朝天躺著。千丈銀發(fā)肆意飄散,一雙清目打碎了夜,老舊的酒壺壓在他的胸口上,他一手提壺,一手拿著一把長劍。他揮舞著劍,瘋狂地,忘情地,恣意地,三尺青鋒劃破空氣,仿佛要將那昏暗的天空徹底劈碎。
他終究老了,再也沒有那力氣了,漸漸地停了下來。他痛恨這一切,卻又無可奈何。
他終究老了。
他將手一揮,把那把陪伴了他畢生的劍拋了出去,棄之如糞土。一陣寒光刺破天際,“噗通”一聲,水波蕩漾。
他大笑著,狂笑著,好像解開了囚禁自己畢生的枷鎖。他的笑聲驚醒了寒鴉,震撼了明月,打動了人間。
雖是在笑,但他的眼角邊,卻流下了幾滴淚水,劃過兩腮,淌進嘴里,盡是苦澀。
不知,這世間又有幾人懂他的笑,他的淚,他的樂,他的悲。
陣陣秋風吹過,吹散了他的笑,吹干了他的淚。
他摸索著,突然一把抓住了胸口的酒壺,仰天狂飲。
清涼的酒水順著唇間,滑過咽喉,流進心底。
“哈哈哈,岑夫子,丹丘生,同我共飲!”
“子美,與我共飲!”
“你們都不在了,都不在了這茫茫人間,過眼云煙。到頭來竟只有我一人?!?p> 他瘋狂飲著,不久,便醉眼朦朧了。
他的雙眼霎時變得澄澈,仿佛洞悉了世間一切。
“還有月啊,陪伴我的,還有這輪月,也只有這輪月了。”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馀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石袂。
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他目光迷離,銀發(fā)披散,醉意恍惚間,眼前似乎出現了兩個月亮,一個在天上,如玉盤;一個在水里,如明鏡。
天上的月喲,如此美好,卻相隔萬里遙。
水中的月喲,如此閃耀,卻似是夢與幻。
他不再鐘情于這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月了,那曾經的光輝與美好,已然被蟾蜍蝕去,留下的,只是這水中倒影。
“我要與這月亮共飲!”
他望著水面,輕輕呢喃著。
他跌跌撞撞站了起來,癡癡地看著那水中月,仿佛在看戀了一生的情人。
不再考慮,他縱身一躍,跳向那水中之月。
又是“噗通”一聲,他落入了水中,水花四濺,月影被打散了,碎成了道道光影。
不久水面平靜了。一切如初,只是詩人不再,飲者不再,劍客不再。
突然間,狂風卷起,暴雨滂沱。,小小的采石江上,驚起了滔天巨浪。
是一只鯤,它線條優(yōu)美,渾身如玉色,眼間流露出桀驁不馴,背寬千里,力拔山河。他的背上盤坐著一個老者。銀發(fā)灑落在脊背上,身穿道服,左手把芙蓉,右手題酒壺,目似明珠,打碎了夜??耧L雖烈,暴雨雖猛,卻無法掀動他絲毫。
鯤用力一躍,飛離水面,霎時間,天地變色,日月星辰同現,羽化為鵬。
老者乘大鵬,,毅然飛向天外,再不回首塵寰。
鯤鵬遠去。
自此,人間再無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