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月,聶姑娘盡心幫胡齊太子調(diào)養(yǎng),不愧是神醫(yī)后人,竟將這御醫(yī)盡不能去的頑疾治得七七八八。
而每隔三日,成少傅便至別苑之外相侯,以護(hù)送聶姑娘入宮。
車馬之行,并無多言。
可一路上,掀開帷幔,聶容平總能望見成沖騎馬相伴的背影,便覺得安心。
這月的一天,聶姑娘照例從別苑出發(fā),準(zhǔn)備去東宮為太子診治,卻未見成沖的身影。
“聶醫(yī)師,上將軍命我來此,護(hù)送醫(yī)師入宮?!辨心辽锨罢f道。
“好?!甭櫲萜娇此茻o意地問了句,“成將軍他,今日是有要事?”
“嫘牧不知,將軍只吩咐我前來,并未言明緣由。”
聶姑娘便不再問。
等到入了宮,為胡齊太子診脈,一切如舊,直到兩個時辰后,她從東宮出來,依舊是嫘牧帶人護(hù)佑著,返回別苑。
這日傍晚,容平不由得有些出神,心中想著,這么多日里,成沖還是頭一次沒有親自護(hù)送她,怕是遇了什么事吧。
另三日,聶姑娘方見著成沖,問其原因。
成沖沉默了一會,并未隱瞞,只道,“三日前是我亡妻忌日。墓前久未修,也就耽擱了時辰?!?p> 聽了他這樣說,聶容平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失了言,抱歉道,“怪我唐突,提及你的傷心事了?!?p> 成沖見她一臉尷尬,反倒安慰,“沒關(guān)系?!?p> 話雖如此,聶姑娘卻分明看得出成沖眼里的落寞。
三年之久,憂思仍難忘,情之深,也叫旁人慨嘆。逝者雖遠(yuǎn),得君子如此掛懷,終是可貴。聶姑娘坐在馬車上,竟莫名地對九泉下的孌姜,生出了幾絲羨慕。
從前,胡齊天子疾病纏身,御醫(yī)曾告訴周天子,太子之壽考不固,難以久安,又加上周天子對姚姬母子偏愛有加,口頭上不止一次對他們許下了廢嫡立庶的諾言??僧吘购R是他的長子,加上已逝的原配王后的情面,周天子便想著等胡齊太子真到病至不省,再以不得已之名而將改立庶子之意公之于眾。可如今,因著一個聶容平的出現(xiàn),事情竟不同了,立嫡立庶之爭,也變得明朗起來。
眼見著胡齊太子的身體大為好轉(zhuǎn),這不禁讓周天子的心亦暗生波動,朝中部分權(quán)臣也有了投靠太子一黨的意愿。
姬頹軍權(quán)盡失,又是打草驚蛇,朝臣口上不說,心里澄明,一時間,門可羅雀,無人敢近。可他如何能死心呢,非但不死心,反而焦慮意起,暗中叫了公子閬的寵妾柳美人相見。
“我吩咐你下毒給公子閬,你為何遲遲不動手?”姬頹開門見山,興師問罪。
柳美人的宗族性命皆在姬頹手中,她如何敢實言,唯唯諾諾道,“王子息怒,妾已是將毒藥混在酒中,可那日任憑我如何勸酒,公子閬卻因身體不適,一直未飲,我怕惹他生疑,也不好太堅決……后來,后來成沖便來見他,發(fā)生了東宮之事。我一聽聞,也便毀了那酒樽酒盞,銷了證據(jù)?!?p> 姬頹聽罷,面無表情地走到柳美人面前,捏著她的下頜,抬起她驚恐的臉龐,問道,“你說得可是真話?”
“妾不敢欺瞞王子殿下?!绷廊说穆曇纛澏吨?p> 姬頹盯著她美艷的臉,看了好一會,好像要從這美人臉上看穿些什么一樣,爾后猝不防地,雙手抓住柳美人的肩膀,將她按在地上……
這把戲,原是兩人舊日里的你情我愿。可今日,柳美人卻是無法言說的勉強(qiáng),她竟覺得有些排斥,甚至惡心……
曲意逢迎,到底是容易露出破綻,特別是在姬頹興致正濃的時候……他感受到柳美人的心不在焉,于是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他心中盛怒,遂抬起手,狠狠地賞了柳氏一個耳光,打得她嘴角溢出血痕,淚盈眼眶。
“怎么?你莫不是真得對那公子閬動了情么?”姬頹借著喘息之音,低低地說,似嘲諷又似威脅。
柳氏捂著臉,無力地牽扯著衣裳,驚恐與羞愧壓迫得她說不出話來。
“下賤的東西,你給我記著,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若再敢有旁的想法,我就讓你們柳氏一族不得好死。”姬頹整頓好衣裳,撂下這話,轉(zhuǎn)身而去。
柳美人在這側(cè)殿里恍惚悲痛了許久,方重新理了妝容,掩飾起嘴角的傷和哭過的眼,爾后帶著往日一般的神色走出了王子府的大門。
路上,她回味著過往種種,不禁自笑,有些人生來不得已,一貫受制于人,虛與委蛇的日子久了,心也就麻木如石,連自己也都分不出心下喜悲??烧l道是,這扭曲可笑的縫隙間,還有人肯施舍她一點類似真心的情意,讓她一時間難得清醒,不自量力地貪戀起來。
姬頹說得對,她如何配有真心呢。
原想著神不知鬼不覺,可這日,一切卻如漣漪牽起了水下驚洪。
成沖曾因為柳氏力勸公子閬派其出宮尋醫(yī)而起疑,一早便差了人去暗中查了柳氏一族,終歸是有據(jù)可循,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就連今日柳氏從王子頹府上進(jìn)出,也被成沖派去查探的人遠(yuǎn)遠(yuǎn)看到,查探的人便急急忙忙回稟了成沖。
“果然如此?!背蓻_聽著下屬查來的種種,得知柳氏與姬頹的關(guān)系,方知自己的猜測不錯。
可隨后,他卻有些擔(dān)憂,不知該如何對公子閬說這一切,也不確定公子在知道自己最寵愛的姬妾是姬頹安插的眼線時,會作何反應(yīng)……
思來想去,他便孤身騎了馬,在柳氏快要進(jìn)宮之時,截住了她和趕車人。
柳美人見是成沖,本就不安的心,愈發(fā)地慌張起來。
“少傅大人,何故來此?”柳氏先開口,以掩飾情緒。
“這話該是下臣問公子妾吧?”成沖的語氣平和,卻有種逼迫不讓之意。
“放肆,難道我出宮還要向你報備不成?!”柳氏心里有鬼,惱羞成怒。
“你自然不用知會下臣,但不湊巧,這一路,公子妾的行蹤倒是有人看在眼里?!?p> “你……你派人跟蹤我么?!成沖,我要回去告訴公子,你尾隨于我,心懷不軌,讓公子治你不臣之罪!”
成沖輕笑了一下,回道,“正好,成沖也在猶豫,該如何稟明殿下,公子妾和王子頹的關(guān)系?!?p> 柳氏如當(dāng)頭棒喝,她沒料到成沖已全然知曉,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做最后的掙扎,“我沒有……你休得在這血口噴人!”
“洛邑柳氏,原為望族,數(shù)年前因故獲罪,本為連坐,卻由王子頹偷天換日,掩蓋了罪責(zé),柳氏眾人死里逃生。次年,公子妾入梧臺宮,如今卻仍與王子頹相牽連。個中緣由,不用我說,殿下聽罷,也會心中自明?!?p> 柳美人的臉色煞白,神無主,魂如脫,只道,“你想怎樣?殺了我么?還是想讓我去指認(rèn)王子頹?呵呵,我是不會如你意的!”
“我若是想殺你,直截了當(dāng)去稟了公子就可,何必在此費口舌。”成沖頓了頓,方道,“我要你立誓,自此與王子頹一刀兩斷,安心伴于公子左右?!?p> “立誓?”柳美人一驚。
“不錯,公子無恙,此事便爛在我心里。但凡公子因你而有半點閃失,我便將你與王子頹,連同昔日柳氏如何瞞天過海、逃脫責(zé)罰的事稟明大王,讓你們十倍奉還?!?p> 這話對柳美人是極有效用的威脅,無奈之下,她只得按照成沖之意,在宮門外發(fā)了毒誓,表明自己不會傷害公子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