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來便不愛說話,世間所謂的苦難嗔恨之事在我身上即便應(yīng)驗,我也無甚大感。我不會憤怒,不會怨恨,但我也不可能享受。我像是注定不會傷害他們,相對于不敢,更多的是不愿,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暢快的大笑一樣簡單。我很孤獨。沒有人聽我說話,他們聽不見我的聲音。我多么希望自己擁有一個族群,可如果那里的人和我所知道的這些一樣,我寧愿繼續(xù)無聲的孤獨下去。隨著時間的流轉(zhuǎn),我一點點長大,越發(fā)看不到自己存活的未來,我深受束縛。我決定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了卻這莫名其妙的一生。我想,我是遺憾的。
——《他們的世界?寡語者傳》
溫李手心一燙,一本紅色書籍憑空出現(xiàn)在她手上,她打開看見它原先一直空白的頁面上終于迎來了有史以來第一人的檔案。
只可惜,它是用來記錄死人的。
每一個本該是大音族的人死后他們的資料都會自動歸檔入內(nèi),這是它因時運而生自身而來的本能。
繼當(dāng)初守門人交給她時,已有十年了。
一個大音族的人可不是好找的。好容易又出現(xiàn)一個,還沒等她發(fā)現(xiàn),便已經(jīng)消失了。
溫李用食指彈了彈默讀著的內(nèi)容,她的眼睛是微微瞇著的?!翱上]有早些遇上你”溫李喃喃道。嗓音清涼略帶些沙啞,平靜無瀾的語氣并沒有多少可惜的意味??烧l知道呢?說出來的話遠遠沒有人的思想復(fù)雜。
合上書溫李站起身,長長的黑色裙擺以一種優(yōu)雅流暢的姿態(tài)自然垂落至腳踝,簡單的半袖棉布長裙倒是有一個完美的設(shè)計者。
蹬著黑色木質(zhì)涼鞋的雙腳向右一轉(zhuǎn),還沒走幾步便停下了。她略帶笑意的聲音接踵而至,“又把你忘了?!闭f完轉(zhuǎn)頭走回去,拎起地上小巧的馬扎,才真的朝一個方向離開。
“滴答……滴答……”無邊無界的空幽地似暗非明,地上淺淺覆積著一層凈水,淡淡的霧氣縈繞在這個空間,彌漫著灰色的涼意。其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獨腳站立在水面,只一腳尖著地,它循著左邊方向不斷旋轉(zhuǎn),每轉(zhuǎn)一周,隨之而來的是上空落下的一滴水,“滴答——”看不到根,但它們都實實在在的砸在地面上。
身影不停的轉(zhuǎn)著,轉(zhuǎn)著……
直到離它很遠的地方開始冒出了一絲綠意。
溫李懶懶的坐起身,打了個哈欠,抬手抹去眼角的濕意,掀被下床。出門前仔細(xì)翻閱了攤在地上的那本厚厚的藍皮筆記。
走出院門徑直往右,不經(jīng)意間瞥見前方迎面走來的兩個小學(xué)生,其中一個邊走邊轉(zhuǎn)著圈兒,不忘向旁邊的小伙伴炫耀她跳的怎么樣。
溫李笑笑,轉(zhuǎn)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來到一家十分破舊的精神病院。
依舊是那一襲及踝半袖長裙。軟底平底鞋踩在水泥砌成的樓梯上沒有絲毫聲響,她一不留意踩在臺階中間一個拳頭大的缺口上,打個趔趄差點摔倒。
穩(wěn)了穩(wěn)身子,爬到五樓病區(qū),按下電鈴。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戴藍色口罩身穿白色護士服的女人,她掏出鑰匙,先一把撥開一個使勁兒趴在鐵門上對她嘿嘿笑的老人,再打開門,轉(zhuǎn)身鎖上,這才用另一把鑰匙開她眼前的門。
“你是誰?來干嘛的?”護士冷冷的問道,口罩沒打算拿下來,眉眼處滲著明顯的漠然與灰寂,在這地方呆的時間應(yīng)該不短。
“我找方格,我是她表妹。來看看她?!睖乩钐Я颂в沂至嘀拇蟀闶?,善意而專注的看她,來增加自己的真誠與可信度。
護士皺皺眉。
“進來吧,你先坐這兒等會兒,我得跟她的主治醫(yī)師打個招呼。”
“好”溫李呆在這個小小的由兩扇鐵門兩面墻壁圍起來的臨時招待處。
護士開門進去,鎖上,再打開,鎖上,再來時身后跟著一個人。
骨瘦如柴的少女穿著洗的有些褪色的灰色病號服。一雙眼睛亮的嚇人,明顯有別于其他病人迷離渾濁的模樣。由不得人反駁這樣一雙眼睛不能在夜晚發(fā)光。
護士將人領(lǐng)到便又忙著離開了,那邊有人打架,打出了血來。
“方格,大概十年前你開始看到一些東西是嗎?”溫李笑著問。
叫方格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一邊“咦”“咦”“啊”的驚嘆。她懾人的眼光銳利直接地射進溫李的眼球。卻未在其中激起哪怕一絲波瀾。她照樣笑著,一雙眸子好似深水幽譚,卻確確實實帶著笑意。
“我看到兩個你!誒——奇怪,不是肚子里有東西嗎?肚子里有一團東西才對啊,可你肚子里怎么還有個你?”方格一副疑惑加震驚的樣子圍著溫李打轉(zhuǎn),不時動手拉扯她的腰肚,似要把她所謂的另一個她給揪出來。
溫李也不拒絕,任由她擺弄,只不停跟她說著話。
“你還能看見什么?”
“看見——肚子里有東西啊,不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看不清??捎械娜擞校械娜藳]有??赡恪阌袃蓚€你!”
“算我連累了你?!?p> 方格不解的看她。
溫李不再說話,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明明比她矮上半頭,年紀(jì)相當(dāng),可做出這頗為老氣橫秋的動作竟沒有絲毫違和感。
撫在頭頂?shù)氖譂u漸下移,移向她的雙眼,方格感覺眼球一陣刺痛傳來。再睜眼時她對著周圍的環(huán)境迷茫了。
她有屬于自己的群體,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xiàn)在。她在這里生活更好,其他地方她也進不去。不妨幫她一把。估計很快她就能出院。
繼續(xù)開始尋找目標(biāo)。
希望趕在花園完成之前找到一個族人,只她和看門人兩個,有些寂寥。
離開許久,她甚是想念漩渦湖的水。一個猛子扎進去,狠狠地游它幾個來回,再浮在水面上練習(xí)“五爪綠脈”,估計那個小湖靈又會暗中在她肚皮膨脹時往上投水箭,小把戲玩的不亦樂乎。
想回大音希聲界了。
抓緊吧,一手藍皮筆記,一手小馬扎,本子上還夾著一支黑色水筆。
今天她倒是有了新意。左胸口別著一枚綠手別針。水晶般的材質(zhì),通體瑩綠,五個手指靈活纖細(xì),肆意的扭動著,煞是活絡(luò)。她身穿一成不變的黑色長裙,連款式都沒變過。
倒也不是她邋遢,她是每日一換的,只不過她中意的衣服只這一件,索性多做幾個同樣的,大不了天冷了她再找個暖和的地方去,盡管朝南走,倒是不怕曬。與她相比,溫李承認(rèn)自己更偏執(zhí)一些。好歹她還能撿些清淡或單一的顏色換著穿。
這些日子以來,不定期的她會在鄉(xiāng)村與城市的某些地方徘徊。坐在小馬扎上,膝上攤著藍色筆記本,記下人們口中的一個個怪異不愛說話的人。甚至是他們眼中的瘋子。
“青村有個寡婦喜歡女人……”
“我們小區(qū)有一對夫妻,他倆的兒子不能見太陽……”
“天橋那里有個斷胳膊的乞丐,一到晚上……”
“我們班有個男生喜歡穿裙子,那叫——異裝癖好像。沒聽他怎么說話,被人按在地上打時叫也不叫,無論怎么對他,他都不理人,聽說他早就不是處了,還是被男人破的。不過,他不愛搭理人,也被老師提問過,不是啞巴??捎行┡合矚g他,對他再好,對他再壞,他都一副淡然的樣子,媽的!很招人厭煩。我們學(xué)校打他的人太多……”
溫李等眼前這個還算清秀的男生說完,接著略一伸頭客氣的笑著對排在他身后的兩人道:“結(jié)束了”。
那倆人一臉可惜的撇嘴離開。溫李又問:“你再說具體些”溫李遞給他一百塊。男生臉微微泛起了紅暈。
溫李依舊笑著,二十歲尚算稚嫩的臉上,硬是被她笑出了慈祥和善。和大音界里的那位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鹿老師,謝謝您了,這幾天我的焦慮減輕了很多?!?p> 坐姿放松的鹿石有五十歲左右的年紀(jì),腕上帶著兩串檀木珠,面色紅潤,頭發(fā)烏黑濃密,保養(yǎng)的甚好。
青年剛到,不急著治療,按一貫的做法先聊些閑話“對了,上次在路邊看到一個奇怪的姑娘,不知道是記者還是作家什么的……”
“不過,憑我這幾年的經(jīng)驗判斷,她胸口那枚綠手別針可是價值不菲?!闭f完咋咋舌,又自來熟的給自己倒水喝。
本是閑適的坐姿似是突然被定格,鹿石僵住了。
片刻后恢復(fù)如常,語氣隱帶急切,可道行淺的人撐著耳朵也是聽不出的?!霸谀膬嚎吹降??她長什么樣兒?”
“就在A校附近。至于長相——這個,我還真想不起來。只記得她穿個黑裙子,長頭發(fā)。再有——沒了?!鼻嗄觐H為苦惱,也有些自責(zé),暗怪自己當(dāng)時竟沒法兒細(xì)看似的。
鹿石盯著他片刻,在他不自在到崩潰邊緣前移開目光,青年私下咽了口唾沫。困難的呼吸著。
“我們開始催眠吧”鹿石聲音既輕又平,熟悉的聲調(diào)安撫了青年無所追尋的慌亂。
他忙不迭的點頭,放下口杯自覺躺下。
……
“一米七的個子,長發(fā)三七分,雙眼皮,高鼻子——嘴巴左邊有一顆小痣”。
長發(fā)、黑裙、小痣——最重要的是,綠手別針。是她。
是他們口中的她。
混沌清涼的空幽地,上空懸掛出一彎暗色系的七色彩虹。彼時覆積著一層清水的地面已被一望無際的青草所取代。草兒約有一指長,顆顆掛著水珠,青翠欲滴,著實令人心怡。
在這片空間中有那么一個地方,長出了一棵樹,唯一的一棵樹,一棵石榴樹。一道幽藍色身影隱在樹上。
幽暗奇幻如浩渺宇宙般色彩深沉的熒光籠罩在這片空幽地。樹上的人影被瑰麗的彩虹光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拉映到半空。
它張著嘴巴像是在歌唱,其下的石榴樹與草兒們宛如受到清風(fēng)的洗禮,在靜止充盈的空間里竟微微抖動。只是卻聽不見這里絲毫聲音。
片刻那道身影倏忽間飄落而下,飛身懸到空中、彩虹旁。四肢伸展,隱有綠色線條貫穿它的四肢與脖頸上至頭頂。一股清香無聲無息的流動。冷幽的彩虹光也柔和了一些。石榴樹在一時間開花、結(jié)果,一顆顆晶瑩透亮的紅石榴一點點綴滿枝頭。
它便又消失了。
又見清晨,燦爛的陽光透過沒有窗簾遮擋的窗戶照進溫李身上,溫暖的過了頭,她不得不清醒。
心有感應(yīng)般將左手從毯子下抽出來,只見手腕上多出了一串黑色編織繩纏成的手鏈,上面綴著一個彈珠大小的木刻石榴樹。雕刻的可謂是惟妙惟肖、巧奪天工。細(xì)致精美無疑。樹上竟然還有小小的紅色小點——石榴。真真是妙極!
校園角落里的圍墻邊有一棵松樹,松樹下站著一個人。穿著印著不知名景色的水墨畫的寬大長裙,不見頭發(fā)。頭頂光亮中冒出些青色,看來頭發(fā)快要長出來了。
溫李只看得見他的側(cè)臉。少年筆直的仰頭站著,修長的脖頸很是養(yǎng)眼。少年沒做什么,只是對著垂在他面前的松樹枝“啊~”地輕喊。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有松針筆直落下,直擊他的面門,似對疼痛無感,不見他為之所動,直到一個尖銳的松針卡進了他的喉嚨,他才不受控制的彎腰大咳。
溫李上前輕輕給他拍背。
剛落下一掌,那男生猛然將頭一轉(zhuǎn),黑黝黝的眼珠清澈中卻有些滲人。
溫李不躲不閃的接受他目光的探詢,似能感受到他周身深藏的孤寂與迷茫。于是摸摸他的頭,刺刺的。
少年瞇著眼睛,卻奇異的沒有躲開。
他倚著松樹直接坐到地上,溫李也就挨著他坐下。
倆人誰也沒有開口,卻難得有幾分祥和靜安的氣氛。
“昨天我被他們侵犯,你看見了?!鄙倌晗乳_了口。語氣和眼神中表現(xiàn)的與聲音的內(nèi)容似乎不符,仿佛在嘮家常一樣置身事外。
溫李無聲一笑,二人一個看天,一個看地。
她伸手示意那只在她身邊徘徊很久的黑色蝴蝶停她手上,然后遞給少年,“和你一樣美”。
少年睜大眼睛,隨手扔開拔下來的草葉問她:“美在哪兒?”
“你的靈魂,你的所有。”溫李這次倒是直接回答。
“哼”少年似是嘲諷。
可溫李只聽得到他一絲的羞澀與拘謹(jǐn),頗有些束手無策的生疏感。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只是一個剛見到同族的小孩兒。對族群的一切,包括他的族人都不了解。但不妨礙他本身散發(fā)的親密與信任。
“不過可惜你是個人,且在這兒耳濡目染了十八年?!睖乩钊嗡舆^蝴蝶后,往空中狠狠一擲。它翩翩地轉(zhuǎn)過墻角不見了蹤影。
“說的你不是一樣?”少年瞥她一眼。
“作為人來說,我曾經(jīng)是,只是十年前就死了?!睖乩钫Z氣淡淡。目光隱帶挑釁。
少年沒再問下去。
“總結(jié)自己的一生,你能說出什么?”溫李看他。
少年沉思片刻,認(rèn)真道:“我孤獨,可與其融入他們,我寧可享受著自己的孤獨。我迷茫,迷茫著存在的所有。我不屑,不屑很多東西。可我似乎從來不會計較。我像是被什么困住了?!?p> “但你從未怨恨過,不是嗎?你還在期待,只是對象不在這里?!?p> 少年沒有否認(rèn)。
“你需要一個族群,人是群居動物,靈魂也是?!?p> 鹿石把自己關(guān)進書房,蹙眉咬唇地糾結(jié)著手中的資料,他來回翻看,時不時的圈點。最后謄寫出的內(nèi)容是:一分為二、綠手圖。
不管這是什么,作為追查的信息來講,可以說很不完整,甚至是少的可憐。
他苦惱地狠抓頭發(fā),錄音筆還在不斷地重復(fù)播放。
“她極快,又極慢……她穿一身彩衣,不,也穿黑裙……她嘴角有顆痣……她的手,像是在跳舞……好美……她不見了……”
“我看見了兩個她?!?p> ……
“手是一切創(chuàng)造的源泉,‘靈魂之手’是我們大音希聲族的徽章?!睖乩钪钢缸约盒厍暗膭e針給少年看,也就是海喬——光頭海喬——愛穿印著水墨畫的長裙的海喬。
坐在石榴樹上的少年低頭安靜的吃石榴,把石榴籽也一并嚼嚼咽了,只聽溫李給他說個不停。
“不看前后情況,你倒像個真正大音族的人,而我則是個冒牌兒的?!睖乩铍y得調(diào)侃道。說完不待他回答,便又說:“瞧好了。”
話音一落,溫李手腕令人眼花繚亂的翻轉(zhuǎn)著,兩只手揮舞在空中,引得周圍的空氣都好似在有力運轉(zhuǎn)著一般,十只手指纖細(xì)靈活翻云覆雨樣的在小小地方穿針引線般像是在縫補空間。海喬沉思間乍見綠光一現(xiàn),只見溫李的腹部亮起一團綠光,綠光向四肢緩緩擴展連成一線,穿體而過上升至她的頭頂,綠線中似有液體在運轉(zhuǎn)流動,隨著她五指的舞動,手腳均已現(xiàn)出五條綠線。海喬在此時聞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幽香,那是靈魂的味道。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可又沒有聽到。但他依然得到了某種安慰,直到此時,飄搖、涼涼的心才有了安全,像是靈魂有了歸屬,終于找到了家。
他笑了。不知懷著怎樣一種奇特而玄妙的心情。
溫李收回手。笑盈盈的。
“你先練手舞,將自己交給它們”溫李拍拍自己的手?!八鼈儾粫邌輲湍憔毘伞遄G脈’,到時你就能正式入族。大音希聲界很美,很快你就能看到?!?p> 掰開少年的手,抽出他僅剩的半塊石榴蕩著雙腿自己吃,示意他開始練習(xí)。
“就這么簡單?”少年難得發(fā)問,畢竟他接受力很強,哪怕是初始時親眼看到她將腕上的石榴手鏈丟在地上,而后那里多了一棵真正的結(jié)滿果子的石榴樹也不覺有多驚訝,似一切的發(fā)生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一般。
“說簡單也不簡單??晌夷艽_定這對我們來說小菜一碟。就像一些鳥兒有了翅膀就能飛翔。我給你遞了雙翅膀,剩下的還不簡單?”溫李拿沾滿石榴汁的手拍了拍海喬的光頭,一副長輩模樣在給予小輩鼓勵,不過海喬像一點兒也不嫌棄,任她在自己頭上擦手。她才大他兩歲。
“有訣竅嗎?”他又問。
“自由發(fā)揮,把翅膀融入皮肉里?!睖乩铍S口一謅。
海喬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只剩下一片清明幽寂。修長的五指緩慢自然的舞動起來……
昔日滿是青草綠地的空幽地除一棵果樹外又添了很多與彩虹顏色相應(yīng)的花叢,不知名的樹木也隨意而不失美感的扎根于地下。
一個裹著暗系七色彩虹服的少女走上前,攬著她說了會兒話。
她一走,來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兒,他扔出一塊石頭。溫李下意識雙手一接,從床上坐起身,略一揮手,石頭里跑出幾行字:C市一個叫鹿石的催眠師偶然間得知了大音族的事情,你暴露了。
溫李把玩著石頭想了會兒。
便一躺身一睡不起。
少年逃了晚自習(xí),來到他們約定的地方——物理實驗室后面的角落里。
一如既往二人坐在石榴樹上,不急著說話,只專注地欣賞十五的滿月。溫李暗自想著大音希聲界可以多些月亮模樣的東西。好看。
見少年看出竅了一般,便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揮手間皎潔的月亮被一團混沌的氣團遮住,那是花園上空的氣體。少年不意外的轉(zhuǎn)頭瞄她,她才將氣團揮散。
“這兩天練得怎么樣了?”
海喬不言語,直接開始舞動起雙手來,待到滿頭大汗時才見肚臍的地方冒出一點零星的綠光。一閃而過,絢爛的流星在它面前都要甘拜下風(fēng)。
溫李笑而不語,少年卻也能分辨出她笑中的打趣。
“練成‘五爪綠脈’會怎樣?”少年擦擦汗,溫李指著他的腦袋,“頭上也有?!?p> 少年抬手一抹,還在等她回答。
“說也說不清,到時你自會知道?!睖乩畛云鹗癫辉僬f話。
海喬繼續(xù)練習(xí)。
他沒問為什么自己還要呆在這兒上學(xué),依然和這里的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他問,溫李會說,因為他是個人。沒有一分為二的人。
不過,真正屬于大音希聲界的人是心意相通的,說與不說僅是情趣所起,并非必要。
她有一種把他當(dāng)自己孩子的感覺,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她是大音希聲界的第一批人,算是長老級的人物。
她的花園布置好了,溫李對著月光照了照自己右手腕上的暗系彩虹印記。愉悅的在上面印下一吻。
石榴樹移出花園的話也可以,大不了自己以后再添些花花草草。
海喬在休息抹汗中,溫李解開手鏈拿到他面前。
“這就當(dāng)作我提前祝你入族的禮物。這手鏈你用得到,也用不到。不過在這兒肯定用得到。”話說的有點繞口。
海喬略一垂眸思索,就拿了過去,也系在自己左手腕上。
“謝了”少年的笑清俊純和。
溫李不禁又抬手摸摸他的頭,可一觸及他腦袋上的汗水,便毫不掩飾的收回手并再自然不過的在他淡青色同樣印著水墨畫的衣裙上抹了個干凈。其過程中一直都帶著不深不淺的柔和笑意,絕無摻假。好氣魄。
海喬微微一笑繼續(xù)練習(xí)。
溫李見他認(rèn)真的模樣,憶起少年被人侵犯時的畫面。
只那一雙眼睛,便讓她確認(rèn)他的身份。
不羈、深沉、幽寂、平淡。大音族高于惡,可也遠非善。他們對于所謂的壞與惡之事,包括世間稱贊的美好之事,大都無感。不想做、不會做,沒有讓他們信服的理由做。他們是人們眼中的怪人。甚至連怪人都比這好聽。
關(guān)于靈魂,關(guān)于思想,他們一族無疑流光溢彩,卻注定是暗色調(diào)的。
萬物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給了他們這類人以生路,路途不夠苛刻,沒有契機,注定都要滅亡。
寡語者們的時代,自她由死亡到新生的那刻開始,作為一個契機,開啟了大音族的生存之路。
是偶然,抑或必然。
世人于他們來說,至高算個熟悉的陌生人,兩個完全不同的種族,起碼到了如今也沒有真正的共鳴產(chǎn)生。
可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兩族同出一脈,再往前追溯,可能才有不同。
可這一切的究竟,始終是個謎團。
寡語者們沉默的承受一切,除了深深地孤獨,迷茫的凄涼,死時的不甘。世間再無使其動容之事。他們由始至終不會去傷害,無論主動,還是被動。所以他們一直沒有快樂過。
是他們待錯了地方?還是這才是他們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不管怎樣,一切在運動。好的不會一直好下去,壞的,也不會一直停滯在原處。
略微暗沉的熒光閃閃的空幽地,少女柔軟的身體緊緊的契合著彩虹的彎弧,她一身及踝綠裙。濃密的長發(fā)用綠色的發(fā)帶扎了一半甩在腦后,面色雖寡淡無味,眉眼處卻盡是輕柔。
溫李初到這個美麗奇幻的花園,赤腳踩在柔軟清涼的草地上,邊走邊暗自贊嘆,從諸多花草樹木中,摘了一朵七色彩虹花和一朵黑色四瓣花,直朝在虹上仰躺著的少女而去。
但見她足尖一點,縱身飛躍而上,將兩朵小花合攏著插入她黑色長發(fā)間,方一欺身而上,再一個翻轉(zhuǎn),以一種完美契合的角度急速落下,砸進了少女體內(nèi),融二為一。是了,二人除細(xì)微的喜好、氣質(zhì)之別外,無一不是相像之處。
前所未有的輕盈自二者結(jié)合后便再次充斥全身。
大音界的溫李與人間的溫李是一個溫李。卻也有不同,溫李用自己的部分靈魂凝成一副肉體,去人世找尋族人。人世的溫李與她已經(jīng)有了些微不同。她在死后進入了混沌一片的大音希聲界。那里她再熟悉不過,因為那是她死前不久畫的一幅畫。全是記事以來夢中的畫面。
說來話長,回憶起以前的事兒來,像是讀小學(xué)時看的電影。
她和方格兩個人是罕見的異卵雙胞胎。方格隨父姓,她隨母姓。
她從小便不愛說話,一度被醫(yī)生斷定為自閉。和她不同,早她一步出生的姐姐活潑好動。
她的第一句話是五歲時說的,可長期的沉默與安靜令父母早已忽視了她的存在,她不哭,不鬧,不耍脾氣。她只愛思考,思考關(guān)于身體與靈魂的東西。
她自小便愛跳舞。
她不會主動對父母要求什么,除了上學(xué)與做家務(wù)的時間外,她就一個人跑到閣樓上,或者到公園的石榴樹下——跳舞。無拘無束的跳啊跳的,跳到十歲那年被一個回家陪老人的據(jù)說很厲害的舞蹈家相中,溫李只看她不停地說話,卻難解她的意思。什么是專業(yè)?她為什么要給人表演?出名做什么?她難得拒絕別人,卻開口說了不。
那人鍥而不舍地登門來拜訪,父母們驚訝,方格很生氣。她也喜歡跳舞,練得很辛苦。可她的舞和自己的不同,溫李從不覺得跳舞是件辛苦的事兒。
那天晚上,父母去朋友家聚會,她寫完作業(yè),跑到閣樓上跳舞。只有跳舞時她才會不那么孤獨。
最愛偷看恐怖片的方格和幾個小孩子從廚房里拿刀上來,割斷了她的腿筋。兩條腿最后無一幸免。別說跳舞,走路都不行了。在方格看來,這樣她就不能再跳下去,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成為那個舞蹈家的弟子。
等父母發(fā)現(xiàn)后也是于事無補了。不過他們不打算把事情鬧大,已經(jīng)毀了一個女兒,另一個不能再毀了。
一咬牙將她搬進了閣樓住下來,學(xué)校也不再去。
她什么也沒想。除了疼,她只是有些難受。因為她又要一直孤獨下去。
可雙腿不能,雙手還在啊,她就又開始不眠不休的舞動手指。直至力竭而死。
她沒覺得累過,卻奇奇怪怪的死了。
重新醒來的那一刻隱約看見了一個駝背的老爺爺,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也是迄今為止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他說:“我應(yīng)運而生,這個世界由你開創(chuàng)。”
從此她便在這里住下了。她給這里命名為——大音希聲界。
尋找族人是她醒來那一刻的使命。她在這里死而復(fù)生,也在這里重新開始。
她沒法兒出去,是漩渦湖里的湖靈——小黑魚告訴她的“塑身之法”。她只能將自己的一部分分離出去,用了近十年的時間得以成功。
這次是她們歷時人世中的半年時間后的第一次完整結(jié)合。
她再次從花園中消失。這次卻來到了漩渦湖湖心位置。
她下半身浸在水里,任由深藍色的漩渦不斷拉扯。她鎮(zhèn)定自若的用手虛空托起一捧水,兩手優(yōu)美詭異的跳起舞來。直到湖水逐漸凝結(jié)成一個透明的小巧水瓶。
而后手臂往湖心的漩渦里一劃,瓶子里灌滿了滲著綠絲的水。這才將它放進彩虹印記里。
這是拿給海喬喝的。人世中的她力量受限,卻可以隨意使用花園里的東西。
說起這花園,還是她用自己僅有的一枚“緣葉”換來的。
所謂緣葉,即大音界內(nèi)的吉祥如意的稀罕物。
漩渦湖的水往左旋轉(zhuǎn)時為一輪天,即人世中的三天。一輪天時,她與看門人的力量是最為強大的時候,他們可以將自己打散,再瞬間重聚。她凝聚肉體的工作都是在這幾天完成的。
而當(dāng)漩渦湖的水往右旋轉(zhuǎn)時,便是陰輪天。相當(dāng)于人世中的一天。那時他們會相對虛弱些,但也無大礙。每逢陰輪天時界內(nèi)會孕育出一枚綠色的靈葉。它在界內(nèi)四處游蕩,除遇有緣人,無人能抓住它。輪換到一輪天時它會自動消失。
它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深不可測。
連似乎通曉一切的湖靈都建議她妥善保存,日后必有大用。就連守門人也默認(rèn)了。
她便就這樣拿它造出一個相比大音希聲界來說極小的一個花園。湖靈當(dāng)時都不太樂意借給她漩渦湖的水,直道她暴殄天物。
可花園雖小,卻也用心,卻也美麗。緣葉果真不是尋常東西,竟兀自在花園上空凝起了一道奇妙彩虹。
將水收好她并不急著回去。難得回來一趟,溫李做了她想了許久的事兒。一個猛子狠扎進湖,陷入漩渦里悄無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遙遠的湖面上面隱約浮出一綠色身影,在眾多向著左邊方向旋轉(zhuǎn)不息的漩渦中,看起來格外輕松的沿著一條直線緩緩地、緩緩地朝岸邊飄去。
她的肚子慢慢膨脹,而后徐徐癟下去。隨她吸氣間,一股白中帶綠的水霧自湖底破體而出源源不斷地鉆進她的肚子里。
就在此時,湖面上騰空出現(xiàn)一根長長的水針,直往她隆起的腹部刺去。就在它將要射進皮肉時,溫李猛地將氣喘出來,肚子急速凹下,而后她盤起腿坐于水面上。左手隨意搭在腿上,右手伸進湖里攪弄著什么。
不一會兒,手中揪出一個自己來,沒錯兒,水做的拇指大小的溫李。溫李撲哧一笑,屈指把它彈進湖里。
“行啊,化成了我的模樣?!?p> 那個小人版的溫李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著手腳的黑色小魚。
“想了”它湊上前歡快的跳到溫李腿上。
“先前忙著分身,之后又趕著建花園,還要忙著新族人的事兒。累了,就來你這漩渦湖滋養(yǎng)滋養(yǎng)靈魂。”溫李邊說邊溫柔的扯著它的一雙小手玩兒。黑魚對于她偏愛手一事早就習(xí)慣。不止這些,譬如她最喜歡綠色,其次是黑色,喜歡手舞,喜歡吃石榴。
溫李報復(fù)似地戳著它的小腳,黑魚一個不穩(wěn)肚皮翻天,渾不覺被捉弄地一骨碌爬起來,從肚里抽出一個比它身體還要長的黑色水晶。
掀開她的裙子,露出小腿上幾道凹凸不平、猙獰可怖的疤印。小手將水晶放上去的一刻,傷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光潔如玉。
“十年成一晶,這晶石治療靈魂之痕的效果最好,阿溫,你以后不用再穿長裙了?!毙⌒〉暮隰~咧著一張大嘴,可愛的小手給她整理好衣服后緊緊攥著裙擺不放。
“可我現(xiàn)在很喜歡長裙?!睖乩顚⑺嗥鹋e至自己額頭,黑魚雙手捧著她的額頭自覺地“?!币幌略谒X門親了一口。
親完還抱怨道:“真小氣,只讓親額頭?!?p> “只有很好很好的朋友才會親額頭?!睖乩钣衷谝槐菊?jīng)的瞎扯。
“那阿溫也親我的!”小黑魚歡呼一聲高聲催促道。
溫李笑出了牙齒,它太可愛了。
“你不變大點,我怕一口把你吃了?!?p> 小黑魚聞言即刻脹大好幾倍,有溫李半個身子那么大。
溫李帥氣的樓過它的頭狠親了一口,才道:“我走了?!?p> 眨眼間消失不見。
湖面上被親了的小黑魚還在一口一個最好的朋友的喃喃著,接著沉入湖里。又是靜寂。
等溫李再去找海喬時,他竟然不在約定的地方。
拉了幾個同學(xué)問,雖然他在這兒不怎么受歡迎,但關(guān)注度可不小。他們都說他一個下午都沒來上課,晚自習(xí)更是不見蹤影。
溫李沿著他們經(jīng)常去的地方邊走動邊探查,在一片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石榴手鏈。溫李試探性的喊道:“海喬?”
“溫李!”一道細(xì)微的聲音自木刻的石榴樹里傳出。
溫李眉眼一挑,竟真在里面。
“出不來了?”
“是啊”
溫李奇道:“那你怎么進去的?”
少年有心開玩笑:“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p> “有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二話不說就要抓我,我跑到這兒情急之下躲了進來。至于究竟怎么回事兒,我也不太清楚。”少年邊說邊想。還是覺得挺奇怪的,幸好沒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不想給她添麻煩。
“石榴樹現(xiàn)在歸你管,我也拿它沒辦法。不過只要你練成‘五爪綠脈’,就能領(lǐng)會一切力量的奧秘。區(qū)區(qū)石榴樹想要出來何足掛齒。不然,你要著急的話,再一個情急,說不好就又摸不著頭腦的出來了。”溫李猜到是石榴樹的靈性所致,它在保護他,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使用,導(dǎo)致了現(xiàn)在的局面。
“……我試試。”還真考慮。
二人竟沒人提那幾人的事兒。
溫李蹲下身,隔空從彩虹印記里取出在漩渦湖中心灌來的水,一股腦都滴進石榴樹里,“喝了它,效果顯著。畢竟你之前都冒出小綠星了。”溫李打趣道。
她也屬于偶爾喜歡耍寶的那一類人。
海喬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與安全。他知道自己練成了“五爪綠脈”。
一片柔軟的混沌中,另一個他從腹部鉆了出來。
他眼前是一扇高大漆黑的木門,門前一塊兒奇形怪狀的石頭上豎刻著鋒利的狂草——大音希聲界。
木門中央有一個正在運轉(zhuǎn)著的藍色漩渦,海喬剛一靠近,就見上面顯現(xiàn)出一道綠手影像,綠色的左手緩慢而優(yōu)雅的在漩渦里舞動,海喬靜觀片刻,見它停下,便依照記憶還原了一遍。
只見漩渦瞬間消失不見,木門從里面打開了,沒有聲音,卻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兒,全身上下被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那樣一雙眼讓初見他的人都要不住地驚嘆一聲:睿智。
他便是大音希聲界的守門人——須彌長老,住在界內(nèi)的芥子山上。那里典藏著有關(guān)大音界的各種書籍。
海喬來到這里已經(jīng)察覺到自己和過去有什么不同了。像是終于從牢籠里解脫了一般,自由了。
他看見穿著綠色裙子的溫李坐在一顆小巧的土星上慢慢朝他飛來,一條長著雙手雙腳和翅膀的黑色小魚在她頭頂盤旋不停。
二人相視一笑,溫李拉他上來。
兩天后,溫李又去了A校,只見平日里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年,此時卻穿著一身藍色球衣與同學(xué)們在足球場踢球,少年似有所感,瞥到溫李時暢快的對她來了一個飛吻,滿頭大汗的臉上揚起一抹朝氣蓬勃的笑容,還眨眨眼朝她晃了晃自己腕上的手鏈。
溫李溫柔一笑便揮手離開了。
在這里,不知二人何時還能再見面。
她尋找大音族族人,幫助他們將靈魂深處的異靈釋放出來,而大音界就是這些異靈的歸屬之地。
不知從何而來的異靈一旦撤出人體內(nèi),異靈就會解脫,人也會解脫。
“請問你是?”女人聽到門鈴聲去開門,見來人是一個二十歲模樣的少女,面容秀麗。
“我叫方格,是鹿先生打電話叫我來的?!?p> 鹿石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放下膝上的電腦探頭看她,一臉陌生疑惑的樣子“我?沒有?。俊闭f著詢問的眼神看他妻子。
二人均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方格感覺自己被耍,有些生氣。“明明前天我們還見過面,你說要出高價買我的畫。我把畫帶來了,你卻說沒這回事兒!那么大年紀(jì)的人了還耍人玩兒呢!”她吼起來。
鹿石有那么一瞬間迷茫,不過很快就恢復(fù)清明,“方小姐,我真的不認(rèn)識你。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鹿石暗自揣測她是有心理問題的人,可能有什么心事不好開口。
“方小姐請進,我們?nèi)空務(wù)劙伞薄?p> 方格見自己說了半天他都不相信,一再堅持她有精神分裂的嫌疑,氣的她一把將手中包裝好的畫遠遠地扔在地上。
本就覺得可笑,真是自己癡心妄想了,一幅小孩子隨手涂鴉的東西,再詭異,又能值幾個錢?她想發(fā)火,卻也無能為力。
有些疲倦的離開了。
鹿石打開包裝,看到了里面充滿奇幻與詭異的畫面。
一扇高大的怪門后是一個神奇的世界。那里有一座山,山下有一條色彩深沉的彩色河流,一個個穿著奇形怪狀的衣服的人坐在各種不規(guī)則的東西上在空中飛行。長著奇怪卻發(fā)著熒光的植物或高或矮,一條長著手腳和翅膀的魚和一個全身包裹嚴(yán)實的老人像是在交談,最詭異的是畫的左上角的一處,到處都是藍色的漩渦,不知是天空還是暗河,盯久了讓人暈眩。
鹿石實在看不出它有什么奧秘,便隨手將畫扔進垃圾桶里。
鹿亓來書房看見了,鬼使神差的撿出那幅畫仔細(xì)端詳,突然間渾身抽搐,兩行鼻血自體內(nèi)噴涌而出,頃刻間昏過了頭。期間手中緊緊攥著那幅被鮮血沾染上的畫。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
“她還在找是嗎?”少年躺在一塊石頭上看書。
“不然呢?等這陰輪天一過,你也該去練‘塑身之法’了”。溫李蹲在漩渦湖旁試著用湖水做幾個不同時間段的月亮掛到大音希聲界的上空去。那里已經(jīng)有許多循轉(zhuǎn)不息、自成規(guī)律的小型星球存在了。只是運動方向同漩渦湖一樣,也難怪,畢竟他們都是用它的湖水和湖底的巖石做出來的。
遠遠地湖心處升起來一片葉子,葉面綠的純粹,卻和普通的樹葉沒有大的差別。
溫李眼珠跟著它轉(zhuǎn),極有耐心的等它飄到少年面前,有些期待的緊緊盯著,卻見它悠閑的與他擦身而過,直朝芥子山而去。
溫李可惜的搖搖頭。還以為每個新族人都有機會獲得一枚緣葉呢。不過這才四天時間,來日方長。
果不其然,少年在三年后終于得到緣葉的垂青,和溫李一樣,他也自創(chuàng)了一個小世界——小橋流水。
溫李睡在彩虹上,閉眼感知著人世中的溫李。突感手心宛如被燒灼了一般滾燙。紅皮書乍然出現(xiàn),立在她面前,一張張快速的自動翻頁。
頃刻間好多本該是大音族的人,一個個出現(xiàn)在了這本書里。
他們,徹底消失了。
溫李沉默中看著他們的故事。無法言說的蒼涼與悲傷充斥她整個靈魂。
她回來了。難得從溫李臉上看出焦急。
“我找到了一個族人,可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上話,不久便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還是自殺——”
“……還找到其他族人嗎?”
“我不確定,但我能初步斷定他們有很大的可能。只是……”
“只是他們都死了——而且死的不止他們?!睖乩钇届o的語氣中摻了幾分冷然。溫李一揮手將書送到她面前。
她打開就站在原地一字一句的讀完。
深吸一口氣,聲音卻也是同樣的鎮(zhèn)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nèi)フ医孀娱L老,你先去叫海喬和關(guān)一”久久的沉默后,溫李才出聲。
她點頭消失。
綠衣少女抬眼注視著花園里的彩虹,它比之三年前更大了。花園也變大了許多。
“芥子長老”明明不是大音族的人不可能進來,也找不到這個地方,可芥子長老卻十三年如一日的守著這扇算作普通的大門。
他果然站在山洞里盯著大門的方向一動不動。
芥子長老深邃如水的眸子投向她。
海喬和關(guān)一出現(xiàn)在她身后,她在將人帶到的一瞬間回到了溫李體內(nèi)。
芥子長老開口,說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二句話“我是大音希聲界中自然孕育出的道。隨之而生,隨之而亡。不管過程如何發(fā)生,以什么方式。涉及重要的節(jié)律,我只能做一個無為的觀察者。一切,請相信你自己,靈魂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它只會隱藏在某個地方,只等一個來開啟它的契機?!彼f了一番眾人難解的話,又恢復(fù)原來的狀態(tài),看來他的忠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溫李略一思索,轉(zhuǎn)身便走。
海喬要問她什么,她便將另一個自己分離出來,自己去找湖靈。
“阿溫,我只記得是有一場爆炸,那時我剛開靈智不久,還沒能化成靈體,只感覺自己是在追隨著什么,最后來到了這里。我有感覺,我是在找你——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本來的樣子?!毙『隰~趴在她腿上費力回憶著。
溫李實在想不明白。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股毀滅意味的無形力量似乎籠罩著整個地球,它來無影去無蹤,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窒息恐懼的氣息,人們只是潛意識里有些不安,卻沒影響任何日常生活。
只是夜黑的更濃,花兒落的更早了。
“……我們這類人注定是上天的棄兒,他對我們不理不睬,我們?yōu)楹芜€要這般狼狽的活著?沒有人能治愈我們的孤獨。今日我們有緣歡聚一堂,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我們承受不起,那便一同反抗吧。我們不會傷害別人,那便對自己下手?;钪褪钦勰?。我們無法選擇開始,那便選擇結(jié)束。我可悲而美麗的同胞們,就讓我們開始我們的計劃,共同上路?!?p> “死亡——”
“活著——孤寂”
“死亡——結(jié)束”
“終是遺憾……”
……
最后,他們是活著回去的。只是都像約好了一般,分別在不同的地方自殺了。
從懸崖上墜落,溺死在大海里,從纜車上跳下去……每個人的表情寡淡無味,可細(xì)細(xì)品味時,卻都能找出一絲半縷的喜悅。
這些是溫李花費小半個陰輪天從紅皮書里搜集到的內(nèi)容,不能再多了。
畫面模糊,人影重疊,檀木桌上多多少少坐著的有十五人。那是一家茶館,領(lǐng)頭的只看得見一道長長的挺拔的灰影。
事情有些蹊蹺。他們被迷惑的有些過頭了。
因為即便他們孤獨痛苦,但也不會輕易死去,大都會像海喬一樣,深藏于心的隱隱期待著。
溫李耗費了很大的靈魂之力,剛剛使用的算是違背道法自然的禁術(shù)了。她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卻不得不去漩渦湖養(yǎng)傷,在這之前,她要溫李也知道。
她看見那家茶館的名字叫做“沉默館”,開在一處小巷里。
溫李終于找到了她口中的“沉默館”,見店名用一塊兒長方形的黃梨木牌子刻著草書字樣,右下方還刻印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
她推門進去,見里面布置的果然古香古色,雖稍顯簡陋,卻不失格調(diào)。只是風(fēng)格卻冷清寂寥了些,絲毫不顯所謂的溫馨柔和。
她一進店,那本在一樓角落里喝茶的男生隨意一抬眼,與她瞥過來的視線相交,兩人均是一愣神,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涌入心頭。
可一點兒也不是什么曖昧。
對于她來說,那是經(jīng)過悠久歲月沉淀、隱藏的危險與排斥。
于他而言,那是笨重的模糊卻真實的毀滅與進攻。
一有為,一無為,且都到了極致,兩個全然不同的極端,拉起來這一條線不知能到什么盡頭。
他瞇起眼睛,琢磨著是該讓她上樓,還是呆在底下。
二樓是那些讓他有毀滅欲望的人呆的地方,一樓是用來在他眼中閑雜人等的客人招待的場所。
三年前,他偶然間在父親的書房里見到一幅畫,從那時起,他的身體就時不時的開始流血,從鼻子里,從眼睛里,從嘴巴里,甚至——皮膚滲出血珠。
宛如有一種力量就要破體而出一般,撐得他全身的骨髓疼痛難忍,卻無法脫離這種未知的掌控。
那晚他被醫(yī)生搶救回來,就像變了個樣子。
他知道自己變了,可又沒變,或許,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真正的他,某些來自靈魂的烙印開始蘇醒,他需要的只是時間,和等待,也許,也要那么一絲絲契機。
可有一件事兒他不需要等待,他要找一個人,并且再次殺了他。
至于為什么用再次,他并不知道,非要說明白,這僅是一種記憶的暗示吧。
他沒有找到那個人,三年了,他卻看到一些與那人相似的。不出意外,他致力于將他們毀滅、消逝。這個念頭再平凡不過。
他逐漸了解到他們這類人不愛說話,古怪可欺,生活古老些,便開了這家茶館,并取名“沉默館”。他遍灑信件,寫了用了手段的耐人尋味的話,歡迎他們來這兒暫度孤寂時光。
漸漸地,果然有人過來了。
也許真的太孤寂了吧,即便他們幾乎不怎么開口說話。
他告訴他們死去結(jié)束一切,他們并不害怕,他自己不能冒險親手了結(jié)他們的生命,因為他還要找到那個人,所以他用各種催眠暗示,他們本就無甚生意,本就孤苦寂寥,事情發(fā)展的出奇容易。
可不得不說,他欣賞他們,卻也不屑。
欣賞他們的靈魂與美好,不屑他們的平和與不知反抗。在他看來,他們是懦弱的、注定要被消亡的對象。他喜好殺戮與毀滅。
他們初到店里時,他都是親自招待,且隱藏與偽裝自己的本性,模仿他們的行為舉止,融入其中。
“要喝點什么?”他朝她走過來,語氣淡淡,眉眼處清和一片。
溫李盯他片刻,先不答話,隨意找個位子坐下,位置斜朝著門口的方向。
他本還在考慮她的“歸宿”,這下她自己選擇了。
見男生依舊云淡風(fēng)輕的站在原地,似對周圍一切渾不在乎的模樣兒。這才道:“一壺碧螺春?!?p> 語音剛落,但見又有一人推門而入,二人均是轉(zhuǎn)了視線。
鹿亓認(rèn)識她,她從一周前就開始來了,她是屬于二樓的人,他只有第一次見面才會親自引他們上去,之后不用他招待,他們自會上去。
鹿亓沒招呼她,她也沒打算讓他招呼。
就在鹿亓以為她會像平日里一言不發(fā)的上樓時,卻見溫李沖那人招了手。
她竟也真的走了過來,毫不猶豫。
他見女孩兒這才露出進店以來的第一抹笑意對他說:“兩個杯子”,比之前,倒是和顏悅色了。
擱在平常,這個女人不可能會跟誰親近,哪怕是二樓那些人,今日……似有不同。
若不是她并非夢中那抹綠色身影,他定會……不,應(yīng)該是有聯(lián)系的……
他轉(zhuǎn)身去里間沏茶。
“我喜歡你”,溫李對她說。
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聞言淺淺一笑,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
“只要記住一句話,活下去,你期望的東西,說不定真的會到來,只是需要些時間。”
在他端茶上來之前,溫李已經(jīng)把女人的“底細(xì)”摸了個門兒清。
見人過來,她抬眼往周圍掃視一圈,而后示意:“這不是沉默館嗎?”
他一臉若有所思,頓了會兒才答道:“二樓清靜些,你可以去那兒。”
溫李笑著擺手,“暫時不用,我也會擾人清靜?!闭f完沖對面的女人俏皮一笑。
鹿亓看著少女燦爛的笑容,總覺得自己得快點將她解決掉,那股殘虐感太過強烈,正不動聲色的忍著不暴露自己真實性情間,眼角隱有濕意傳來。下意識抬手拭去,是血——
似早已習(xí)以為常,用灰色袖子抹干凈,在座的唯二的兩位觀眾也只是稍稍訝異,并沒多問。任他面無表情的離開。
他像是大音族的人,可又總有什么地方不對。偏——
他對她有敵意。
經(jīng)過這幾天的觀察,溫李發(fā)現(xiàn)有八個大音族的??蛺墼诓桊^二樓靜坐。
想當(dāng)初那三年來除了海喬外她也僅找到一個關(guān)一。這里卻一下出現(xiàn)八個。加上不久前死去的十多人。事有蹊蹺。
一切都在運動,改變的速度加快了。空氣中隱有一種緊迫感不斷焦灼。探索著誰的滅亡與新生。
二樓的寂寥無聲還在繼續(xù)發(fā)酵。
鹿亓漸漸察覺,自己的計劃無用了。而且有明顯的事實超出他的所知。
那個三十歲的女人,一反常態(tài)的來他店里,樂火朝天的在一樓同幾個青年打成一片,叫人陌生,匪夷所思。
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憤怒了。
本在掌控中的一切,都因她的到來轉(zhuǎn)了方向。
鹿亓上去二樓,溫李在和一個獨臂男人下圍棋,吃子間,手中捻著幾枚棋子,手腕翻轉(zhuǎn)往棋婁里送。
他看到了那個彩虹印記。
猛然間被無聲一擊,像是靈魂出竅一樣,好似一段遙遠深沉的記憶撥開濃霧,終于重見于天日……
偌大的銀河系外,有一顆綠色冒著熒光的星球,靜止在浩淼的空間里無聲無息,為這灰暗的宇宙增添了一縷美麗的色彩。而環(huán)抱著它的一條七彩光帶卻在毫無規(guī)律的繞著它的中心位置旋轉(zhuǎn)舞動。
它的左邊挨著一顆漩渦水球,右邊,是一片灰色斑駁的星云,它正朝著綠色星球緩緩移動,周邊的零星碎石因它的逼近而被悄無聲息的吞噬。
吞噬——
鹿亓“噗”地一口血吐在一派和諧的棋盤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讓他試試也行,非我族類。也不會練成‘五爪綠脈’。”
“沒錯,不是的話就消除記憶?!?p> 深藍色的漩渦湖底黑幽一片,夾著綠絲的湖水圍著兩人打圈,頭頂上各有一只巨大的綠手,隨著他們雙手的舞動,像是在拉扯二人的靈魂,他們一邊消耗魂力,一邊從水里汲取能量,周轉(zhuǎn)不息,一下就是一輪天的時間。
溫李看望二人時順便提了鹿亓的事情,他們所想與她無異。
溫李于他們而言,似是母親,又似是一體。微妙的羈絆盡是無盡的美妙。是啊,大音希聲界是他們共有的家,在這里,他們釋放一切,哪怕他們有使命在身,卻并不妨礙他們象自己原本樣子的活著。
原來,這才是生存的滋味。
這才是——活著。
通透、清凈、滄桑、自由……
溫李去漩渦湖湖心取了九瓶水,又去了“沉默館”。
這已經(jīng)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她進門沒看到鹿亓,就要上去,服務(wù)員攔住她,卡在樓梯口上。
“鹿老板說了,今天二樓不開放,里面在裝修。”服務(wù)員認(rèn)識她,可不太喜歡,語氣干脆不客氣。
“是嗎?那上面有其他客人在嗎?”
“這個,恕我無可奉告,如果小姐要喝茶,就知會我一聲,你先找個位子坐著。至于這二樓,小姐還是不要上去了,不然,惹得老板生氣,我的工作可就不保了?!?p> 溫李搖頭笑笑,“好吧,我不為難你,今天不喝茶?!彼f著就走。
走出去到一個無人的地方,一個閃身出現(xiàn)在二樓走廊,她推門而入,不遠處擺著一架花鳥屏風(fēng),輕輕繞過去,聽到里面?zhèn)鱽淼哪堑篮苡袔追知氠灪┑穆曇簟?p> “我們在這世上了無生趣,雖沒有無緣無故的死,可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生……不必讓身邊人懷疑我們的死去,是我們能做的唯一保持真我的最后一件事,這事關(guān)我們的尊嚴(yán)……”
又是他——鹿亓。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灰色休閑服,棉布布料,襯著修長卻不壯碩的身材很有美感。
錯落的散布在各個椅子上的八人均是沉默不語。似聽非聽。可這樣下去可不行,他又在蠱惑。
“算不上錯”,溫李出聲。果不其然鹿亓回頭看見她,有那么一瞬間一股殺意自眼睛劃過。她總是不經(jīng)意間在重要的時刻出現(xiàn)。她是怎么上來的?
其余八人也在一瞬間朝她望去。
好不整齊劃一。大家都是三十朝上的歲數(shù),那一瞬間溫李愣是看出了可愛,便遮不住自己臉上的笑。
大家都在笑,只是一個是嗜殺的,八個是歡迎的。溫李是純粹的。
與對鹿亓不同,他們不再是無動于衷的平靜和死寂,他們眼中浮現(xiàn)了溫柔、明亮。就像夏日清幽的月亮,即便偶爾被黑云遮住,也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輝,直至黑云離去,它再次出現(xiàn),依舊美好。他們身上乍然散發(fā)出的信賴與溫暖,溫李早就不陌生了。想當(dāng)初關(guān)一比他們更甚,摟著她哇哇大叫,叫她罕見的呆在原地反應(yīng)了一秒才想起自己要對他說的話。
溫李毫無章法的在八人面前來回穿梭。每人都遞上去一個水瓶。
鹿亓冷眼旁觀看著這一切,彼時早已背在身后的雙手正狠狠捏著一個紫砂杯,指甲泛白。面色依舊偽裝的天衣無縫,真是一個好功夫!
接過泛著綠絲的透明水瓶,眾人依然零交流。
究竟世間有什么東西才能打破他們面上的平靜,讓他們突破那個主動的閾限而去行動呢?這個問題鹿亓曾好奇過那么幾次??扇缃裨缇蛻械美砹耍驗闊o論如何,他要他們死,消失,所以他不需要糾結(jié)更多,那都與他無關(guān)。
不過,他們終究是顫抖了,細(xì)微的。這也是一個突破性的反應(yīng)。
不知是怎樣一份激動,一時間竟有幾人落下淚來,尤以左后方那個獨臂男人為甚。五大三粗的成年壯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經(jīng)不住鼻子一吸溜,這一陣響總算打破了空氣中入定般的平靜。
溫李當(dāng)著眾人的面騰空從彩虹印記里抽出一把折扇,上面無字也無畫,空白一片,和她一襲黑裙很是相襯。
她右手一揮將扇子散開,象征性的對著自己扇了兩下,為的便是讓他們有個心理準(zhǔn)備,就像當(dāng)初給海喬看石榴樹時一樣。初始的一些不可思議也能提起他們對于“五爪綠脈”的虔誠心。
一眼瞥過鹿亓,她輕抖手腕將扇子平展開來,第九個水瓶安穩(wěn)的立在上面,被主人遞到男生跟前。看過人世中的電視劇的溫李自覺有些耍帥嫌疑。
鹿亓自然沒接。若他果真也是大音族人,那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葩。
溫李不覺尷尬,自然溫柔地強硬塞到他手中?!澳弥??!彼m然懷疑,可心里還是把他歸為大音族的人。關(guān)于再往前的真相,沒有記憶的她又怎會知曉呢?
“大多數(shù)的人與我們腳下的地方融洽的和諧美滿,他們與自然同處,傷害與享受永遠轉(zhuǎn)換自如,這是人類生存的規(guī)律。任何東西都無法剝奪他們生來便有的求生欲,他們在這里獲得欲望,在這里滿足自身所需,在這里開懷大笑,即便是痛苦,他們也有歸屬感,他們從來不會真正的孤獨。他們無疑是龐大的一族。無論是最終的歸屬,還是又一輪的新生都真實的屬于這個地方——地球空間??晌覀兺瑯由鵀槿?,為何用多少時光都無法說服自己去生,靈魂深處的蒼白與壓抑時刻侵蝕著我們的生命。我們生來算是異類,最平和的異類,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能夠聽得到我們在說話,無論是高談闊論,還是沉默寡言。就像現(xiàn)在的你們,坐在一起,可又沒有互訴衷腸的欲望——那是你們的靈魂還沒有得到釋放,你們體內(nèi)的異靈早已急不可耐,只等一個契機,就要自由——”
溫李手拿折扇,凌厲地朝幾人一指“喝下它,我?guī)А銈冡尫拧业綒w屬”。
沒等多久,不用她再催促。八人沒有絲毫猶豫的咕嚕咕嚕幾聲飲盡瓶內(nèi)的水。
在座的有誰在懷疑?在怕呢?
鹿亓沒喝,不過也沒把瓶子扔出去,他收進自己的兜里。
溫李手指翻飛,詭異而優(yōu)美的在空中變換動作,一縷長發(fā)隨著她擺動的手臂起起落落,在花樣的手舞中,暗系的七色彩虹印記在手腕翻轉(zhuǎn)時時隱時現(xiàn),又是一陣暗色調(diào)的流光溢彩,這種色彩的美麗只屬于大音希聲界。
不知何時,關(guān)節(jié)處浮現(xiàn)出一絲綠線,像是人體經(jīng)脈,逐漸過渡到全身,那是生的力量,靈魂連接身體的秘密。
眾人眼睛一眨不眨,不用溫李多說,他們的異靈自動驅(qū)使著身體去跟隨溫李的節(jié)奏。和著旋律走向自由的深海。
瑩瑩綠光,照的周邊的擺設(shè)都像多了靈氣,一個個扭曲變形。像是倒在地上泛起波浪的屏風(fēng),自由的在各種不規(guī)則形狀中轉(zhuǎn)換的茶壺,和被來回折疊的木桌,唯一安靜的就屬八人坐下的凳子,可仔細(xì)觀察,會發(fā)現(xiàn),它們在以一種緩慢的讓人發(fā)覺不到的速度轉(zhuǎn)圈。直到很久以后,坐在它上面的主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背坐著,對著后門的方向。
鹿亓站在原地不動聲色的觀看,沒有要插手打擾的意圖。
運動悄無聲息,那個獨臂男人率先成功了。綠光大閃,他的肚子里鉆出一團東西,而后颼地不見了。他的異靈完全的與他自身的靈魂相分離,兩者均獲得了自由。
誠然,他此刻正身處大音希聲界。那個他體內(nèi)的異靈的最佳歸宿地,可以說是熬出頭了。
解脫后的好心情使得男人起身豪爽大笑,沖一臉冷漠的鹿亓江湖式的略一抱拳,揚長而去,灑脫的姿態(tài)好不快活。
其后又有三人陸續(xù)入了族。這是件值得人開心的事兒不是嗎?溫李覺得為此大音希聲界有必要到須彌山山頂來一場篝火舞會,雖然芥子長老永遠不會參與他們。他們也可以在大音界的天空中飛行,那兒有太多奇形怪狀的小型星球,但最小的也有一個熱氣球那么大,最大的一個在最高空,所以在下面看起來也挺小。說到這兒就不得不說一下,星球們大小不一,但自下往上看都是差不多的直徑,因為溫李根據(jù)它們的大小調(diào)制了不同的距離,這也是那十年來她打發(fā)無聊的小游戲。被小黑魚弄亂過數(shù)次,可最后還是都被她一一糾正過來了,只是有些星球的位置有了變動。
而且自上次以后,紅皮書再沒出現(xiàn)過死亡者的名字。
眼前來看,一切發(fā)展的還不錯。起碼不壞。
溫李停下動作后就坐在邊兒上喝茶,看著他們練習(xí)“五爪綠脈”。
奇怪的是,鹿亓站在一旁隨時給她添茶。不過,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神情。
盯著盯著一瞬間有那么幾分恍惚。
記憶如雨滴般稍稍滴落了些,落進湊到嘴邊的茶水里。溫李看到一只巨大的綠色手掌,那是一種渾厚而清幽的綠,與“五爪綠脈”的綠,與靈葉的綠無甚區(qū)別。它巨大到溫李幾乎看不出它的邊界,在什么地方。如果沒看錯的話,剛剛有一瞬間它五指微攏了一下,是在跟她打招呼嗎?
又好似一滴水落下,畫面瞬間被打散,水滴蕩起的波波紋理恍然一下便如夢般消散。溫李抬手一抹,原來是自己的眼淚。
她竟也哭了。可是為什么?
是關(guān)于被塵封的記憶嗎?
大抵是說不清的溫暖與某種思念。
關(guān)于最初的開始,是怎樣的真實?
還有四個人沒有成功,可那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在這里,她的目的已經(jīng)完成了。
嘩啦嘩啦的雨聲如此清晰的自大開的窗戶邊傳來,不時夾雜著幾聲轟隆的雷鳴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復(fù)雜的濕意,混著一室茶香,不自覺有幾分和諧,又或肅殺。
除溫李外,此時店里空無一人,大門都關(guān)了。
她搖搖頭,閃身出去,順便把二樓的燈光給熄滅了,徒留一室冷清漠然。
鹿亓就蹲在店外不遠處一汪水洼邊,漫天的大雨早就把他淋了個通透,一頭濕噠噠的頭發(fā)緊貼著頭皮,嘴唇發(fā)白。
可那眼神,始終透著不明的意味,隱秘的自成一格,像是芥子長老,卻又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他是大音族族人嗎?他的眼睛在流血,只是剛冒出一抹紅意,便被隨之而來的雨水沖了個干凈。
溫李踏入雨簾的那刻,已從花園里取了一把油紙傘,喜愛山水畫的海喬親手做成的,對于他們來說,親自做一件東西不算什么,但做出的能讓人產(chǎn)生共鳴、樂于欣賞的美,才值得一笑。它的顏料與材質(zhì)均是取自大音希聲界里的植物——芥子山上的菩提花——神奇林里的彩虹樹——永恒持久的散發(fā)著人世中類似木香的味道。
她撐傘到他面前,擋住了他頭頂源源不斷落下的水滴。他不抬頭,不說話。
可他并不是另一個海喬。
她一手為二人撐著傘,一手拿著藍皮書翻看,到底了它會自動翻頁。經(jīng)過剛才,她也不必在他面前避諱。小馬扎也好久沒用,它暫時被擱置在溫李在人世中的家里,那是一處不錯的院子。
“看”鹿亓開口,聲音涼薄,透著清晰的挑釁意味。
呵——
他扔出手中不知何時攥著的一只僵硬的鳥兒,它的軀體變了形,一邊的翅膀只一點皮肉掛在身上,血已流干,被大雨沖的杳無蹤跡。
溫李并不悲傷。
但她卻斷定了一個事實,他不是大音族人。
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去主動殺戮,他們沒有戾氣,哪怕遭遇怎樣的折磨。
事物是公平的,他們一族擁有創(chuàng)造一切的能力,可同時也只會隱藏在自己的圈子里,不去攻擊與傷害。
可眼前這個人不是。
他非大音族族人,也不像人世中的常人,他是特別的,無疑也是危險的。可又與她何干?他們無法反抗,只能接受,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回歸大音族,呆在自己的族內(nèi),有幸獲得緣葉的話,就可以自己再開辟一個新世界,那個世界完全屬于自己。
“喜歡殺戮?”又是一個奇怪的族群嗎?
“它是我的意義?!?p> “生靈們總是有各自存在的意義——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殺戮——還需要理由?意義不是解釋一切嗎?”鹿亓邪性一笑,眸中盡是煞氣。
“那要永無止境?”溫李追問。
“只要我還活著?!?p> 溫李蹙眉,“不知道你是什么道,不過我無法左右,你既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便就此別過吧。至于你這個茶館——你是不能再鼓動他們自殺的。你模仿的很像,可你畢竟不是?!敝灰以凇?p> 說完正要轉(zhuǎn)身走,眼珠已經(jīng)轉(zhuǎn)向一旁了,卻聽“噗嗤”一聲鈍響,刀插入身體的聲音引起了溫李的注意,她感受到了疼痛,雖然遲鈍,可她的身體確確實實屬于人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