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不同
南方的雨總是默默無言,不知疲憊,無止無休,落入深山中,有著空靈般的幽遠,打在廊檐下,有著詩一般的平仄韻律,妙不可言。
與其說諸人被困在山中,不如說,諸人樂意留在山中,司馬曄在此處建有庭院,有木屋數(shù)間,夠諸位郎君居住。山中夜更深,雨似乎大了一些,有淅瀝之聲,然而,王元昱與司馬曄皆興致高漲,于亭中對奕,當(dāng)然下棋是次要,否則靜姝也不會被支開,連童生也不在跟前,司馬曄身邊也無奴仆伺侯。
“新政是祖之向太后提的吧?”王元昱雖是詢問司馬曄,然而卻是肯定的語句。
司馬曄落下一子,并沒有否認。
王元昱笑道,“早說祖之有才,果然不假,如此以來,各士族所蔭隱戶將無所遁形了?!?p> 司馬曄搖了搖頭,也不避諱此新政的真正的目的,“朝廷國庫艱難,連兵士也養(yǎng)不起,這也是無奈之舉?!?p> “哈哈......”王元昱大笑,“養(yǎng)不起兵便不養(yǎng)兵?!?p> 司馬曄聽言皺起了眉頭,頗為無奈,似勸說又似懇求,“子亭......好歹是朝廷,也不能逼得太狠,既然爾等遵其君,也應(yīng)該講究君臣之禮,若不然......”
王元昱挑了挑眉,“如何?”
司馬曄手持棋子,久久沒有落下,最后將棋放回棋盒中,神色是無比的坦蕩,輕言道,“你取而代之即可?!?p> 這不像是賭氣的話,王元昱驚鄂的張了張嘴,看著面前的舊友,玩伴,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靜姝站立在不遠處的回廊下,透過稀松的竹樹,正好能看見二人交談,她如此專注的模樣,并未查覺到身后有人走來。
“靜姝?!?p> 靜姝一怔,緩緩轉(zhuǎn)過頭,見是宋袆。
“這么晚了,還沒有休息?”宋袆問。
靜姝回答道,“奴侯在這里,擔(dān)心大將軍有什么吩咐?!?p> 宋袆朝亭子處望去一眼,笑道,“站這么遠,便是有什么吩咐,你也聽不到吧?!?p> 靜姝道,“大將軍與瑯琊王有要事相談,吩咐奴離遠一些,大將軍有事,會揮手示意?!?p> 宋袆點點頭不再說什么,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靜姝見她走遠了,松了一口氣,但她適才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話,靜姝也顧不及她,繼續(xù)朝那二人望去。
“新政看似給了士族們更多的好處,可是真正的目的,是收括隱戶,為朝廷充值兵源?!?p> “是?!彼抉R曄回答道。
王元昱道,“士族并非愚昧,不可能看不出來。”
“又如何呢?”司馬曄道,“朝廷也該有個朝廷的樣子,即便是傀儡,丞相不也沒有反對嗎?”
王元昱笑了,“你認為丞相沒有反對是為什么?”
司馬曄思索片刻,“他認為新政必不能實施下去?!?p> “即然知道結(jié)果,為何還要去折騰?”
司馬曄坦然的看著王元昱,“為什么要用折騰這個詞?”他又垂了垂眸,“我原本無意仕途,但如今己身入其中,就該為此做一些吧,這不是折騰,是......本份,是應(yīng)當(dāng)。”
王元昱心中震撼,明知會失敗,依舊要堅持,不是折騰,不是名譽,而是身為臣子的本份,應(yīng)當(dāng)為朝廷出一力,王元昱是該說他傻,還是該說他是君子?
面對舊友坦蕩無畏甚至真摯的目光,王元昱突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的渺小。
“祖之......”他一時不知該說點什么,頓了好一會兒,“你我之間,走的路不同。”
司馬曄道,“但愿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p> 王元昱菀爾,朝司馬曄舉起了酒杯,“可惜,我們的目的也不相同?!?p> *
連下數(shù)日雨,靜姝再未見王元昱與司馬曄單獨在一起,說二人談崩了,也不像,二人依舊笑臉吟吟,與諸郎君有說有笑,眾人要么一起談玄,要么一起宿醉,要么三三兩兩,對奕的對奕,賞畫的賞畫,作詩的作詩,還有郎君于雨中漫步好不愜意,宋袆與王元昱住在同一間屋里,幾乎朝夕相對,對她而言,是歡喜的,因為即便她在將軍府,也不是天天伺侯榻前。
不僅如此,還可以照顧他的一日三餐,庭院有存糧,但奴仆不夠,又因王元昱一向挑嘴,童生只會吃不會做,靜姝做的,王元昱嫌棄,宋袆便擔(dān)起他的起居飲食,短短這幾日,二人就如平常夫妻一般。
這日,宋袆?wù)袅嗣赘猓萌ソo王元昱,正遇上司馬曄,宋袆朝他施禮后便要離去。“宋娘子可會《梅花三弄》這首曲子?”司馬曄在她身后問來。
宋袆轉(zhuǎn)過身,“瑯琊王說的是可是笛圣溫伊所著的《梅花三弄》?”
司馬曄微笑道,“宋娘子果然知道?!?p> 宋袆?chuàng)u搖頭,“溫伊所著之曲,妾大約都知,唯獨這首,妾聽聞此曲天籟,只可惜,己失傳?!钡娝抉R曄神色,“莫非瑯琊王有此曲譜?”
司馬曄點了點頭,宋袆又喜又驚,“這......此曲并沒有失傳?”
司馬曄道,“去年在華山,遇一大師,正巧手里有那曲譜,原來大師乃溫伊之友,受其托付,要將此曲送給有緣人,大師深感時日不多,將此事托付了我,不過此曲以笛為主,琴而輔之,而我并不善笛,也并未遇到善笛之人,所以先收藏了起來,希望有一日能遇到真正有緣人,直到在子亭的壽宴上,聽得娘子一曲,驚為天人?!?p> 宋袆聽堂堂瑯琊王如此稱贊自己不由得羞紅了臉,司馬曄又道,“不滿宋娘子,只因一曲,我尚不確定宋娘子是那有緣人,直到今日,又聽娘子的笛聲,才敢認定沒錯了。”
宋袆聽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呢,他這是要......
“因此,這首《梅花三弄》曲譜當(dāng)歸于宋娘子?!?p> 宋袆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宋娘子......”
“瑯琊王要將那曲譜送給妾?”
司馬曄笑道,“是。”
“可是......妾只是......一介奴仆?!?p> 司馬曄皺起了眉頭,“宋娘子可喜歡音樂?”
“喜歡?!彼涡劜患铀季w,“妾從小喜樂,學(xué)樂,寫樂?!?p> “那就對了?!彼抉R曄道,“放眼天下,宋娘子的笛聲己無人能比,娘子年紀輕輕,便有此造詣,豈不是溫伊等的有緣人?”
宋袆瞬間濕潤了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