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闕銘走得干脆利落,一如他每次做的那樣,毫無顧忌,壓根不在乎被他扔下的梧庭臉色有多難看。
她身上沒有錢,慕闕銘扔下她走了以后,面對笑得可怕的店小二,梧庭只能拔下頭上的玉簪抵扣了飯錢。
一支玉簪來抵扣兩碗甜湯著實有些暴殄天物,店小二也怕違反千戎城的商業(yè)法令,告訴梧庭可以拿錢來贖。
梧庭身無分文,她在喚雷城中掙得的金銀全部留給了寧文鈺和賴倉。自己帶出門的幾兩碎銀全在青蘿幽里的纏斗中散佚了。
她搖搖頭,表示無錢來贖,轉身走了。
沒有玉簪束發(fā)的她只能任由長發(fā)披散,形容透露出一股落魄,引得路人頻繁看她。
梧庭無處可去,只能摸索著回破軍宮。但是她并不認得千戎城內的路,眼望著千層高樓就在眼前,卻越走越迷糊,甚至還沒走出鳳凰大街,就迷路了。
她在一處無人問津的算命攤子前停下了腳步,撫著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
算命攤子前的道士適時出聲道:“我看這位小姐有心事?!?p> 梧庭無奈地心想,自己愁容滿面,還嘆氣,三歲稚童都能看出她有心事。
她不打算搭理這算命的道士,生怕被他纏上硬是算上幾卦,橫生事端??烧l知這道士下一句話就讓梧庭停下了欲走的腳步。
道士說:“你師父扔下你,你不認得回去的路了?!?p> 梧庭愕然,轉頭看向說話的道士。
這人出乎意料的年輕。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地束在道冠里,露出一張毫無遮擋的臉。五官平平,屬于沒有什么記憶點的普通長相。身上的道袍灰撲撲的,看上去有些年頭。
他見梧庭瞧自己,便展顏一笑。這一笑,顯現(xiàn)出濃厚的世俗氣息,像個油膩的江湖騙子。
“你師父位高權重,是千戎城城主的座上賓,”道士接著說,“而你在找回破軍宮的路。”
梧庭啞聲道:“你認得我?”
“貧道不認得小姐。”道士笑著搖搖頭,“貧道算出來的?!?p> 梧庭心中發(fā)怵,不知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總覺得眼前的道士很恐怖。
道士指了指自己攤子前的太師椅道:“小姐不妨在此處等等,你師父馬上就會過來了?!?p> 梧庭并沒有想乖乖在這兒等的心思,她道:“你給我指路吧。”
道士卻是搖頭拒絕了,“貧道還是希望小姐能坐下來和貧道多呆一會兒?!?p> 梧庭:“為何?”
道士又拋出一句能把梧庭死死釘在原地的話:“貧道算出小姐很想家,小姐放心,你的師父和弟弟妹妹一切都好?!?p> 如果說剛剛的梧庭只是有些驚訝,那么此刻的梧庭便是十分駭然。
她死死盯著道士,喉中干澀,說話都有些艱難:“你怎么知道的?”
道士微微一笑,從身后掏出一套粗制茶具擺在桌上,連生意也不做了,一副要和梧庭飲茶清談的模樣。
他仿佛還有很多話要和梧庭說,嘴角含笑,用他那雙黑得瘆人的雙眼盯著梧庭看。梧庭不小心和他對視一眼,便是一陣頭暈目眩,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
梧庭好像回到了前世,這種疼痛她太熟悉了,正是她前世曾經歷過的頭痛癥狀!
“貧道等小姐等很久了,小姐還是坐下來和貧道喝一杯茶吧。”
說著,道士就端起短嘴茶壺,緩緩將茶杯斟滿。
他泡的茶很不錯,有股雪一般的凜冽冷香,傾落到杯中的液體也呈現(xiàn)出漂亮的青綠色。但就是散發(fā)出極端不祥的氣息。
梧庭頭疼地整個身體都搖晃起來。她再也站不住,捂著額頭,眼前直發(fā)黑,把自己整個人都摔進了椅子里。
“你……你究竟是……”梧庭咬著牙擠出這幾個字。
她前世是因為這莫名其妙的頭痛之癥死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她就再也沒有經歷過這磨人的痛楚,她差點就忘了!
為什么她碰到這個道士,這古怪的頭痛又找上門來了呢?
“喝茶,喝茶?!?p> 道士將斟滿茶水的茶盅推到梧庭面前,一雙眼深沉如古井,透露出可怖的攝魂之感。
梧庭哪敢喝?她拼著腦袋要裂開的巨大痛楚,顫顫巍巍地揮開道士的手。
茶盅飛了出去,摔在鳳凰大街的青石板磚上,粉身碎骨。
詭異的是,居然沒有行人為此駐足。熙熙攘攘的鳳凰大街,好像沒有人注意到這處角落里發(fā)生的異狀。
道士不無遺憾地說:“貧道可就這一套茶具兩個茶盅,這就被小姐摔碎了一個。若是沐勤思老先生知道小姐這么沒規(guī)矩,怕是要生氣的吧。”
“你說什么?”梧庭瞠目結舌。
這道士不尋常!他絕不是普通人!他居然知道沐勤思的存在!
本該深深藏在梧庭腦海深處的存在被人知曉了!
道士笑得宛若狐貍,“貧道算出小姐不是此世之人,本想和小姐多聊聊,奈何小姐不領貧道的情,連一盞茶都不愿意喝?!?p> 說著,他又推過來一盞顏色漂亮的茶水。
梧庭盯著這盞茶盅,頭疼欲裂。
道士說:“貧道只剩這一個茶盅了,小姐可別再摔了?!?p> 梧庭猛地抬頭,道士微笑著看著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的意思很明顯,想知道更多的,必須先喝下這盞茶。
可這茶水怎么能喝?梧庭的直覺告訴她,這茶絕對不對勁!
可是……眼前的道士是唯一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她魂牽夢縈的那個世界,她朝思暮想的那些人,只有眼前的道士知道!
梧庭眼眶一熱,心生絕望,想要捧起眼前的茶盅,但強烈的求生欲還是占了上風,讓她久久沒有動作。
道士很有耐心地又重復了一遍“請”的手勢。
梧庭的頭痛更加劇烈。
“梧庭!”
就在她即將疼到昏厥的時候,慕闕銘的聲音石破天驚般地打破了這片詭異。
梧庭如蒙大赦,嘶啞著嗓音道:“師父,救我!”
慕闕銘大步跨進這片與鳳凰大街隔絕的無聲之地,目光落在面如菜色的梧庭身上,蹙起的濃眉之間顯現(xiàn)出不易察覺的心疼和焦急。
隨即他便看向了一臉無所謂的道士。
道士與慕闕銘目光相觸,竟是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眸中精光一閃,反手便將手中茶盞摔了出去!
慕闕銘即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個道士的不對勁,也沒料到他出手這么快。他連忙抓起梧庭的手臂,將虛弱的小徒弟裹進了自己的外袍里,另一只手隔山打牛,隔空將茶盅擊碎。
茶盞碎裂,茶水潑地。
梧庭慘叫一聲,在慕闕銘懷中失去了知覺。
“梧庭,梧庭!”慕闕銘心慌了一瞬,快到自己都沒察覺。
道士“嘿嘿”笑了兩聲,從背后拔出一柄拂塵,塵尾散盡,竟露出駭人鋒芒!
慕闕銘來不及探查梧庭的情況了。深沉如墨的黑霧瞬間爆開,擠滿了這片狹小的無聲之地。道士的拂塵劍眨眼就沒入了黑暗之中,斷作一節(jié)又一節(jié)。
道士收斂了輕浮的笑容,松開握著拂塵劍的手,轉身跳離黑霧所在的地方。
慕闕銘絕不會放過這個詭異的道士。黑霧快速蔓延,將整個隔絕內外的結界侵吞了個干凈。鳳凰大街的熙攘聲逐漸明朗,此處的動靜也很快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道士抬起眼皮,上下掃了慕闕銘兩眼,忽然笑道:“無妄魔尊,貧道知曉你的厲害,只是不懂,魔尊知不知曉投鼠忌器的道理?”
“鼠輩找死!”慕闕銘狠厲道。
鳳凰大街的熱鬧人聲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突兀地終止了。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熱鬧的鳳凰大街瞬間寂靜無聲、天光盡滅!不祥的黑霧遮天蔽日,將千戎城內最為繁華的所在化作了一片廢土!
黑霧所到之處,橫尸遍野,寸草不生!
千戎城內的各派宗門聞風而動,紛紛開啟了護宗大陣,然而并沒有什么用。一些靠近鳳凰大街的宗派成了被殃及的池魚,保護宗門的結界在慕闕銘面前如同白紙一樣脆弱,頃刻間便湮滅了。
道士終于不再笑了,他緊閉嘴巴,一滴冷汗從鬢角滑落。
他沒想到慕闕銘居然狠毒至此,身為千戎城城主的座上賓,居然不會顧忌這滿城人的性命!
慕闕銘死死地盯著道士,目光陰狠,令道士冷汗狂流。他不敢再想殺慕闕銘的事情,轉身就逃。
“想逃?”慕闕銘冷笑,“你逃到哪里去?”
本已經放緩速度幾近靜止的黑霧立馬又不安地暴動起來,快得猶如閃電,以更加滔天的陣勢朝倉皇落跑的道士奔涌而去。
道士很狡猾,他專挑人多的地方跑。他此刻已經知道這滿城百姓的性命在慕闕銘眼中猶如草芥,但如果千戎城城主親自出面呢?和修真界各大城市都有利益往來的慕闕銘,敢當著城主的面屠殺城中百姓嗎?
不得不說道士這一步棋走得極為正確,如果不是血千機聞訊趕來,他已經被裹挾進黑霧中化為虛無。
“魔尊!請留我千戎城一線生機!”血千機的臉色慘白如鬼,她帶來的血傀很快就遍布戰(zhàn)場,卻沒能搜尋到哪怕一個還有生機的幸存者。
慕闕銘瞇了瞇眼睛,腦中極快地衡量了利弊得失。
很快,幾乎要將整個千戎城全部吞沒的黑霧消散殆盡。
血千機冷汗淋漓地跪倒在廢墟之上,來不及喘息,立馬命令血傀去追擊那詭異的道士。
這道士必須為她千戎城內死去的千萬百姓負責!
道士“哼哼”笑了兩聲,不無得意,慕闕銘他對付不了,但區(qū)區(qū)一個血千機他對付起來手到擒來。
修為已達合體期三重的頂尖高手血千機居然不敵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
眼見融合了自己一縷神識的血傀首領被道士捅了個對穿,血千機噴出一口鮮血,跪在地上佝僂起身子不斷發(fā)顫,眼見著已經失去戰(zhàn)力。
慕闕銘絲毫不管血千機的傷勢,御風凌空,緩緩道:“你以為,本尊只有這一個手段?”
道士甩去劍上鮮血,如同狐貍一般狡黠地笑道:“千戎城城主已經再起不能,魔尊不至于當著她的面毀了整個千戎城吧?這傳出去,可是要令整個修真界寒心的。”
慕闕銘微笑,“你很像我一個故人。不,應該說你就是那個故人。”
道士看著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變弱了。”慕闕銘道,“變得虛弱的你,只能卑鄙地向我的徒弟下手?!?p> “她本就該在百年前隨她父母一起死在北境涼原?!钡朗棵嫔桓?,“是我于心不忍,留下她這條賤命,讓她茍活百余年。既然是我大發(fā)慈悲多給她百年性命,如今為我所用,又有何不可?”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蹦疥I銘露出嗜血的笑,“東天上神,你怕不是忘了被我吞掉的萬年神力?!?p> 聽聞此話,道士面容扭曲起來,但很快他就逼著自己恢復冷靜,“百年前你無所顧忌,可今時不同往日,爾等豈敢!”
“你說得對?!蹦疥I銘低頭看了眼懷中的梧庭,從衣袖里掏出一柄二指粗細的長劍,劍身如雪映照般發(fā)亮,其上所附威能浩蕩深沉如海。
道士頓時繃不住自己冷靜的假面,眼中閃過恐懼和震驚,他失聲道:“不可能,你怎么會尋到……不可能!假的!假的!”
“是不是假的,等會兒你便知?!?p> 慕闕銘舉起長劍,劍尖直指面如土色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道士。
他眼簾微微低垂,血海深仇凝在持劍的指間,眉眼之間蹙損他淡淡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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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第一天,大家好!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我應該在趕開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