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月明星稀，大地都顯得有些暗淡，幸好在那走廊上點滿了燭火，不至于讓這一切都變得暗淡。
一襲淡藍色長裙的女子靜靜地站在那片藍色鳶尾花前，微風(fēng)帶著青絲拂過，眸中的寧靜竟比那滿走廊的燭光還要明亮。
“娘親每天都在看鳶尾花，是在想爹爹嗎？”方碩明邁著小短腿從房門跑出來，等跑到蘇菀青身邊時早已經(jīng)滿臉是汗。
“怎么跑得這么急？看看你，滿臉都是汗，像個小花貓似得?！迸禹虚W著寵溺的光，拿起手中的帕子給方碩明擦汗。
方碩明趴在蘇菀青的懷里，笑嘻嘻地說道：“因為想早點跑到娘親懷里，讓娘親抱抱?！?p> “好，娘親抱你?！迸有χ鸱酱T明，“碩明都長高了，等再過些日子娘親就抱不動你了?！?p> “那等碩明長大了，碩明來抱娘親?！毙∧泻旱哪樕蠋е鹛鸬木聘C說道。
“噗嗤——”女子不由一笑，“你才多大啊，就想著抱娘親了?！?p> “很快的，碩明很快就長大了。”方碩明著急說道，“爹爹不在家，碩明來陪著娘親，娘親也要一直陪著碩明長大?！?p> “好，娘親等著碩明長大，一直都會陪著碩明?！迸訙芈曊f道。
方碩明聞言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嘖嘖嘖，怎么一直抱著孩子呀。時間一長，養(yǎng)成像你一樣的娘娘腔怎么辦？一天天地就知道死讀書。你整天這樣就算了，可別帶壞了我的孫子?！边h處傳來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其中帶著的不屑與跋扈就不禁讓人皺眉。
方碩明連忙往蘇菀青的懷里鉆了鉆，撇過頭不看潘氏。
“娘，你來了?！迸酉裢Ｄ菢有χf道。
“嗯，怎么？這院子是你獨自一人的，你娘我不能來了？”潘氏抬起下巴倨傲說道。
“兒媳不是這個意思，娘你能來，兒媳很是高興呢?！迸記]有絲毫尷尬地說道。
“得得得，你別這樣笑著對我說話了，你還是去看你的書吧。整天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給誰看的?！迸耸戏藗€白眼說道。
“那兒媳就不打擾娘了，兒媳這就離開?！闭f著就要轉(zhuǎn)身抱著方碩明離開。
“等等，把我孫子留下。你走就走，把我孫子帶走是幾個意思?。俊迸耸铣雎曌钄r道。
“現(xiàn)在天色已晚，碩明也要休息了。娘如果想帶著碩明玩兒，還是明日吧?！?p> 方碩明也連忙出聲道：“對，碩明想要讓娘親唱童謠哄碩明睡覺?！?p> 他可不想被潘氏帶走，記得有一次潘氏帶著他跑出府。說是給他好玩的，結(jié)果把他帶到了一個狗窩旁邊，讓他學(xué)狗鉆洞。因為他看那個洞太臟了，死活不肯鉆。
潘氏竟還派人壓住他讓他鉆，幸好方家的仆從們知道潘氏的德行，沒有一個人動，還勸著潘氏說他一個世家公子鉆狗洞有損體面，方家是個世家大族被人看到就不知道怎么嘲笑了。
潘氏這才作罷，還說罵他一頓，“小小年紀(jì)的就有世家公子的臭毛病，也不知道你娘怎么養(yǎng)你的，養(yǎng)的嬌里嬌氣的。我像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連豬圈都鉆過，更別提這狗洞了?！?p> 他只記得周圍的仆從們一直都在憋著笑，還用著略帶同情的眼神看著他。等回到家后，娘親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就派人帶著他洗澡，之后就不讓他跟著潘氏出去了。而且他也不想再去那臟亂不堪的地方了。
“臭毛病，睡個覺還要親娘哄，你羞不羞啊。來，碩明，祖母帶你出去玩好玩兒的?！迸耸喜嫜f道。
“碩明不去，碩明想要陪著娘親?！狈酱T明緊緊抱著蘇菀青說道。
“你這孩子，這嬌氣勁兒跟著誰學(xué)得。鄉(xiāng)下的孩子哪個不是爬狗洞爬長大的？就你不想去。況且這天哪兒黑了，我看亮得很。”說著潘氏就要上前把方碩明給拽出來。
蘇菀青知道潘氏的德行，就連忙往后退，說道：“娘，玩其他的也倒可以，這爬狗洞還是算了?！?p> 潘氏冷聲一笑，“怎么？看不起你娘是從鄉(xiāng)下長大的？就你是個高貴小姐，你娘就是從鄉(xiāng)下來的瘋婆子，讓你當(dāng)我兒媳是委屈你了?！?p> “兒媳不是這個意思?！?p> “不是這個意思，就把我孫子給我，好好的孫子都被你帶壞了?！闭f著就伸出雙手把方碩明一把搶過來。
蘇菀青也慌了，連忙說道：“娘，你還是好好休息吧，碩明愛哭鬧，萬一打擾到你老休息就罪過了?！闭f著就要把方碩明抱過來，卻被潘氏給繞開了。
方碩明都急的要哭出來了，小小的雙手一直朝著蘇菀青揮舞著，想要讓蘇菀青抱他走。
“不用，你娘我身體好得很，還是經(jīng)得起孩子鬧騰的。怎么？鄉(xiāng)下來的瘋婆子連孩子都不會照顧了？”潘氏瞪著蘇菀青說道，說完就要抱著方碩明離開。
正當(dāng)蘇菀青慌張地不知道該怎么辦時，遠處就有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
“娘正值壯年，身體自然很好。但小孩子睡得早，還是讓碩明早些休息吧?！?p> 蘇菀青不由愣怔，看到穿著一襲鵝黃色長裙的俏麗女子款款走來，不由出聲道：“云霓，你怎么來了？”
因為已經(jīng)嫁入夫家的女子，除了回門那天能夠回娘家，其他時間如果沒什么大事是不能回來的，否則就會被認(rèn)為是被夫家厭棄掃地出門的。現(xiàn)在方家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怎么方云霓就回來了？
方碩明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喜出望外地探出頭喊道：“姑姑。”
潘氏看著走來的方云霓，皺眉道：“云霓，你怎么回來了？不會是被夫家給趕回來了吧，我就說那林家公子太過溫吞，到時候你被那林家老太婆欺負(fù)，他護都護不住你。你哥還偏偏讓你嫁給他，想著是好友也有個照應(yīng)，現(xiàn)在我看未必。”
林家公子就是方云霓的丈夫，也是方敬梓最要好的朋友。當(dāng)初林家公子與方云霓一見鐘情，方敬梓也想著是好友，不會虧待了方云霓，就開心地牽線搭橋。看到方云霓嫁入林家后，就放心地去邊關(guān)運輸糧草了。
方云霓聽后，就無奈說道：“娘，你就不能想點好的嘛。女兒怎么可能會被掃地出門，而且林家老太太性格最是溫和，怎么會欺負(fù)女兒？而且就當(dāng)林家老太太會欺負(fù)女兒，林郎怎么會舍得我被欺負(fù)？”說著，方云霓便俏臉一紅，還把一直揮著雙手的方碩明給順勢接過來抱在懷里。
“那你現(xiàn)在回來也不合規(guī)矩，媳婦都回來了，那林家公子也不知道攔著點。性格溫吞就是不行，但誰讓你哥愿意把你許配給人家?！迸耸戏砰_手嘟囔道。
“我今天回來是經(jīng)過林郎同意的，我想要回來，林郎性格好自然會答應(yīng)?！狈皆颇拚f道，“行了，娘，我今天大晚上地回來是有事情的。我就先住在嫂嫂房間里，不用給我另外準(zhǔn)備房間了。你也快回去吧，碩明年齡小需要早些休息。”
潘氏面對著自己的女兒也說不出什么難聽話，只是帶著一絲酸意地看向蘇菀青，“好不容易回趟家還和你嫂嫂親近，不跟你親娘親近，胳膊肘向外拐，看我養(yǎng)了個什么女兒?！闭f完就白了一眼方云霓離開了。
“云霓，你今天怎么想著回來了？你回來林家老太太不介意嗎？”蘇菀青走上前擔(dān)憂問道。
“放心吧，菀青。我婆婆性格很好的，就是她第一個同意讓我回來的。林郎尊敬父母，又心疼我也就松口讓我回來了。這次回來，我打算在方府住幾天?！?p> 因為蘇菀青和方云霓關(guān)系頗好，不像平常的姑嫂喚著略顯生疏的尊稱，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兩人就會親切地呼喚著對方的閨名。
“碩明，想不想姑姑??？”方云霓低頭捏著方碩明的小圓臉問道。
“想，碩明好久都沒有見到姑姑了，這次姑姑回來一定要和碩明玩?！?p> “行，碩明想要和姑姑玩多久，姑姑就陪碩明玩多久?！狈皆颇迯膽牙锾统鰜硪粋€撥浪鼓，“碩明，你看這是什么？”
“撥浪鼓?！狈酱T明驚喜說道。
“就是撥浪鼓，碩明跟著嬤嬤去睡覺，姑姑想和娘親說會兒話，你看行嗎？”方云霓說著，身后的嬤嬤也跟了上來。
“好。”方碩明乖巧地伸出胳膊讓嬤嬤給抱走了。
“云霓，這次回來是有什么事嗎？”蘇菀青出聲問道。
方云霓嘆了口氣，便說道：“菀青，我們先進房間說?！?p> “好?！碧K菀青挽著方云霓的胳膊走進了房間，兩人坐在茶桌旁。
“菀青，我聽林郎說刑部的楚大人，兵部的祁大人還有國子監(jiān)祭酒姜大人今天來了一趟方家。姜大人與你有恩師之情，來方家看你倒也說得過去。但楚大人和祁大人怎么會突然想起來一趟方家，可是方家發(fā)生了什么事？”方云霓性格爽利，直接開門見山地?fù)?dān)憂問道。
楚凱南和祁澤在朝中頗有名望，兩人都是六部中的佼佼者，自然會受到別人的關(guān)注。這次兩人微服來到方家，雖然并沒有在京城引起太大的風(fēng)浪，但朝中的消息是最靈通的，朝廷官員自然知道這件事。
楚凱南代表著刑部，不會平白無故地去往一個地方。若是去了也只能說明要去調(diào)查案件，無論案件影響力的大小，這對一個家族而言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方云霓自然也明白這一點，聽到林家公子說起這件事，就著急地連忙說要回方家看看，等到方家時就已經(jīng)天黑了。
“方家……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是云霓你多心了。而且你今天大晚上地回來有損名譽，還是早些回到林家吧，免得讓林家公子擔(dān)心?！碧K菀青笑著說道。
方家雖然被牽連上了一樁命案，事關(guān)重大，但方云霓這次突然回娘家實在不合規(guī)矩，況且還是大晚上地回來，也不知道被其他官家夫人們聽到又會怎么嘲笑譏諷方云霓?？v然林家不介意，但外人的嘴還是讓人忌諱抵觸的。
“你別騙我了，菀青。如果方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那楚大人怎么會來？”方云霓抓著蘇菀青的手，“而且既然我這次來了，就沒有想過去在意別人的看法。雖然我已嫁人，但方家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如果你這次不對我說清楚，我怎么能放的下心？”
兩人認(rèn)識多年，方云霓自然了解蘇菀青的性格，知道蘇菀青是為了她的聲譽著想才這么說的。
蘇菀青知道她騙不過方云霓，只好說道：“是曹家，前段日子曹家大夫人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楚大人懷疑殺人兇手就在方家，今天到方家是來調(diào)查曹家大夫人的死因?！?p> “曹家？”方云霓低聲念著。
前段時間曹家大夫人陳姝死亡的消息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為此曹家大老爺還經(jīng)常到刑部哭鬧，鬧得滿京城的百姓人心惶惶，生怕與此案牽扯上關(guān)系。原本以為與方家并無關(guān)聯(lián)，誰知兇手竟然就在方家。那接下來方家該怎么辦？
“不過云霓先不用擔(dān)心，祁大人說兇手還不一定在方家。況且楚大人在刑部是出名的行事公允負(fù)責(zé)，會仔細(xì)調(diào)查給方家一個交代的。”蘇菀青接著說道。
“還不一定在方家？那就好?！狈皆颇匏煽跉獾溃又阌H昵地挽起蘇菀青的胳膊，“自從我嫁到林家后，我們兩個就好久沒有好好聊聊天了。正好這次我回來了，之后想要再回來就難了。那我這次就先待在方家一段時間，等曹家的事情平息后我再回林家?！?p> “你呀，就不怕林家公子想你。還沒待幾天呢，他就急忙派人過來接你了?！碧K菀青笑著打趣方云霓。
方云霓立刻臉色微紅，嬌哼道：“菀青，你怎么還在開我的玩笑？即使他過來接我，我也不回去。”接著把頭放在蘇菀青的肩膀上，“再說他哪有你重要，如果不是你過來給我教學(xué)，勸我不能跟娘置氣。要不然到現(xiàn)在我還像個小孩子似得每天都和娘吵架，想想當(dāng)時的我還挺可笑的?！狈皆颇薏挥勺猿?。
蘇菀青摸著方云霓的頭，說道：“娘她再不對，也是生你養(yǎng)你的人。如果因為一些小事就與娘置氣，那就真的不孝了。”
“菀青，你這樣一直維護著娘，但娘是怎么對你的我看的一清二楚。在父親去世，哥哥也去了邊關(guān)后，你的日子過得并不順心，還經(jīng)常帶著碩明去一些粗野之地，這些我心里都知道。但她是我娘，我身為女兒也無法去指責(zé)她，也只能苦了你了。你也知道我娘就是這樣的性格，整天做一些不著邊際的事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狈皆颇拚Z氣愧疚，十分依賴地靠在蘇菀青的肩膀上說道。
“我從未放在心上，只要碩明能健康長大，我什么都不求了……”
溫婉的聲音戛然而止，方云霓連忙抬起頭看向女子。
只見到蘇菀青連忙拿起手中的手帕開始猛烈咳嗽，聲音愈來愈大，面色蒼白。女子把手中的手帕放下，上面沾染的鮮血在潔白的手帕顯得異常顯眼，觸目驚心。
“菀青，你的病是不是又嚴(yán)重了？之前你也沒有咳出這么多血。”方云霓連忙出聲問道。
見女子低著頭不說話，方云霓就垂眸說道：“如果當(dāng)初你不是為了生下碩明被娘擾得動了胎氣，你的身子也不會落下病根，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在咯血，一直治不好?！?p> 方云霓這就想起，在當(dāng)時蘇菀青懷上方碩明的時候，朝廷派方敬梓去邊關(guān)運輸糧草。當(dāng)時方敬梓是不愿意的，畢竟妻子懷孕正是胎氣不穩(wěn)的時候，需要人陪伴，所以就想著找鄭慎指派他人前去。
但蘇菀青攔住了他，說邊關(guān)需要他，如果這次不去說不定會對仕途不利，之后便再難以升遷了。還勸著方敬梓去邊關(guān)，說仕途重要，家里還有娘和小姑子可以照顧她。方敬梓這才放心地去了邊關(guān)，在走前還特意交代潘氏好好照顧蘇菀青。
但潘氏不以為然，認(rèn)為女子生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依舊每天我行我素，方云霓許多次提醒也聽不進去。蘇菀青因為是頭胎，便不小心動了胎氣，在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幸好穩(wěn)婆有多年接生經(jīng)驗，倒是保住了大人和孩子，但蘇菀青卻因此傷了根本，元氣大傷，之后很難有再次懷上的機會。
這本是令人傷心的事，但潘氏卻很高興，張羅著要給方敬梓納妾，還把幾位女子給直接帶進了府。方云霓見此便不愿了，說這是給方敬梓納的妾，最起碼要與方敬梓商量商量，還把那幾位女子給驅(qū)趕出了府。潘氏見此就想攔著，但還是拗不過方云霓，只好作罷。
等方敬梓回來知道潘氏要給他納妾，二話不說就拒絕了，說有蘇菀青一個妻子就好了。雖然以后不能再孕，但已經(jīng)有一個方碩明這就足夠了。潘氏還想著說話，就被方云霓三言兩語給打發(fā)回去了。
丈夫要納妾，這對一個女子而言是晴天霹靂的大事，但蘇菀青卻很淡然。在潘氏張羅著納妾時，只是每天在涼亭里看書，也沒有大喊大鬧，沉靜地讓人驚訝。
“我沒事，云霓。雖然之后我再也不能懷孕了，但我有碩明，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迸尤岷驼f道，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或許這就是命吧，我無法抗拒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