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沖之所以要離開,是不想連累孌姜,新婚之夜,若他慘死宅中,叫孌姜如何脫得了干系,還不如趁著一息尚存,尋個人煙罕至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去……數(shù)日之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人知道他已死,姑且就算失了蹤跡,音信全無……即便以后尸身被人發(fā)現(xiàn),也早已面目全非,不過被當成個孤魂野鬼罷了……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門,正巧遇著屋外的陪嫁仆從阿牧,這個阿牧原是周府新招不久的下人,此次孌姜成親,周夫人便將其和另一名家仆阿文、以及兩名婢女梅兒、冬兒,一起賞賜給了孌姜,以作陪嫁媵人。
阿牧見他傷成這樣,不禁嚇了一跳,慌忙問道,“少傅大人這是怎么了?”成沖并不理會,只想著快點離開,于是道,“去把院門打開……”阿牧不明就里,只得聽他吩咐。
成沖支撐著身體,一步步地挨到庭院,解開繩索,將馬牽了出來。他艱難地爬上馬背,策馬欲離開宅邸,卻見孌姜追了出來,她知道成沖這樣離開,必死無疑,于是不顧一切地沖到院門處,張開手臂,擋住了他的去路。
“吁!”成沖眼見著自己的馬差點撞到她,慌忙勒韁急停,馬蹄微舉,馬背稍傾。此時的他應(yīng)是傷重脫力過度,再難支撐身體,于是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本能地用手去護著傷處,卻是一點掙扎著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孌姜見狀,忙上前扶起他道,“你怎么樣了?”
成沖只覺得傷口作痛,痛得他連話都說不出,而體內(nèi)似有血氣上涌,由腹入喉,以至于他喘息不得,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隨即,他的意識也漸漸模糊,甚至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孌姜看著奄奄一息的成沖,急忙對著仆從大喊,“快去找醫(yī)者來??!”阿牧聞此,急忙跑去門口,駕著今日迎親的馬車,向著城南方向匆匆而去。
阿牧知道,距離這兩條街的地方,有一個醫(yī)館,醫(yī)者復姓淳于,因為太宰大人常請他來府上替夫人把平安脈,也算是舊識。
酉時已過,醫(yī)館應(yīng)該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希望那個淳于先生能夠看在太宰的面子上,來此一趟,真不知道這夫妻二人因何仇怨,竟在新婚夜里鬧得你死我活的,想著自己剛剛被指派到成沖這里來,該不會第一天就失了東家吧,那也太晦氣了……阿牧一邊趕路,一邊想著。
很快,他趕到了醫(yī)館,見著館內(nèi)似有燈火亮著,不由得心中暗喜,太好了!沒白跑一趟!他遂跳下車,疾步上前,一通用力地敲開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先……先生,……太宰大人……有……有請!”
淳于髯之所以今日尚在醫(yī)館,是因為有朋自遠方來。他的這位朋友,也是位醫(yī)者,本住在洛都城外的下穆之野,人稱下穆神醫(yī)聶洪。淳于髯早年聞其名,曾專門因著幾方藥案去下穆拜訪過此人,二人一見如故,便成好友,他曾問聶洪,“兄有醫(yī)術(shù)如此,何不入宮以為王者御?”不想聶洪卻不悅地回道,“醫(yī)者本心,乃是救死扶傷,君王庶民,又有何異?!”淳于髯聞之,不禁拜服。
前幾日,聶洪受洛邑望族柳氏之請,來洛都替柳府千金醫(yī)治頭疾,果真是名不虛傳,藥到病除。聶洪治好了病人,便順道來見淳于髯,二人正于館中相談甚歡,不知覺忘了時辰,直至阿牧前來敲門。
淳于髯因著故友來訪,本不想出診,見是太宰相請,不得已而應(yīng)。隨后入內(nèi)與聶洪解釋,意欲相邀同去,引其結(jié)識一下當今太宰,不想聶洪卻一口回絕,只道,“賢弟但行無妨,我即在此等候?!?p> 淳于髯無奈,只得帶上醫(yī)具,隨著阿牧匆忙而行。
另一邊,不省人事、生死未卜的成沖已被仆從小心地扶至屋內(nèi),以待醫(yī)者。孌姜望著他,心急如焚,她已經(jīng)不再想要報仇了,她欺騙不了自己的內(nèi)心,此刻,她只希望成沖能夠活下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孌姜忽然聽見外面有馬車聲傳來。
“這里……并不是太宰之府???”車上的淳于髯一臉疑惑地問阿牧。
阿牧停下車,扭過頭道,“沒錯,就是這里!先生要醫(yī)的乃是太宰大人的女婿。若是醫(yī)好了他,想必太宰大人也會重謝的!”
“這……”未由得淳于先生分說,阿牧便將其匆匆?guī)нM庭院,徑直進入內(nèi)房道,“夫人,醫(yī)者來了!”
孌姜見到淳于髯,忙起身道,“有勞先生了!”
淳于髯認出了眼前這個身著婚服的女子,正是前幾日,他在周忌父府上所醫(yī)治的人,遂知阿牧并未全然騙他,于是走上前,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成沖,替其號脈,察看刀傷,折騰了好一會,卻搖了搖頭,說道,“他傷勢過重,怕是好不了……”
孌姜一陣寒意涌上心頭,“求先生想想辦法,能夠救他性命?!?p> 淳于髯為難道,“并非我見死不救,只是傷者銳器入腹,脈象似有似無,恐已傷及內(nèi)臟。恕我醫(yī)術(shù)不精,實在是無能為力。”
孌姜聽罷,痛心地望著昏迷不醒的成沖。
淳于髯想了想,又道,“在下有一故友聶洪,此時尚在寒舍,他醫(yī)術(shù)高明,不妨請他來一看?!?p> “先生說得是真的么?”孌姜問,似看到一絲希望。
淳于髯點點頭,遂讓阿牧復去醫(yī)館,接聶洪前來。
聶洪本以為淳于髯是去太宰府中醫(yī)治個小病小痛而已,見阿牧又來相請,方知是有人命懸一線,他便不再推辭,隨之來此。
待聶洪見到成沖,一邊診傷,一邊問道,“他這傷,如何而來?”
孌姜心中苦痛,愀然答道,“皆是因我而起?!?p> 聶洪看了看她,驚道,“你傷的?!”
孌姜搖頭,爾后又點點頭,“是我逼他如此……先生,他的情況如何?”
聶洪只道,“還剩一口氣,不過也快要耗盡了。”
孌姜遂跪求道,“還望先生救他一命!”
聶洪聽罷,竟冷言道,“你既想要他死,現(xiàn)又欲救他活,如此兒戲他人性命,也是可惡!”
孌姜不言,任其斥責。
淳于髯見狀,忙上前扶起孌姜,又驚訝地問聶洪道,“兄長莫非真有回天之術(shù)?”
“不好說,姑且一試。”聶洪似信口而答。
淳于髯了解聶洪醫(yī)治病人的習慣,從不喜他人在側(cè)相擾,因而和孌姜先行離開屋子。
孌姜站在門外,不出片刻,便聽得屋內(nèi)傳來一聲慘絕的呻吟聲,她一驚,想要推門而入,卻被淳于髯攔住,他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孌姜只得作罷,隨后的時間里,屋內(nèi)都是一片死寂。
就這樣,大約過了快兩個時辰,幾近夜半時分,聶洪終于打開了房門,孌姜忙進去看成沖,只見其仍是昏迷,上身赤裸著,傷口已被整整齊齊地包扎好,依稀透著血跡。
聶洪一邊收拾好醫(yī)具,一邊對孌姜說道,“明日午時之前,他若醒了,再來醫(yī)館找我?!?p> “若是沒醒呢?”孌姜追問道。
“那便埋了吧!”聶洪一邊離開屋子,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孌姜心里一沉,亦不敢再多問,只得讓仆從好生送兩位醫(yī)者回醫(yī)館。
她小心翼翼地替成沖蓋好衾被,默默念著,“你一定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