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薄恫赊薄?p> 洛水之濱,常有獫狁來犯,而周天子王城東遷,鎬京不復,舊時宗周西都的繁華亦不再。王土北境,犬戎日漸猖獗,頻頻南侵,終使王畿黎民流離失所,飽受其苦。《采薇》一詩講的便是周天子的士兵為了抗擊獫狁,連年征戰(zhàn),艱苦卓絕的軍旅軼事。
公元前692年,也就是莊王繼位的第五個年頭,西戎大舉攻擾函谷關朔北一帶,周天子大怒,命上將軍南宮嗣鞠旅陳兵,攜王師八千,自王城洛邑出征函谷,志在討伐西戎,以解邊患之憂。王城的虎賁禁軍衛(wèi),是周王朝的精銳武士,平日里的主要任務是宿衛(wèi)王室、侍從天子,戰(zhàn)時則常常需要他們挺身而出、征戍沙場。
此番薄伐西戎,南宮嗣任大將軍,鮑昱任副將軍,周王又命虎賁衛(wèi)八百作為沖鋒陷陣的王師先軍。這位擔任大將軍的南宮嗣是南仲的后人,南仲則是周宣王時期討伐獫狁、平定邊患的大功臣,如今洛邑民間流傳著的“赫赫南仲,獫狁于襄”,說得便是鼎鼎大名的南仲將軍了。
話說自周桓王率聯(lián)軍伐鄭落敗而歸,周王室已有十五個年頭未曾干戈征戰(zhàn)了,如今若非獫狁猖獗太甚,周莊王也不會下此決心出師伐戎。
作為虎賁衛(wèi)的成沖,義不容辭地被征調為王師先鋒軍,這也是他第一次踏上戰(zhàn)場。
臨行之際,成沖去尚衣房找到孌姜,告訴她自己不日便要遠赴疆場,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孌姜聽后,雖心里難過,卻還是明理地點點頭,成沖遂將自己攢下的全部俸祿都拿給她。
“哥哥這是做什么?這么多錢……孌姜不能要?!彪m然孌姜入宮不久,卻也猜得到這些錢對于身為虎賁衛(wèi)的成沖意味著什么,差不多是他全部的家當了吧,于是不肯接受。
“拿著吧,就當是你替我攢著?!背蓻_看著她,執(zhí)意如此。
孌姜拗不過他,只得答應,“那……好吧,孌姜會好好保管的,等成沖哥哥打了勝仗回來,再來跟我取,好不好?”
“……嗯,好?!背蓻_笑了笑,如此單純而善良的孌姜,真是叫他放心不下。
“那你一定要快點回來,你不在宮中,就沒有人來看望孌姜了……”她很舍不得他走,而成沖又何嘗不希望自己能夠早日凱旋呢,于是應著,“我會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孌姜問他。
“只不過……若是萬一……我死在沙場了……”成沖本想著說,戰(zhàn)場之上,終歸是刀劍無眼,若是他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孌姜可以去找公子閬幫忙離開王宮,她拿著這些錢,即使一個人出宮生活,也不至于日子太過清苦。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孌姜就打斷他,大聲地說道,“不會的!”
成沖連忙解釋,“你別擔心,我只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哥哥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的,一定會的!”孌姜接受不了這樣的假設,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看著她快要哭了的樣子,成沖不忍再說下去了,只得應道,“嗯?!?p> 與孌姜道別后,成沖回到梧臺宮,正要去往自己的房間,才發(fā)現(xiàn)公子閬正坐在正殿等著他。
“你可算回來了!”公子閬見到成沖,興致勃勃地起身,并從案幾上拿起一個金玦似的東西,走到成沖面前,遞給他,“這個給你,一定要隨身佩戴?!?p> 成沖接過來,方才看清,這個青銅制的小玩意上篆刻有星宿與諸天之象,還有幾處符咒似的紋路,佩之以錦帶和青色流蘇,倒顯得神秘精致,原是他未見過的,于是問公子閬,“殿下,這是何物?”
“這個,可是我花了重金,讓薛逄從洛邑寺廟里求來的平安符!只要戰(zhàn)場上的士兵佩戴此物,就能刀槍不入,大殺四方,不僅能夠保肉身,還能夠保精神。哎,你知不知道,當年南仲將軍,就是憑借此物,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還有先祖武王,當時也是……”公子閬神動色飛地講著,仿佛身臨其境一般。
成沖本想耐心聽得公子講完,可眼見著他眉飛色舞、越說越不著邊際的樣子,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公子閬看著成沖道。
“沒什么?!背蓻_忙忍俊正色,“殿下繼續(xù)說,成沖聽著就是?!?p> 公子閬見他如此,也沒興致再講下去了,便說,“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說多了你也不相信,白白浪費本公子的口舌!反正你要記得,一直戴在身上,別弄丟了就是了!”
“好,成沖謹記。多謝殿下?!彼饝?。
回到房間,成沖果真按照公子閬的話,把平安符戴在身上,倒不是因為他相信此物如何神奇,只是不想辜負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其實,對于成沖而言,此次上戰(zhàn)場,一方面是履行虎賁衛(wèi)之本職,另一方面也是為公子閬考慮,身為梧臺宮的人,若能立下戰(zhàn)功,于公子閬的名望而言,也必是有所助益。
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成周王師八千甲,奉天子之名,頌戰(zhàn)歌以征,浩浩湯湯,行至邊疆。匈奴猖蠻,常以殺戮為耕作。千里征戰(zhàn),何惜白骨建功臣。
戰(zhàn)而不息,戒而不懈,面對著長于騎射的西戎之軍,王師已是筑城戍敵、浴血奮戰(zhàn)數(shù)月,何其艱苦焦灼。
鏖戰(zhàn)至此,即為決勝之秋。今日之役始,南宮嗣便命副將鮑昱率先行軍誘擊,意在拖住敵軍,爾后南宮將軍再欲親率主軍圍之、分之,方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戰(zhàn)術雖佳,奈何鮑昱卻判斷失誤,小勝之后便一路追擊不已,反中了戎軍圈套,此時已是與南宮嗣的軍隊相隔甚遠。正在此時,戎軍首領攜數(shù)千控弦之士來襲,呼聲連連,欲碎山崗,萬箭齊發(fā),如雨傾覆。霎時間,王師被戎軍包圍,中矢、墜馬者數(shù)以百余計,傷亡慘重,哀嚎遍野。
成沖亦身處于鮑昱的先行軍中,他曾幾次阻止鮑昱戀戰(zhàn)逐敵,奈何將軍自負,如何能聽取一個小小虎賁衛(wèi)的建議,終究落得如此局面。
眼見著數(shù)倍之多的戎敵迫近,援軍又遠不能至,難不成八百先行軍要盡數(shù)殞命于此,成沖想著,猛然間,卻看到戎敵之首在圍軍之外停駐戰(zhàn)車,坐享其成,以觀激戰(zhàn)。顧不得其他了,擒賊擒王!成沖打定主意,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策馬揚鞭,持刀負弩,飛身馳騁于疆場,逢敵則一刀起落,遇箭則俯身避閃,須臾之際,竟能以單騎突出重圍,直逼戎首之地。戎敵之首的從軍見有人來襲,領命護駕,只見成沖收刀滿弓,三羽在弦,百步之間,箭發(fā),鏃中,戰(zhàn)車之上的戎首、車右、御者,三人皆頭顱盡穿,墜地而亡。戎首從軍大驚,慌忙吹角以告,歿了首領的戎軍聞之,大亂。天子之兵士氣驟增,鮑昱見狀,遂帶大軍奮勇殺敵,沒過多久,南宮嗣將軍亦率主軍前來馳援,頓時一解先行軍之困。
此戰(zhàn)一舉扭轉局勢,西戎殘軍節(jié)節(jié)敗退,連連潰逃,終于,歷時百二十日,成周王師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回師洛邑的途中,南宮嗣不由得對成沖刮目相看,一個小小的虎賁衛(wèi),竟能有如此膽識,憑借過人的騎射,于千軍之中射殺敵人首領,力挽狂瀾,而王師眾將士亦將成沖視為此戰(zhàn)的英雄。不過,有一個人卻不這樣想,那就是因戀戰(zhàn)險些害得先鋒軍全軍覆沒的副將軍鮑昱,他身為將軍,犯此過錯,本就難辭其咎,見到出盡風頭的成沖,便不由得心生嫉恨。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豈不懷歸,畏此簡書。執(zhí)訊獲丑,薄言還歸。
王師大軍跋涉千里,終得凱旋而歸。周天子大喜,親臨王城,以慰眾將,又于朝堂之上,犒賞三軍。南宮嗣大將軍則向大王如實呈稟,具言成沖于此戰(zhàn)之中功不可沒。于是莊王拜南宮嗣為五官之司士、擢成沖為虎賁中士,即虎賁中郎將,賞賜得勝歸來的將士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