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相識以來姜遠第二次對費蕓葭動殺心,第一次則是在初遇的那個清晨。
如果當時費蕓葭再往前走一段,他和姜志恐怕都會被迫動手,哪怕明知她身后有伏兵。
穿越之后的姜遠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忠于姜維的義子、虎膽營死士的首領,對完全不知道如何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的他來說,現(xiàn)在的姜遠這個身份就是他的一切。
而“姜遠”又是必須依附姜維存在的,沒有了義父,沒有了軍職,離開了熟悉的漢中,他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必須要幫助姜維實現(xiàn)他的抱負,完成收復雍涼乃至匡扶漢室的目標,為此必須鏟除一切前進路上可能成為絆腳石的人。
如果費祎堅決阻止大規(guī)模對曹魏用兵,那就必須殺了費祎。
如果費蕓葭看破了自己的計劃,那……
姜遠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費蕓葭身上,不動聲色地尋找著適合下手的部位。
以一名深受訓練的虎膽營死士的眼光來看,費蕓葭全身上下的破綻實在太多了,他有十幾種辦法在一瞬間讓她斷氣。
不過城門附近顯然不適合動手,得想辦法把她誘騙到無人的僻靜之處。
費蕓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姜遠心中已經(jīng)成了半個死人,她嘴角帶著得意的笑意,故意賣了很久的關子才對姜遠說道:“姜參軍聰明反被聰明誤,難道就沒有想過,會場失火也許完全是個意外呢?”
聽到前半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姜遠本來已經(jīng)堅定了殺費蕓葭的心思,但沒想到她后面會忽然一個急轉(zhuǎn)彎,把會場失火的理由歸為意外。
心臟還在左胸腔內(nèi)急促的跳動著,姜遠的心情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過山車。
“意……意外?”他訥訥地開口,顯然還沒有從巨大的落差中緩過神來。
“是啊,意外?!辟M蕓葭笑著說著自己的猜想:“冬日天干物燥,會場又多有易燃引火之物,倘若是意外失火燒毀的,查不到犯人豈不是情理之中?我看姜參軍和祖父手下的那些官員一樣,都有些杯弓蛇影了?!?p> 不,因為追查犯人的人就是犯人,所以查不到犯人才是合情合理的。
姜遠此時稍微松了口氣,但仍是不放心地悄悄觀察費蕓葭,想弄清楚她說這番話到底是不是真心實意如此認為。
之前城外的那次交鋒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以至于此時他不得不考慮費蕓葭的思維層面是否在自己之上——萬一,萬一她是發(fā)覺了自己的殺機而故意以此番言論裝傻呢?
騙過自己,然后逃去向費祎告發(fā)自己和姜志就是燒毀舊會場的犯人,然后突然將自己兄弟二人逮捕審問……姜遠越想越感到害怕,但更讓他不安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看穿費蕓葭心思的能力。
她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但眼瞳深處卻仿佛無盡的旋渦,讓姜遠有種無法逃離之感。
“姜……參軍……咳咳……”費蕓葭意識到姜遠在盯著自己看,但她卻沒有因為這份無禮的舉動而感到多少生氣,反倒更多是覺得羞赧。
聽到她發(fā)出做作的咳嗽聲,姜遠恍然回過神來,心中不解自己怎么就被那雙眼睛給定住了,仿佛就像妖術一般……
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橫豎看不透費蕓葭,但每次遇見她都會有奇怪的感覺,這或許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果然,為保計劃順利,還是得下手除掉她才行吧。
思慮已定,姜遠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提議道:“費小姐,既然彼此意見不同,不如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燒毀的會場舊址再看看?”
費蕓葭不假思索地答應道:“好啊,勞煩姜參軍在前引路?!?p> 你明明對漢壽比我熟悉,卻要我在前面引路,定然是對我已有提防……姜遠暗自思忖,在心底發(fā)出冷哼:費小姐,那就不要怪我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聰明。
姜遠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一路上都在尋找滅口的機會,無奈此時方過午后,街路上來往的行人頗多,他只好一路忍耐陪著費蕓葭來到燒毀的舊會場遺址前。
大概是大將軍府忙于重新布置會場準備歲首大會,此處的廢墟還未完全清理,依然可以看到燒焦的框架殘骸。
姜遠環(huán)顧了一圈周圍,發(fā)現(xiàn)這一帶行人罕至四下僻靜,正是絕佳的動手之地。
“無論是祖父派來調(diào)查的人還是姜參軍都沒有從這里找到任何可疑的線索,對不對?”
那是因為我和阿志做得干凈漂亮,姜遠心想,隨即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他緩緩朝費蕓葭靠了過去,然而費蕓葭卻也在此時開始繞著會場的遺址漫步。
“如果真的有魏人的奸細潛入了漢壽,他們明明有更多可選的目標,為什么偏偏來燒會場呢?”費蕓葭邊走便說道,“僅僅燒毀一座會場對魏國來說可是一點切實好處都沒有,況且能潛入敵國腹地的間諜是多么寶貴的人才,怎么可能為這種毫無益處的事冒險呢?”
姜遠答不上來,因為這件事本來就不是魏人所做,他當然也不可能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思考。
“那費小姐以為……”
“我以為這次失火就是個意外。你想啊,你們都查不出結果,沒有證據(jù)能證明這次是人為縱火,而且除了會場之外,漢壽別的地方都沒有遭到襲擊,這也能側面佐證我的推測是合理的?!辟M蕓葭自信地說道。
她真是這么想的?姜遠遲疑不決,從費蕓葭的神情來看她似乎沒有在說謊,難道之前一直都是自己單方面多心了?
“對了,姜參軍,之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想了好久,現(xiàn)在應該可以回答你了?!辟M蕓葭興致高昂地說道。
姜遠稍微回想了一下,這才記起是自己前一次離開漢壽時與費蕓葭關于北伐的那番問答。
當時自己好像是拿費祎的話來問她,倘若眼下沒有人治軍用兵之才比得上諸葛亮,又該如何去完成諸葛亮都沒能做到的北伐大業(yè)?
“諸葛丞相也不是一開始就會用兵的,他跟著先帝戎馬半生,先后經(jīng)歷了那么多場大戰(zhàn),積累的經(jīng)驗最終化作了六出祁山時用兵如神的底蘊。”費蕓葭認真地說道,“所以我輩不用妄自菲薄,更不該坐以待亡!”
“你的意思是……”姜遠十分詫異,費蕓葭說出的這番話正與他之前所想的“在戰(zhàn)爭中學習戰(zhàn)爭不謀而合”。
“踴躍進取,學而思之!”
姜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轉(zhuǎn)而又嘆息道:“大將軍要是也如你這般去想就好了?!?p> “希望你不要埋怨祖父,如今國家軍政大事系于他一身,凡事他都得三思而后行。”費蕓葭搖了搖頭,“舉傾國之力北伐,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令國家萬劫不復。當年先帝為奪回荊州一意東征,最終在夷陵大敗……祖父說丞相在世時談及此事常扼腕嘆息,認為是自己沒能勸阻先帝的責任。如此教訓今猶在望,祖父他謹慎用兵也是難免的事……”
姜遠本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對費蕓葭的話只是敷衍地答應了幾聲,忽然間他余光瞥見遠處有三個人徑直朝此地快步行來,軍中歷練出的敏銳讓他瞬間提高了警惕。
“費小姐,到我身后去?!彼÷晫M蕓葭說道。
“咦……”費蕓葭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要回頭,但她看到了姜遠眼神中的深意,便忍住了沖動默默走向他身后。
耳畔傳來拔刀的聲音,三人各自抽出身藏的短刃朝他們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