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靈嬌心情很好,當即便攜著鐲子上街去替涂滿采買日用去了。
回來時遇著采藥歸來的北堂淵便一道回了竹苑。
“晚上吃魚?”北堂淵看著鐲子捧了個竹簍子,里頭細心地用紗巾鋪了個滿,兩尾白頂紅鯉游地正歡,“小了點?!?p> 鐲子噗哧一笑,“北堂師傅,這才不是吃的呢。這是小姐為姑爺買的。”
“前日收拾院子看到個廢棄銅缸,便收拾干凈了打算養(yǎng)幾尾魚給韓少君解悶兒?!?p> “如此?!北碧脺Y溫和一笑,“非夜有此良妻,為師欣慰?!?p> “師傅,今日我爹也來了。您二人可相熟一下。”涂靈嬌笑吟吟地推開竹籬圍門。
涂滿恰好從屋里頭出來,同他們打了個照面。
“爹—”涂靈嬌放下手里的瓜果鮮蔬,“房間可滿意?”
“你是?”
涂滿正要回答,忽聞竹籬邊傳來個詫異的聲音。
“北堂兄?”
涂滿循聲望去,也愣了愣不確定地開口。
“爹,師傅。你們認識?”涂靈嬌將手里的事情交給鐲子去做,從廚間出來道。
“老相識了?!北碧脺Y放下竹簍,慈聲道。
“爹年輕時曾去過北境,那邊苦寒,沒待多久便回來了?!蓖繚M言簡意賅地概括卻是沒道明實情的。
倒退二十多年,當時的涂滿意氣風發(fā),少年得志要去北境闖闖,但因南邊養(yǎng)人生的他細皮嫩肉,模樣也俊,一入境便被土著族長家的小女兒相看上了,若不是北堂淵替他解圍,現在的他指不準在北境做了異姓族婿。
思及此事兩人相視一笑,涂靈嬌覺著他們久別重逢定是要喝上一盅的便顧自去溫了壺梨花白待晚飯時用。
茴之不知領了韓非夜什么命令出去了,說晚飯不必等他。鐲子這丫頭做完飯也開溜了,道是春山城今日有個什么集市,很是熱鬧要去瞧一瞧。涂靈嬌端了飯菜去房里同韓非夜一起用。
碩大的前院只余北堂淵和涂滿兩位故友相對而坐。
席間,涂滿斟了一碗酒遞到北堂淵跟前道:“我知你是個修心不修口的,來,喝了?!苯又步o自己滿上一碗。
北堂淵端起跟前的小海碗,敬向他道:“北境一別數載,君別來無恙否?”
“北堂兄看起來風采不減當年,愚弟也曾再去留山尋過兄長,觀里的小兄弟道你云游去了暫無歸期。”涂滿放下酒碗道。
“同你告別后,我便隨師父云游去了。倒是錯過了同賢弟的會面。”北堂淵思及此,聲音帶著些遺憾道。
“云虛道長還好嗎?”涂滿問了句。
云虛,是北堂淵的授業(yè)師父,彼時的他還是名剛修道的愣頭青,是云虛道長相中他宅心仁厚,收入門下做了關門弟子又將自身絕學傾囊教給了北堂淵,這才有了他后來名震大江南北的北境散人稱號。
北堂淵垂眸去看身側的拂塵,再抬頭時目光炯炯:“師傅仙去多年,勞賢弟記掛了。”
“怎會如此?”按著年歲算,云虛道長今時也應不過花甲,不該這么早就故去了。瞧著北堂的神情悲愴又說道:“這些年是否生了什么變數?”
“三年前,我在玄水城附近遇上了滄孤城?!?p> “不世一劍滄孤城?”涂滿神色大動,倒是猜測到了后話。
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有三杰:不世一劍滄孤城,玉面羅生慕容諳以及北境散人北堂淵。
這三位:一人手執(zhí)三尺劍,一人折扇定乾坤,一人拂塵掃惡障。
縱使天縱奇才,威名蓋世又如何?現如今三尺劍鋒沒,羅生折扇藏,拂塵染白霜。只有茶樓說書偶有提及,成為傳說一般被世人逐漸淡忘了…
因多年前北堂淵曾代替師父去賓州參加了一場群英會,對上的正是當時小有名氣的不世一劍,這一場比試滄孤城敗的很徹底。緊要關頭北堂淵及時收手,這才沒能斷了他的劍。
當時能同滄孤城打成平手的寥寥無幾,更別說險些令他折劍,也是這一場大會后他北境散人的名氣便愈傳愈廣。
后來,滄孤城也曾去北境找了他幾次,想再同他比武。但滄孤城屢戰(zhàn)屢敗,卻鍥而不舍。最后北堂淵便不再接他戰(zhàn)帖了,還同他說勝負已分,就是再戰(zhàn)數百年他還是贏不過自己的。
彼時的北堂淵負手立于留山之巔,衣袂翩翩,多么意氣風發(fā)的一句話啊。也正是這句話,為后來的悲劇擬了個開端。
也不知他從何處學來了一身古怪內功,在他師徒云游途中阻了道,想同他比試。北堂淵沒法子便同他打了一場。剛過了幾招,他便覺不對勁,彼時的滄孤城劍法內功皆上乘,一招一式光明果決。
而此時同他打斗的仿佛換了一個人,招招毒辣陰損,失了劍客本心。
滄孤城步步緊逼,北堂淵節(jié)節(jié)退讓,毫無意外最后敗下陣來。鋒利的三尺劍沒入他胸前,血色在他青色的道袍上散開繼而變成團團黑血,劍上有毒!
滄孤城猛地拔劍,北堂淵跌在地上嘔出一口黑血道:“你...你竟下毒?!?p> “我早說過,我一定會贏你的?!睖婀鲁欠路疣┭构?,殺紅了眼,“而今日,也正是你的死期。”說著又要刺出一劍。
一枚拂塵擋開了他的劍鋒,“休傷我徒!”
是云虛道長及時趕到,旋即又運起輕功閃身將滄孤城點了入定穴。他扶起北堂淵坐好道:“你這毒須得盡快解了。為師這便為你運功驅毒。”
云虛道長在用純陽內功替北堂淵逼毒時,滄孤城竟沖開穴道,悄聲到他背后刺出一劍,三尺劍沒入云虛背后從前胸穿透而出,劍鋒抵著北堂淵的脊背,他仍用最后一絲氣力替北堂淵逼出了劇毒,便身子一歪倒下了。
“師傅?。?!”北堂淵悲痛萬分,一聲驚呼夾著污血噴出。
“我贏了哈哈哈,我贏了,云虛老道也死在我劍下,我才是天下第一,我才——”滄孤城沒說完,胸口傳來劇烈的鈍痛。
他吃力地看著胸前插著一柄銀色拂塵,把手沒入他胸前,穿透心室,頃刻間栽倒在松軟的。
北堂淵顫抖著右手,久久無法平靜。
他倒在師父尸身旁,雙眼空洞得向上望著,藍色的天空猶如被浸泡開的宣紙,染遍他的頭頂。偶有青鳥掠過,留下一行青煙,這般美景他同師父不知賞過幾回。如今再看,竟覺巨石壓頂般難以呼吸。
他的眼默默流下血淚,側目看著師父的臉,心底只有一個想法,就這樣同師父一起云游而去了罷。
再睜眼便發(fā)現自己身置一方華麗臥房,有宮娥婢女進進出出,榻前是數名醫(yī)者,見他醒了有宮娥跑出去,口中叫的是:“城主,那人醒了?!?p> 后來他才知原是在城巡視查農田的玄水城城主韓毅救了他,傷愈后他將師傅葬在了山好水好的玄水城郊。
人死如燈滅,前塵舊事也一并塵歸塵土歸土散去了。
這是云虛道長教授他的最后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