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傷所需,梧庭暫時在這青山腹地住了下來。
鳳如煙除了每日來為她檢查身體狀況外,其余時候都不會露面。而梧庭傷重,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臥榻,也沒精力去管其他。倒是相安無事了好久。
這一日,梧庭吃過藥后,睡了兩個時辰。再醒來時,窗外明月高懸,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屋外徘徊,看上去不懷好意。
梧庭頭痛無力,開口問了一句:“誰?”
無人應(yīng)答。
梧庭內(nèi)心嘀咕,想這鳳凰后人的領(lǐng)地,總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小毛賊過來搗亂吧。
巡視的守衛(wèi)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不速之客,當即喝問:“你是誰,竟敢擅闖……”
可憐的鳥兒還沒喊完嘴里的話,就悶哼一聲,被打暈了過去。
梧庭有點震驚,再度對鳳凰后人領(lǐng)地的戰(zhàn)斗力有了新的認知。
然而此時顯然不是個吐槽的好時機,因為那小毛賊已經(jīng)偷偷摸進屋內(nèi)來了。
梧庭半瞇著眼朝那人看去。
借著不算明亮的月光,來人的眉目逐漸清晰。高挺的鼻,深邃的眼,濃黑的眉像刀一樣鋒利。頭發(fā)半長不短,堪堪扎在腦后,顯出幾分少年氣。
“無暗?”梧庭愕然,“你怎么來了?”
被喊出名字的男人身體僵硬了一瞬。下一秒,他整個人都站在了明亮的月光下,露出了他手里的一個布袋子。
“嗯?”梧庭疑惑。
無暗沒急著打開那布袋,而是先蹲在了床前,湊近梧庭,仔仔細細地把她瞧了一遍。
梧庭被他此舉搞得心里發(fā)毛,稍微往后挪了挪,再度問道:“你來這兒干什么?”
無暗確認了她外表毫發(fā)無傷,終于舍得開金口,悶聲道:“我來看你?!?p> 梧庭不知道這小子搞什么飛機,沒忍住笑道:“你有這閑工夫,不如先看看你的偃月刀修好沒?!?p> “妖女,我來看你,你還不領(lǐng)情!”無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語氣也變得惡狠狠起來。
梧庭敷衍道:“是是是,謝謝你掛念我?!?p> 她的目光落到那個樸實無華的布袋子上,問:“這里面是什么?”
無暗支支吾吾半晌,打開袋子。
里面竟裝了許多肉類吃食,賣相雖不好看,但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梧庭多日不曾看見這種珍饈,頓時眼都綠了。
在鳳凰后人領(lǐng)地呆了這么些日子,每日茹素,梧庭都感覺自己已經(jīng)是只羊了,恐怕啃啃草也能把剩下的一百年糊弄過去。
如今聞到肉類那股獨特的腥香味,梧庭才略微找回了點生活的盼頭。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想要伸手把袋子搶過來,但又不知道無暗是什么意思,因此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渴望,偷偷觀察他的臉色。
無暗看她這副乖巧小心的樣子,感覺新鮮的同時又覺得好笑,大發(fā)善心道:“你吃吧?!?p> 說著就把袋子遞給了梧庭。
梧庭得了首肯,頓時雙眼放光,幾乎是用搶的動作拿過袋子,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起來。
無暗在一旁蹲久了,腿有些麻,便干脆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床邊,托腮看著梧庭。
沒有外傷,吃肉的時候也特別精神,看上去完好無損,為什么會在鳳凰后人領(lǐng)地呆這么久呢?
待梧庭吃得差不多了,無暗才猶豫地問道:“你為什么不回碧落山莊?”
梧庭把袋子還給他,重新躺下,揉了揉肚子,道:“因為我要在這里療傷?!?p> “你怎么了?”
“嗯……很難解釋給你聽。”梧庭偏過頭看他,“你這么關(guān)心我干什么?之前不還惡狠狠地說要把我燉成蛇羹嗎?”
無暗臉色變化幾許,啞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惱羞成怒地站起身走了。
他要走,梧庭也不攔。這里本來就不是無暗的領(lǐng)地,他不請自來,走時還需要梧庭挽留嗎?
梧庭胃囊充實,頭疼減緩了一些,但卻睡不著了。只好起身下榻,從書架上拿了本典籍?;氐酱查?,點燃了一支蠟燭,就著搖晃的燭光看起來。
月上中天,她知道無暗沒走。因為那傻子蹲在門外的影子被月光投射了進來。
梧庭暗自嘆了口氣,不知道他在執(zhí)著什么。他們二人之間應(yīng)該是水火不容的關(guān)系才對,現(xiàn)在無暗這般別扭,搞得梧庭也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看了沒多久,梧庭眼皮就沉重了起來。她朝外望了一眼,也沒看清無暗還在不在,就撐不住睡著了。
第二日早晨醒來,侍從慌張地問她昨日是否受到刺客襲擊。
梧庭知道必然是那被無暗打暈過去的守衛(wèi)引起了混亂。面對侍從緊張的詢問,梧庭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我昨晚睡得很好,沒有人驚擾我。”
當晚,梧庭特意囑咐守衛(wèi)只在院外巡邏,不要進入她院中擾她清夢。
無暗再來的時候,她壞心眼驟起,狹長的眼眨了眨,壞笑道:“你說你這樣子像不像來偷情的奸夫?”
無暗頓時從臉紅到了脖子根,整個人都要熟了。他按捺下狂亂跳動的心臟,斥道:“你胡說什么!”
梧庭哈哈大笑,連續(xù)多日來陰郁的心情都好轉(zhuǎn)起來。
“下次別偷偷摸摸的了,你是鳳雀族少族長,每次搞得這么偷雞摸狗干嘛?”梧庭邊吃邊說,“要是被抓了,丟得是你整族的臉。你也不想讓整個青蘿幽里都知道,你一只鳥雀,跟我一個惡名遠揚的蛇女走得太近吧?!?p> 她吃完就把袋子還給無暗,也不看無暗什么表情,擺了擺手,“以后別來了?!?p> 無暗心中委屈極了,伸手去搖她,“你這妖女,你吃我東西還趕我走,你把東西給我吐出來!”
梧庭被他晃得難受,張口做出要嘔吐的口型,嚇得無暗又慌亂起來。
然而她只是吐了吐蛇信子,露出自己的豎瞳,威脅道:“我對你可沒什么感情,再不走我就吃了你。”
無暗愣在原地,自己都沒察覺出來自己的表情是多么受傷。梧庭看了頭更疼,心道真是罪過,說:“你到底要干什么?當時我把你打成那樣,你的偃月刀也因為我而斷,我們倆關(guān)系不能說好吧?”
“嗯。”
“謝謝你這兩日送來的食物,你快回去吧。”
“……”
“不送?”
“嗯?!?p> 無暗低下頭,捏著布袋子的手有些用力,隱約可見青筋。
梧庭捂著前額背對他躺下,一點表示也無。
無暗這才反應(yīng)過來,梧庭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話。她真的不在乎無暗為什么來看她,也不在乎無暗聽了她的話會是什么心情。
這妖女說得也是,他倆本來就沒有交好的理由。無暗這樣子,才叫奇怪。
可是……心中為什么總是要在意她?
無暗想不明白,心中又不好受,腳步慌亂地離開了。后面一連幾日都沒有再露面。
這一日,鳳如煙制好了藥,讓梧庭服下后,梧庭頓覺頭痛大減,瞬間精氣神都恢復(fù)了過來。
“先生此藥有奇效!”梧庭驚喜道。
鳳如煙謙遜道:“小姐謬贊,不過是能短暫壓制小姐的頭痛之癥罷了?!?p> 他將藥瓶輕輕放到梧庭手上,道:“這藥丸,每七日便要服用一次,一次一丸。這里的藥丸可供小姐服用一年。之后若是藥丸沒有了,在下會著人給小姐送來。”
“我真是成了名副其實的藥罐子了。”梧庭握緊手中藥瓶,笑道。
鳳如煙溫聲道:“小姐勿怕,在下和魔尊都會想辦法為小姐延壽的。”
“這倒不必?!蔽嗤フf,“人各有命,天意如此,何苦違背呢?”
鳳如煙沒有再說其他勸慰的話,反倒是提出了一個讓梧庭意想不到的請求:“請小姐每日按照此本秘籍進行修煉。”
說著,他遞了一本古舊的書卷過來。
“太清集靈經(jīng)?!蔽嗤ヒ蛔忠蛔謱⒎馄ど系臅畛鰜?。
鳳如煙點頭:“正是,此本秘籍內(nèi)容玄奧,但對固魂極有效用。是從北境涼原搶救回來的孤本。”
梧庭再度聽到這四個字,不禁奇道:“先生對北境涼原了解多嗎?”
“慚愧,我基本不曾離開過青蘿幽里,對于北境涼原所知甚少。只知道那里是淬冰蛇種的領(lǐng)地,但于二百年前覆滅,后來便是整個修真界都避之不及的死地?!?p> “這樣。”梧庭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氣惱。
她心中已經(jīng)了然,北境涼原覆滅的原因是個巨大的問號。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恐怕只有慕闕銘知道其中明細。
鳳如煙臨走前又多說了幾句:“我雖是鳳凰后人,但并不是魂修。鳳凰涅槃與你們淬冰蛇種的化繭其實本質(zhì)不同。但在下既然答應(yīng)了魔尊的請托,定會竭盡全力將魂魄體系研究透徹,不負魔尊和小姐期望?!?p> “你也不要太勉強自己?!蔽嗤捨康?。
慕闕銘這個人威望真是深厚,連鳳凰后人這么尊貴的身份都為他效力,北境涼原到底在慕闕銘心中又是什么地位呢?
梧庭百無聊賴地想著,慢吞吞的翻看手中的書卷。
這本《太清集靈經(jīng)》已經(jīng)很破舊了,書頁泛黃發(fā)脆,有幾頁的邊緣還被火燎得焦黑,但幸好書中內(nèi)容完整無缺,不然這本就深奧晦澀的經(jīng)籍就更難懂了。
梧庭嘩啦啦將整本書翻了一遍,在倒數(shù)幾頁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行簪花小楷,寫著“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這字柔美清麗,但書寫內(nèi)容卻又透露出堅韌。梧庭情不自禁地好奇起寫下這行字的人是誰。
再往后翻一頁,又出現(xiàn)了一行瀟灑多姿的行楷,寫著“念夕乃云中白鶴,非燕雀之網(wǎng)所能羅也?!?p> 再后面便沒有這二人的字跡了。
“念夕”?這恐怕是寫簪花小楷那人的名字吧。這般清雅的名字,應(yīng)該是女子。后面這寫行楷的又是誰?他們二人在這本古籍上一唱一和,還怪有意思的。
不過仔細想想,能在這本孤本上留下字跡的人,想必和她是同族。
梧庭禁不住微笑起來,手持經(jīng)卷躺倒在床榻上,反復(fù)品味這兩行字。心頭滑過一絲微妙的感懷。
窗外日頭正好,風(fēng)和日麗,或許這二人在《太清集靈經(jīng)》上寫字時,外頭也是這般歲月靜好。
只是不知道,滅族之災(zāi)是不是也和今日變故一樣,突如其來,打得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