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這個季節(jié)
你都會來
我心里
小坐一會兒
如同這花粉
是我
終生
不能治愈的過敏
1990年AH某鄉(xiāng)下
三個人在一起
那一年
每天早晨的鬧鐘
是樹頂鳥兒的喧唱
手捧著沾露的月季
穿行于油菜花田里
我們上學去
多少年后
你對我說
我多想
你能搶走我手中的月季
那是
我一路上的心事
曾經(jīng)多少次相遇,再各自走開;曾經(jīng)多少個音符,也彈奏不出未來;曾經(jīng)多么富饒,在回憶里張著翅膀撲騰;曾經(jīng)又是多么一無所有,捉不住一個躲藏的眼神!
想做的事,不要等!——年輕的時候沒有勇氣,等你有了勇氣的時候,你又會欠缺其他。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已經(jīng)是多少年之后,筱禾記不清了。只是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感覺就像八歲那年第一次來到這里時一樣。
那年媽媽帶著弟弟,要去爸爸那里。爸爸在外地上班,很遠,弟弟還小,不用上學,所以媽媽可以帶著他,而她已經(jīng)是上學的年齡,爸爸那邊上學不方便,所以媽媽沒法帶她一塊去爸爸那里。
想了很多辦法,媽媽最終決定將她放在外婆那里,交給舅舅和舅媽照顧。記得開學之前,爸爸就將她的轉(zhuǎn)學手續(xù)辦好了,將她轉(zhuǎn)入了舅舅家所在的小學。爸爸媽媽走的那天,筱禾跟著舅舅舅媽將爸爸媽媽送上了車,直到車子啟動,筱禾也沒有流一滴眼淚,旁邊的大人都說:“這孩子真堅強,本來還以為她要哭著鬧著不讓她爸爸媽媽走呢”。可是,當車子走遠以后,筱禾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啪嗒啪嗒大顆地落在手背上,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孤單,要面對不熟悉的舅舅舅媽,還有一個陌生的校園??墒撬匀套]在爸爸媽媽面前哭,是她怕爸爸媽媽擔心,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不能讓爸爸媽媽擔心。
在舅舅舅媽疑惑的目光中,筱禾用手背使勁擦去了眼里的淚水,她也不能讓舅舅舅媽擔心,如果舅舅舅媽覺得她不乖,說不定就不愿意寄養(yǎng)她了,那樣媽媽就沒法去爸爸那里了。筱禾跟在舅舅舅媽身后,回到了并不熟悉的舅舅家。這一天,筱禾都沒辦法真正地開心起來,坐在舅舅家門前一個棒槌拴著的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這個秋千是在爸爸走之前,筱禾央求爸爸給她系的,就系在舅舅家門前的一棵楝樹上。
就在筱禾不知道蕩了多久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有一個比她小點的女孩子站在邊上看著她,好像很想玩她的秋千的樣子,筱禾問她:“你也想玩?”那個女孩使勁點了點頭,于是筱禾從秋千上下來,把秋千讓給了那個小女孩,自己坐在一邊看著她蕩。蕩著蕩著,小女孩的話忽然多了起來?!澳憬惺裁疵职。医凶恳?,你以后會一直住在這里嗎?”女孩說完指了指舅舅家的房子,筱禾點點頭,半天開口說:“我叫筱禾?!爆F(xiàn)在想來,卓意是筱禾來舅舅家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蕩了一會,卓意不想蕩了,就拉著筱禾的手說:“到我家去玩吧,我家就在那頭。”于是不由得筱禾反抗,拉起筱禾的手就跑向了自己的家。到了卓意的家里,家里并無大人,大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一個和筱禾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在做著家務活,卓意拉著筱禾的手說:“哥,這個是筱禾,她以后就住在我們村了,我們一起玩?!蹦莻€被卓意喊作哥的男孩子,看了看筱禾,又去干活去了,筱禾也不介意,被卓意拉著一起玩去了。
轉(zhuǎn)到舅舅家的學校,開學第一天,筱禾就干了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和班級里的一個男孩子打了一架。事情是這樣的,筱禾轉(zhuǎn)去的年級是二年級,因為筱禾之前在自己老家的學校已經(jīng)讀過一年級了,所以現(xiàn)在直接就進入了二年級。但是這個學校二年級的學生大家因為一年級就在一起所以相互熟悉,一下子插進了筱禾這個陌生的黃毛丫頭,大家都覺得新鮮、有趣,有的也就想欺負欺負她,也很正常。當筱禾上完廁所,準備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時候,坐在她前面的那個男生忽然擋在了過道中間,就是不讓她過去。筱禾往左走,他擋左邊,往右走,他擋右邊,來來回回幾個回合,筱禾火上中天,一拳給那個男孩招呼過去了,男孩顯然驚呆了,自然也是一拳頭回了過去,但是筱禾毫不示弱,和那個男孩對打了起來,班級里的同學都看呆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剛轉(zhuǎn)學過來,孤立無援的瘦弱的女孩子居然敢和男孩子打架,大家都抱著幸災樂禍的精神觀戰(zhàn),誰也沒有過去拉一下。到最后,居然是那個男孩先停了手,因為筱禾雖然也被打得很疼,但是卻一聲不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反而一雙眼睛里有著堅毅和倔強,不是一般人能制服的,男孩顯然是被怔住了。
后來,這件事,大家也沒有告訴老師,大家該上課上課。筱禾是在課堂上知道,那個和她打架的男孩名叫程風,調(diào)皮,但是學習成績也不錯。
經(jīng)過了這一架,筱禾也算是一戰(zhàn)成名了,從此大家都知道這個叫筱禾的女孩不好惹,是個打架能手,當然也是個學習能手,只是這一點,大家是在后來的相處中才知道的。
放學回去的路上,筱禾才發(fā)現(xiàn)那個叫程風的男孩居然和她們一路,他一直和卓意的哥哥走在一起,并且看起來感情不錯的樣子,那么程風也是舅舅村子里的人了,筱禾這樣想著。不過和這兩個人不但一個村子還一個班級,筱禾想想覺得真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就在教室她和程風打架的時候,她無意間就發(fā)現(xiàn)卓意的哥哥卓陽正坐在教室的一角事不關己的看著他們。
她本來是一個人走在放學的路上,但是卓意很快發(fā)現(xiàn)了她,就跟過來和她一起走,卓意比她小,上一年級,也在這個學校。她和卓意一起走著,說說笑笑,后面不遠處就是程風和卓陽,兩個人在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當然還有其他的人,筱禾不認識罷了。
筱禾本來以為,在舅舅家的日子一直都要抬頭不見低頭見,學校里村子里,都要碰見這兩個魔王,日子注定不會太好過。沒想到結果居然大大地出人意料。
一開始上學放學,筱禾都是一個人來來去去,盡量避免碰見其他人,尤其那兩個魔王,但是因為卓意的存在,很難成行。因為卓意一放學就會到處找她,然后等她一起走,而為了爸爸媽媽的要求——照顧好妹妹,自然是卓意在哪,卓陽就不會離得太遠,自然,程風也是和卓陽在一起的。后來上學,卓意都會到筱禾家里等,等到她一起走。而卓陽就在家門口等著妹妹,因為上學要經(jīng)過卓陽家門口。
再后來,情況就發(fā)生了變化,每次筱禾快吃完早飯的時候,就會聽到程風在門外吹口哨,喊著“上學嘍”,筱禾也不理,自顧自吃完飯去上學,而程風總在舅舅家門前不遠不近的地方,說不上是等她,也說不上不是故意的。每次反正他自己走在前面,筱禾在不遠不近的后面,然后一起來到卓意家門前,大家一起向?qū)W校走去。
再再后來,幾個人上學放學都自然而然地一起了,有一個人沒過來,其他的人都會在上學放學的路上等的,而這個人經(jīng)常都是筱禾,因為舅舅家有時飯做得遲,所以筱禾吃飯的時間不能準點,上學也就經(jīng)常無法準時,但每次大家都一起約在上學的小路上等著,這其中還包括程風的妹妹程林,一開始筱禾并不認識這個女孩,但經(jīng)過卓意的介紹,她也就知道了,關鍵是這個叫程林的女孩也喜歡跟筱禾玩,有事沒事就跟在筱禾的屁股后面,大概是因為,筱禾玩起來也是很瘋的吧。
就這樣,冬去春來,舅舅家門前河塘的柳樹都抽出了新芽,筱禾每天早上都被樹頭的鳥雀從睡夢中叫醒,覺得每天的日子都美好無比,好像有新的東西從內(nèi)心生長出來,整個人都無比精神。小伙伴們,也因為都脫掉了厚重的冬裝,都像一只只燕雀,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個不停。
卓意家門前,有一大株卡羅拉般的深色月季,綢緞一般,每年春天都開得肆意妄為,這一年的春天也不例外。但在此前,大家就讓它那樣獨自開著,并無人去采摘它,今年因為筱禾的存在,這株月季就慘遭毒手了,筱禾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采花大盜一枚。她第一天看見這株開滿綢緞般的月季花株時,就激動得要死,圍著月季花株轉(zhuǎn)了好幾個圈,提議說,大家每人都摘一些,放到學校,用墨水瓶養(yǎng)著,大家都驚了,但是立刻紛紛響應她的提議,于是去卓意家拿剪刀,紛紛開始剪花株,把盛開的全部剪下來之后,一人分一些拿在手上,高高興興地朝學校走去。經(jīng)常還因為分得不夠均勻,幾個女孩子都稍有抱怨,一路追追打打,程風每次都是拿著自己那份,然后看到筱禾和他妹妹她們幾個追追打打的時候,裝作一副非常不屑的樣子,把自己手里的月季花嘩地一下扔到筱禾的手里,還嘟囔著:“男孩子,誰要這些啊!”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別人聽的。幾個女孩子每次都“哇”地一聲圍了筱禾,程林每次都很委屈地看著自己的哥哥說:“哥,我也想要。”但每次程風都頭也不抬地轉(zhuǎn)身走了,倒是筱禾非常大方,把程風扔來的月季一起分給大家,這樣大家又一路追追打打地到了學校,快到學校的時候,筱禾手里的月季大多因為一路打鬧,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這時,她一眼瞥見走在后面的卓陽手上拿著的月季還很嬌艷欲滴,于是故意繞到他身邊,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月季,說:“男孩子,玩什么花呀!”卓陽不過嗯了一下,也不惱,拍拍手,走進學校。
到了學校,筱禾高高興興地把月季插進洗干凈的墨水瓶里,有時也會分一些給同學,經(jīng)常還會給老師放一瓶在講桌上呢。
到了第二天,一切又繼續(xù)重演,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一路打鬧到學校。
筱禾的學校離舅舅家不過三四百米,但是筱禾她們每次并不走大路去上學,而是每次都走田間小路過去。這樣,一路上不僅有花有草,有時還能在田溝捉到魚。正值春天,油菜花和紫云英都開了,筱禾向來頑皮,走著走著,便說,我們來玩捉迷藏吧,我們來鉆油菜田溝,看誰能找到誰。她這不提議不要緊,一提議,大家全都一呼百應,紛紛響應起來。
紛紛從田溝一頭鉆進去,筱禾極其靈活,在田溝里像林中的一頭鹿,大家都不及她的速度,自然找不到她的身影,每次都是大家全部都出來了,她才得意洋洋地從某個角落竄出來,哈哈笑著說:“都找不到我吧!”程風氣急,便說:“你是不是耍賴???”筱禾氣得一轉(zhuǎn)身?!澳悴潘Y?。”便氣嘟嘟朝學校走去,但是卻被后面的一個人拉住,這個人便是卓陽。每次大家在筱禾的鼓動下鉆油菜花田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并不鉆,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玩,這個人就是卓陽,偶爾看見有農(nóng)人過來,卓陽總是提前警告,所以他們盡管放心地鉆,并不怕被農(nóng)人逮住呵斥。
卓陽拉著筱禾的胳膊,輕輕替她拂去滿頭滿臉的金黃色花粉,說:“也不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边@時程風過來撞了卓陽一下——“走了?!?p> 一群人就這樣一路說說笑笑去學校。
這一天,同班的一個男孩子在放學的路上忽然攔住了筱禾,說:“你為什么不把我的本子交給老師?”筱禾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班長,班級的作業(yè)都是由她負責。筱禾說:“你每次回去都不寫作業(yè),都要到了學校才寫,我送作業(yè)本的時候,你都沒寫好,我每次都要跑兩趟?!薄斑@樣你就不幫我送本子了?”男孩挑釁地問,一個拳頭就呼了下來,筱禾哪里是好惹的,正要揍回去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jīng)沖在她前面和那個男孩打了起來,當時紫云英全部盛開,筱禾看著兩個男孩子在紫云英花田里打得滾來滾去,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漫天的紫云英像一朵朵朝著陽光的向日葵,開得灼灼生輝,兩個小小的人滾過的地方,紫云英被壓倒一片,筱禾怕壓壞了太多紫云英,要被農(nóng)人找到學校告老師,正準備上前去拉開的時候,卓陽已經(jīng)先一步下田了,他拉開兩個扭作一團的人說:“你倆再打,我就去告訴班主任。”這招果然管用,兩個人都恨恨地收了手。
筱禾挨的那一拳并不嚴重,倒是程風,鼻梁和嘴唇破了好幾個地方,筱禾一臉擔憂地說:“你回去怎么和你爸媽交代???”程風不自然的別過臉說:“沒事,我經(jīng)常打架,他們不會在意的?!痹捠沁@樣說,筱禾還是有點擔心,大家就這樣一路回了家。無話。
舅舅家養(yǎng)了鵝,春天,水田里青乎乎的綠草長起來的時候,筱禾就要把鵝趕進田里讓它們吃草。卓意家也養(yǎng)了鵝,但卓意太小,父母怕她管不住鵝,所以每次都讓卓陽放鵝。卓陽每次看見筱禾把鵝趕到哪里,他就把鵝趕到哪里,一開始筱禾非常痛恨他這樣做,因為把鵝放在一起,回去的時候分開一點也不好分,筱禾每次要追著鵝跑幾個圈,才能把鵝全部分開來。直到后來,卓陽答應自己分鵝,筱禾才同意他把自家的鵝放到舅舅家的鵝一起。
每次放鵝,筱禾也不閑著,在田埂上翻找著蒲公英,每次找到一個完整的,高興得臉都樂開了花,對著卓陽大口地吹開去。卓陽只是笑著看著她,用手揮一下飄來的蒲公英花絮。沒有蒲公英的時候,筱禾就翻野蘿卜,馬蘭頭,剪子古,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反正沒一刻閑著,偶爾鵝跑到遠處去,也是卓陽跑過去往回趕,筱禾壓根就不管了。
這天筱禾和卓陽放學了,又出去放鵝,筱禾正趴在田埂上哼哧哼哧地拔一棵茅草的時候,一個影子忽然覆了下來,筱禾抬頭一看,居然是程風。筱禾并未停下手里的動作,一只腳抵著田埂,兩只手使勁往后拉,嘴里道:“你家又沒鵝,你來干啥?”程風不睬他,跳下田埂,幫她拔下那株茅草扔給她。卓陽本來坐在田埂旁邊看著筱禾拔那株茅草,此時看見程風過來,也仍然看著他們。他與程風不同,或許是因為從小嚴厲的家庭教育,他一直表現(xiàn)出超乎同齡人的冷靜與成熟,就像對待筱禾,他很少會主動去做什么,只是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忙。此時卓陽、筱禾、程風三個人并肩坐在田埂上,筱禾正在嚼著那個茅草的根,那個根很甜?!霸诩覠o聊,就出來找你們玩?!背田L甩來一句,好像不是對筱禾說的,而是對卓陽說的。卓陽不說話,眼睛看著田里的鵝。過了一會兒,程風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扔給筱禾,筱禾沒接住,連忙跑下田里給撿了回來,居然是一枚非常小巧細致的柳笛。這種柳笛選的那種拇指粗的柳樹,然后抽掉里面的枝干,只留一層外皮,然后在外皮上挖出孔來,就能吹奏了,又小巧又好看。筱禾愣著說:“給我干嘛,我又不會吹?!背田L懶懶地回了她一眼:“那個又不難,你不會我可以教你?!斌愫棠弥旁谧爝呍嚵嗽嚕曇綦y聽死了,她忽然想起來,好像前幾天看到程風吹的時候特別好聽,她當時一臉羨慕,還從程風手里拿過來玩了玩。不過她從小五音不全,玩其他的都是能手,玩這些東西就蹩腳了。記得當初看那些男孩子吹口哨,可把她羨慕死了,回來下定決心要學,結果學了一個月也沒絲毫進展,還是連聲音都沒,她一下子泄了氣,再也不愿學了。這個柳笛也是一樣,看著別人吹著非常好聽,但是自己來學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筱禾想也不想地把它丟給旁邊的卓陽說:“給你吧,我學不會。”卓陽接著柳笛看了看程風,程風也沒說啥。天晚了,三個人一起趕鵝回家。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雖然在舅舅家生活有點蹩手蹩腳,害怕舅媽,但是因為有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再加上筱禾的學習成績很好,很得老師和同學的喜愛,筱禾的日子過得并不算壞,甚至可以說是過得有滋有味。
很快,夏天到了,暑假到來了!
筱禾一直是個活潑明媚的女孩子,或者正是因為如此,她才這樣喜歡夏天的熱烈燦爛,相較于春天,一年四季中筱禾還是最喜歡夏季。在夏季,她整個人都是飛翔的,像風一樣來去,像陽光一樣成長。當大家都因為酷熱和農(nóng)活而不斷消瘦的時候,筱禾卻像是一棵樹般蔥蔥地長高長大了。
江南夏季的農(nóng)村,是一年中農(nóng)活最忙的季節(jié),因為種雙季稻的原因,先要將田里的稻子收割上來,再將水田犁一遍,將新的秧苗重新插下去,所以這個季節(jié)又被稱作“雙搶”。那時候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多發(fā)達的機器,基本全部的農(nóng)活都要靠人力,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不要說大人了,哪怕是剛會走路的娃娃能拿個啥的,家里也會讓其出力的,用當?shù)氐囊痪渌渍Z來說叫“添個棒槌輕四兩”;所以也就更不消說,像筱禾這樣十幾歲的大孩子了。舅舅舅媽擔心村子里人閑話,并沒有讓筱禾下地干活,但是家里的家務部分,基本是筱禾全部承包了,從洗菜做飯,到打井水(那時還是傳統(tǒng)的壓水井,人工按壓手柄,井水才會流出來)喂牲口,都是筱禾的工作范圍。既然筱禾是個機靈的女孩子,那么這些農(nóng)活對她來說,也就并不算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基本也就學學就會了,有時,甚至還會有多余的時間玩一會兒。洗碗做飯,鍋燥太高筱禾夠不著,于是就端個小板凳,坐在鍋臺上干,筱禾一直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次,舅媽中途回來看見了,呵斥她說不能這樣坐在鍋臺上,灶王老爺要打頭的。筱禾小時候聽過很多傳說鬼怪故事,怕灶王老爺真的生氣了,所以才不敢坐鍋臺上了,改為站在小板凳上干活。
那個年代的男孩子們都喜歡玩彈珠。就是那種玻璃般透明的圓球,里面有各種各樣的顏色。筱禾喜歡把彈珠放在眼睛面前,然后對著陽光去看里面的顏色,就像在看萬花筒一樣。他們在泥巴地上挖個坑,然后趴在地上用手指彈彈珠,誰最先把彈珠彈到坑里誰贏。筱禾也喜歡玩,但她技術不咋地,經(jīng)常沒玩一會就輸?shù)脹]剩幾個了,但筱禾是懂得及時止損的人,每次摸摸口袋,感覺沒剩幾個的時候基本就不玩了,就看著大家玩,跟在后面歡呼鼓掌。每次這個時候,程風就會卷起袖子說“我來”。程風是高手,每次都能贏,經(jīng)常惹得筱禾歡呼尖叫。每次人群散去的時候,程風就會把自己口袋里滿滿一口袋彈珠往筱禾口袋里塞。他從自己口袋一把一把地往外掏,然后再往筱禾身上的口袋塞,筱禾就那樣看著他塞。他總是笑著說:“明天我又能贏一口袋?!彼泽愫堂看位厝サ臅r候身上都墜得鼓鼓囊囊的,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家走,一邊捂著口袋?;氐郊液?,筱禾就找了一個舅舅他們不要的玻璃罐子,然后把那些彈珠全掏出來,裝在罐子里,沒到一個夏天,筱禾就攢滿了一罐子彈珠,放在她房間的窗臺上,五顏六色的,非常漂亮,就像天邊游來游去的云,也像那個年紀五彩斑斕的夢。
冬日下雪的時候,筱禾喜歡和幾個小伙伴們把雪儲存起來,他們把輸液用的那種鹽水瓶子洗干凈,用來裝雪,因為那種瓶子是橡皮軟塞,雪化成水也不會流出來。那時候污染也沒現(xiàn)在這么嚴重,所以雪水也是非常干凈的,都能用來吃,但是筱禾他們不吃,他們把干凈的雪裝進瓶子里,然后找一個秘密的地點埋起來,等到來年夏天的時候,挖出來,用來涂在長痱子的地方,又清涼又舒服,這是筱禾他們冬天最愛做的事。
這不夏天來了,冬天儲存的雪水經(jīng)過一整個冬天和春天,終于可以挖出來用了,想想都令人激動,就像是埋藏的寶貝終于要出土了一樣。
這天筱禾干完家務就去喊幾個小伙伴一起挖雪瓶子。冬天的時候,每個小伙伴都可以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埋好瓶子,然后約定誰也不準擅自去挖,等到夏天的時候大家一起挖,埋瓶子的地方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不可以告訴別人。筱禾的瓶子是埋在舅舅家門邊池塘的一棵老柳樹下的。
小伙伴們一起興致勃勃地去挖瓶子,一個接一個地挖出來了,大家拿著自己的瓶子都跟拿著寶貝一樣,興奮死了。筱禾把自己的留到了最后才挖,因為她總是喜歡把喜歡的東西放到最后去體驗。挖了好大一堆土出來,還是沒見到筱禾的瓶子,筱禾有點著急了,瓶子哪里去了?
小伙伴們也都努力幫著她挖,都快要把樹周圍一圈翻過來了,還是沒見筱禾的瓶子,這下筱禾是真急了,怎么就不見了呢?大家于是又幫著她往深處挖,挖了半天,還是沒有瓶子的蹤影,眼看著快要到回去做飯的時間了,筱禾徹底失望了。她坐在地上,拿著鏟子,撅著嘴,皺著眉,就差掉眼淚了。大家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筱禾的瓶子怎么就會無緣無故的失蹤了。最后筱禾垂頭喪氣的撿起鏟子準備回去做飯,程風拉住了她,把自己的瓶子往筱禾手里一塞,說:“我和程林用一瓶就夠了?!背塘挚戳丝此绺纾舐暼碌溃骸拔也灰?。”筱禾把程風的又塞還給了他,說:“不用了,今年的冬天,我要多藏幾瓶?!闭f完就轉(zhuǎn)回舅舅家了,筱禾快要到家的時候,程風把瓶子往她家門口一丟,人就跑了,筱禾還沒來得及喊他,就不見了蹤影。
卓意抱著兩個雪瓶子回了家,回去就絮絮叨叨地和她哥哥說:“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筱禾的雪瓶子居然找不到了,筱禾好難過啊?!弊筷柭犞?,皺著眉頭,半天問了一句:“然后呢?”因為卓陽要做家務離不開身,所以他的雪瓶子是妹妹幫忙挖回來的?!叭缓蟪田L就把自己的給了她啊,但是她沒要。”“哦?!弊筷柡吡艘宦暎苫钊チ?。傍晚的時候,卓意出去玩,卓陽讓她把自己的那個雪瓶子給筱禾送了去,并且叮囑說:“別說是我的,就說是你的,要是不要,就放在那里就跑?!薄盀槭裁囱??”卓意不解?!靶『⒆幽哪敲炊鄦栴},去送就是了。”卓陽說,卓意不敢再說話,只好屁顛屁顛地把雪瓶子給筱禾送去了,最后當然是用逃跑的方式來解決的,所以這個夏天,筱禾收獲了兩個雪瓶子。
白天當然是無比忙碌的,但是夜晚就不一樣了,夜晚是屬于孩子們的世界。筱禾在傍晚的時候就把舅舅家的平房頂上灑上水,這樣晚上大家睡覺的時候,房頂上的熱氣就會褪去,只剩下清涼了。那個年代農(nóng)村還沒有空調(diào),電風扇也很稀罕,所以大家晚上都是睡在外面的,比如舅舅一家,就拿張席子鋪在平房頂上,夜晚就睡在那上面。筱禾處理好這一切,就等著舅舅他們回家吃晚飯,每次她還沒吃過飯,程林就已經(jīng)來到她家門前等著了,然后是程風,再然后是卓意。等到筱禾吃完晚飯,大家就一溜煙地跑到了村子的打谷場中來玩了。有時是捉迷藏,有時是警察捉小偷,總之每天晚上的節(jié)目都不相同。一開始總是只有他們四五個人,但是玩著玩著,他們的歡笑或是吵鬧聲漸漸吸引了大家,整個村的小伙伴們都圍攏了過來。這是筱禾一天當中最開心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瘋著,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游戲中,直到舅舅喊睡覺的時候才依依不舍地和小伙伴們散場。躺在舅舅家平房的頂上,看著漫天的星光,筱禾覺得夏天真美,美好的一天又這樣過去了,然后帶著深深的滿足和倦意沉沉地睡去。
夏日的一切對筱禾來說,都是美好的,天剛蒙蒙亮時的涼風,傍晚的火燒云,剛打上來的清涼井水,菜園里剛摘下的鮮蔬瓜果。如果要說頭疼,那也只有一件事讓筱禾比較煩,那就是每天傍晚放在水庫的幾只老鵝要往回趕。那幾只鵝因為養(yǎng)的時間比較長,鵝也比較大,每天早上趕去水庫的時候倒是不煩神,門一打開,一只公鵝三只母鵝,便撲騰著翅膀,步履遒勁地走出來,筱禾趕著它們向水庫走去,當看見那一汪白花花的水面時,幾只鵝張大扇羽一樣的大翅膀,你爭我奪,半跑半飛著撲了過去,那興奮勁就別提了,如同久旱的人沙漠里遇見了綠洲。如此,你可以想見,每天晚上要把它們從這一片水庫趕回家是有多難了。筱禾每天趕這幾只鵝回家,都用了老大的力氣,斗智斗勇。有時,你從這邊趕,它們往那邊跑;有時,你好不容易趕回來這一只,另外那只又跑了,讓人無比氣結又頭疼。
這一天,又到了傍晚趕鵝的時候,筱禾拿著一根細長的竹竿,來到了水庫邊,幾只鵝正優(yōu)哉游哉地浮在水面上呢,筱禾從水庫這邊,邊趕邊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幾只鵝喚到了水庫下面干燥的陸地上,正準備拿竿子往回趕的時候,這時其中一只鵝忽然一個箭步飛了起來朝水面跑了過去,筱禾一著急就也猛跑了起來,朝著水庫下面靠近水面的區(qū)域和那只鵝賽跑著,就在筱禾全神貫注地沖過去的時候,悲劇了。筱禾赤著的右腳扎在了一塊碎掉的啤酒瓶上了,那塊啤酒瓶的尖口朝上,一下子就扎進了筱禾腳底很深的位置,血汩汩地流出來,筱禾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起自己的右腳大哭了起來??薜盟盒牧逊斡煮@天動地,把附近干農(nóng)活的人都驚動了,有人就趕緊跑到田里告訴了舅舅舅媽。
舅舅聽說之后,趕緊扔下手里的農(nóng)活跑來了水庫,他看了看筱禾不斷流血的腳底,二話沒說趕緊背起了筱禾往村里的一個診所跑去,一路上筱禾還在嗚嗚地哭著。到了診所,醫(yī)生查看了一下筱禾的腳跟舅舅說:“雖然扎的面積不大,但是傷口太深,要把玻璃清理出來,用酒精消毒,再用繃帶包裹好傷口,隔幾天換藥,只要不下水,不弄感染了,應該沒什么大事?!本司诉B忙點了點頭,松了一大口氣。
但此時的筱禾并沒有松氣,本來就疼,這下又聽到醫(yī)生的話更害怕了。舅舅扶著她,讓醫(yī)生給她清理傷口,這不碰還不要緊,一碰,筱禾哭得整個村子都能聽見了。筱禾本就是極怕疼的人,那個酒精刺激著傷口,讓她簡直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用舅舅的話來說,那都不是哭,是嚎。到后來筱禾的不配合簡直要舅舅使勁按著,醫(yī)生才能繼續(xù)。后來,傷口處理好了,筱禾也哭累了,連醫(yī)生都開玩笑說:“我家這墻你是上不去,要是能上去,今天你都踩上去了?!?p> 回來的路上,哭累了的筱禾在舅舅的背上睡著了。到家的時候,舅媽嘟囔說:“沒把菩薩裝心,還把菩薩的眼睛搗瞎了?!斌愫屉m然聽不懂具體的意思,但她知道這并不是什么好話。舅舅看了舅媽一眼,舅媽也就沒再說啥了,筱禾用一只腳跳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下好了,一直活蹦亂跳的筱禾,這下蹦是不能了,只剩下跳了,醫(yī)生說最快也要半個月傷口才能長好,這可憋死筱禾了。一年只有一次的美麗暑假,難道就要這么憋在屋子里度過?筱禾心里那個不甘啊,可是,又能有什么辦法?舅舅舅媽都要下地干活,不讓她干家務已經(jīng)不錯了,難道還要找人來陪她玩不成?啥也別想了,該咋咋地吧!
程風在這天傍晚的時候過來了,看著筱禾打著繃帶的腳調(diào)侃了她幾句,還沒說到三句話,就看見他爸拿著一根棍子怒氣沖沖地跑了過來——“臭小子,這么忙的天,你不在家干活,一天到晚就想著出來玩。”程風看見他爸氣勢洶洶的樣子,拍拍屁股就一溜煙地跑了,剩下他爸在后面氣喘吁吁地邊追邊罵。
到了晚上,大家都去打谷場玩游戲的時候,筱禾那叫一個心癢難耐啊,她本來也想去,哪怕坐在地上看著大家玩玩過過眼癮也好啊,可是她不敢,她怕舅媽罵:“一天只想著玩,是覺得腳傷得還不夠厲害是吧?”只要一想到舅媽嚴厲的眼神,筱禾就敗下陣來了,最后只好窩在家里不動彈。
就在筱禾百無聊賴的時候,卓陽來了。他先給筱禾的舅舅舅媽打了個招呼,然后才過去找筱禾??吹襟愫痰哪_,不覺得皺了皺眉頭。“你是有多能耐啊,居然和鵝賽跑?”筱禾不睬他?!案陕铮阋瞾砜礋狒[了?”卓陽從胳肢窩下抽出一本書扔給了筱禾——“給你看!”筱禾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書,瞬間樂開了花。那是她最喜歡的《金葫蘆》,之前班里一個同學有,她瞄過,可是那本書太受歡迎,大家都排著隊借,還沒等到筱禾,就放暑假了。也不知道卓陽是從哪里弄來的,興高采烈的筱禾也顧不上問,翻著書就看起來,連卓陽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真是一飛而過,筱禾一口氣就讀完了整本,還一直覺得意猶未盡,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扣人心弦。
最后,書讀完了,筱禾的腳也好了,但悲劇的是,筱禾的暑假也結束了。
這天晚上,筱禾來給卓陽還書,因為第二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筱禾想著卓陽的書可能也是借來的,也要還給同學,于是便帶著書來到了卓陽家。夏天的夜晚,天剛黑下來,筱禾來到卓陽家的時候,卓陽的父母在外干活還沒回來,屋子里黑乎乎的,也沒開燈,卓陽正挎?zhèn)€籃子在屋子里準備撿些什么,卓意看見筱禾來了,高興得一蹦三丈高,立馬挽住了筱禾的胳膊說起話來。卓陽站在背后,看著兩個女孩子親親熱熱的,就想嚇唬嚇唬她倆。卓陽家的門前左邊是水庫,右邊是一個大的池塘,水庫的埂上種滿了松柏,到了晚上蕭蕭肅肅,聲音沙沙,有點嚇人。卓陽故意指著水庫的河埂對兩個女孩子說:“哎呀,你們看那是什么”?卓陽本意只是嚇嚇她倆,結果她倆朝著水庫埂上一望,真的看見了兩個人影一樣的東西,兩個女孩嚇得大聲尖叫,立馬就拽著卓陽的衣服往卓陽身后躲,卓陽挎著籃子,被她們兩個左右一拽,直接絆倒了,兩個女孩子也摔在他身上。卓陽一邊大笑,一邊說是逗她倆玩的。兩個女孩開始還不信,摔在地上伸頭去看,這回又發(fā)現(xiàn)河埂上果然什么都沒。于是兩個人左右開弓,開始往卓陽身上招呼拳頭,三個人邊打邊笑,抱作一團。
就這樣筱禾在舅舅家的第一個暑假,是在一顛一簸中度過的,后來很多年過去,筱禾想起這個暑假都記憶深刻,除了腳底拇指那么長的一道傷疤,還有就是那一晚三個人響徹夜空的笑聲。
或者是筱禾向來的頑皮,或者是天生的古靈精怪,反正她惹出的麻煩總是一件接著一件,一般的男孩子也沒法和她比。暑假過去了,筱禾帶著腳傷戀戀不舍地告別了暑假,也迎來了三年級的學習生涯。那個年代還很“流行”少先隊員,筱禾他們到了三年級的時候已經(jīng)是學校的少先隊員了,學校要求所有的少先隊員,必須佩帶紅領巾上學?;蛘呤且驗閷W校有很多學生總是忘記配帶,又或者是學校為了履行某種職責,后來學校居然強行規(guī)定,少先隊員不帶紅領巾,不得進入校門,在學校門口有老師專門把守檢查,忘記帶的要回去取。這下學生們都緊張了,天天記著紅領巾,有時都快走到學校了,才發(fā)現(xiàn)忘記帶了,還折返身跑回去取。
這一天上學的時候,筱禾就怎么也找不著紅領巾了,書包里,衣袋里、房間里,到處都翻遍了,還是怎么也不見紅領巾的蹤影,這下筱禾慌了神了。要是告訴舅舅舅媽,肯定要挨罵;可是沒有紅領巾又進不去學校,這該怎么辦?等著筱禾上學的程風程林卓意卓陽他們也著急了,眼看著上學就要遲到了,一個個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筱禾著急得快要哭了的時候,程風忽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紅領巾扔給了筱禾,然后自己拼命朝家里跑去。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著程風的背影,程林喊道:“哥,你干嘛去呀?”但是程風早已一陣風似的跑遠了。過了快十分鐘,只見程風又風一般地跑回來了,只見他手里揚著一塊紅布對筱禾說:“你用那個,把這個剪成三角形,我用就得了?!贝蠹叶己荏@訝,他是從哪搞來一塊紅布的,程林說:“哥,你從哪里拿來紅布的???”程林頭也不抬地說:“要你管?!庇谑浅田L從筱禾家——筱禾舅舅家拿來了剪刀,幾個人也不管是歪是斜,依葫蘆畫瓢地把紅布剪成三角形,程風拿起往脖子上一套,說:“走吧?!睅讉€人就急匆匆地朝學校去了。后來過了幾天,筱禾才聽程林說,程風把家里媽媽蓋縫紉機的唯一的一塊紅布給偷了出來,那塊紅布和縫紉機是媽媽的嫁妝,程風被好一頓打。筱禾覺得無比地歉疚。
這一天傍晚的時候,村子里一個家庭忽然爆發(fā)出激烈的爭吵,大家不知道為了什么,于是好多大人都過去勸架,對于這種事,自然不能少了愛看熱鬧的孩子,筱禾就更不用說了,她聽到外面鬧哄哄的時候,發(fā)現(xiàn)舅舅舅媽他們已經(jīng)過去了,于是你看把筱禾急的,一個撒丫子甩腿就跑,結果老天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真不知道當時的筱禾是真的沒有看見那個兩丈多長一丈來寬的石灰坑,還是筱禾覺得說不定憑運氣,能跳過去。總之,落地的那一剎那,筱禾就傻眼了,她被陷進了石灰坑。那個年頭,蓋房子是要自己挖坑泡石灰來粉刷房子的,而舅舅家正準備給娶親的表哥蓋房子。筱禾陷在坑里半天不敢動彈,因為越動陷得越深,想哭又不敢哭,想喊又不敢喊,就那樣,好半天地杵在石灰坑里,直到程林程風準備去看熱鬧路過的時候,才傻傻地看著陷在坑里不動的筱禾,兄妹倆好不容易把筱禾弄上來,筱禾的身上都糊滿了石灰,程風趕緊拖著她往池塘邊走去,說:“趕緊去洗洗,要是被石灰燒傷了皮膚就糟了?!斌愫逃悬c被嚇懵了,任由著他拖著向池塘走去。
當時村里的人們大多聚在吵架的那家,所以沒什么人注意到他們。可是筱禾卻很害怕,雖然筱禾平時的個性大大咧咧,也不像膽小怕事的人,但畢竟寄人籬下,筱禾很怕舅媽。程風和程林自然也沒有去看熱鬧,而是陪在筱禾身邊,一起在水塘邊坐了很長時間。后來天色很晚了,筱禾怕程風程林父母著急,就讓他們先回去了,程風有點擔心的問:“那你呢?”筱禾笑笑?!拔易粫突厝?,不要緊,也就被舅媽罵幾句?!背田L最后被程林拉著一起回家了。
筱禾這一晚果然沒敢回舅舅家,她平時都是一個人睡一個房間,所以舅舅舅媽并未發(fā)覺。當家家戶戶都關上了大門的時候,村子里最后一點燈光也熄滅了,筱禾不敢回去,后來就躲在了一個嬸子家的走廊那里,因為雖然是初秋,可是畢竟不像夏天,夜晚已經(jīng)有點涼涼的了,而且筱禾也怕有什么野獸什么的,她這點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還是有的。她就這樣一個人抱著自己把自己蜷在一個角落里,此時的筱禾覺得無比的孤獨和害怕,她非常地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也很想家,可她不敢大聲哭,她怕吵醒了其他人,只能一個人抱著自己默默地流眼淚。
這個嬸子家的房子正好挨著卓陽家的,卓陽晚上出來倒垃圾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影子縮在隔壁墻角,卓陽嚇得魂都沒了,一開始,他以為是流浪漢要飯的什么人,可是又經(jīng)不住好奇,到底躲在墻根后面來來回回地看了又看,直到后來筱禾轉(zhuǎn)了一下身子,他才認出她來。“這丫頭是瘋了吧,這么晚了,她不回去,躲在這里干什么?!弊筷栢止荆僮屑毾肓讼?,又覺得不對,這丫頭平時那么愛看熱鬧,今晚吵架卻沒看到她去,肯定是有什么事。于是卓陽輕手輕腳的關好自家的門,朝筱禾走去。此時的筱禾還縮在墻角邊哭,乍一看到卓陽被嚇了一跳,卓陽趕緊搖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卓陽走過去,待在筱禾的身邊慢慢坐下去,問——“你怎么了?”筱禾也不說話,還是掉眼淚。卓陽也不催她,就在她身邊坐著,直到她自己打住了眼淚。好久,筱禾才輕輕說:“我不敢回去。”然后她告訴了卓陽,傍晚發(fā)生的事情。卓陽也不驚訝,只是輕輕掀開她褲腳,問她:“你腿上可有水泡?”筱禾搖搖頭,因為石灰已經(jīng)泡了很久,所以并非高溫,幸而才避免了一場災禍。
卓陽看著她,估計她是打算今晚在這待一夜了,也就沒說啥,只是看著外面明亮的月光,靜靜地坐著,陪著她。過了好久,筱禾問:“你不回去嗎?”“家里還有點熱,沒外面涼快?!弊筷柎?。就這樣卓陽在外面陪筱禾坐了一晚上,中間有點犯困,兩個人就靠著墻并著肩睡了一會兒,但總是不踏實,很快又醒來。好不容易,總算熬到了天快亮,筱禾趁著舅舅開門放牲口的間隙,悄悄摸回了自己的房間,卓陽這才再次輕手輕腳打開自家大門,溜了回去。
在舅舅家的每一個日子,都如一個個律動的音符,有傷心落寞就有歡欣鼓舞,有低潮就有高亢,有淚水就有歡笑,筱禾就這樣一路飛奔著向前,一路亭亭玉立的長大。
冬天的時候,就和伙伴們出去挖野菜,每次都是她和卓陽、程風一起。程風最搞笑,家里明明沒有鵝,也非要挎?zhèn)€籃子和他們一起。三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即便是干活,時間也過得很快,充滿了樂趣和生機,一點也不覺得勞累和無聊。
有的時候,筱禾最先挖滿一籃子,但是每當這樣的的時候,程風就跟在她后面,悄悄地把她籃子里的野菜偷到自己籃子里,筱禾并不發(fā)覺;有的時候運氣不好,被筱禾發(fā)現(xiàn)了,筱禾就把籃子往卓陽手里一扔,追著程風就打,程風自然逃得很快,籃子里的野菜也是一路跑一路掉,但是筱禾不肯作罷,非得追上了打上一番才肯收手。其實程風最后的野菜,大多時候也是分給了她和卓陽,但筱禾不喜歡他偷她的。不過話說回來,筱禾籃子里的野菜大多時候,都是卓陽的。每次卓陽只要一挖到比較大棵的新鮮的野菜,筱禾就會發(fā)出一聲“哇”,要多夸張有多夸張,于是卓陽就會朝她籃子一扔,說:“給你吧。”筱禾總是高興得一蹦老高??粗田L偷她的菜,卓陽也不吭聲,只是輕輕地笑;被她發(fā)現(xiàn)了,追打程風,卓陽也不阻止,依然只是跟在他們兩個身后輕輕地笑,似乎這就是他們?nèi)齻€一直以來最為和諧的相處模式。有時程風不想挖野菜,就跟在他們后面,他們挖野菜,程風就趴在地上,把手伸手進荷塘,三下兩下,撈出一根細長的藕莖,然后在水里輕輕擺兩下,扔給筱禾,筱禾接著就往嘴里送。這種新生的藕莖鮮嫩清香,是筱禾喜歡的野外“零食”;也有的時候,程風拔幾個野蘿卜,三個人一起坐在田埂上啃。甜的時候還好,運氣不好的時候蘿卜比較辛辣,吃得筱禾直皺眉頭。
春天再度來臨的時候,筱禾又有了新的興趣:撿田螺,舀泥鰍。新翻過的水田,里面很多新鮮的田螺,不僅可以用來吃,還能賣錢。自從有了這兩個動力,基本全村的小伙伴們都出動了。一放學,大大小小的,從老遠就把書包往家里一扔,提著個籃子就風一般的跑了,筱禾自然不甘落后。初春的田水還有點涼,筱禾總是坐在田埂上,把鞋和襪子脫了,先用腳在水里晃蕩幾下,然后才把腳下到水田里。雖然不似其他小伙伴從老遠的地方就往水田里一蹦,筱禾撿的田螺并不比他們少,或是筱禾的眼睛比較靈敏,她總能在田坎田溝邊上發(fā)現(xiàn)大的田螺,只是有的時候,程風還是那個吊兒郎當?shù)臉幼?,喜歡搗亂。筱禾看見大的田螺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往前跑的時候,他就會耍猴似的一搖一擺地跑來和筱禾搶,筱禾氣得啊,動輒拿籃子打他的頭,但他并不在意,下次還是繼續(xù)。每次回去一籃子田螺,舅媽也很高興。
待到田里的田螺撿得差不多了,稻籽下田以后,就是可以舀泥鰍的時候了。舀泥鰍并非筱禾的絕活,但卻是筱禾的最愛。本來舅舅不肯讓她晚上出去,怕她女孩子晚上出去不安全啥的。筱禾請來卓陽和程風,說保證只和他們一起絕不亂跑,舅舅才答應下來。筱禾也確實遵守諾言,每天晚上,卓陽和程風負責舀,她就負責幫忙打手電和背竹簍。這個季節(jié)的泥鰍,都在田溝里面,等到晚上七八點以后,露水降臨的時候它們也就出來換氣,所以這個時候的田溝泥鰍最多,也最好舀。
筱禾他們?nèi)齻€,每晚做賊一樣,輕輕悄悄地來到禾田邊,然后一個打電筒,兩個拿著水舀,就開始尋找。看著肥胖的泥鰍安安靜靜地躺在田溝時就無比激動,尤其是筱禾,好幾次泥鰍都被她嚇跑了。不過卓陽和程風也不在意,反正泥鰍多。幾乎這段時間每天晚上他們都是滿載而歸,回去后三個人把捉來的泥鰍平分,第二天餐桌上就是滿滿一盤紅燒泥鰍了。
舅媽本來還想說她,但看她每晚都拿回來那么多泥鰍也就沒說啥了。有的時候還會舀到螃蟹,大人說吃螃蟹以后寫字就會像螃蟹一樣歪歪扭扭的,所以卓陽和程風都不要,但筱禾非得堅持要,他們拗不過她,就舀給她了。筱禾自己也想嘗試,待程風把舀子遞給她時,她看見泥鰍倒是激動,對準下去就是一舀子,可惜,舀上來的只有泥水,筱禾氣急。程風教她,距離不要離得太近,稍微離目標遠點開始舀,奈何筱禾幾次嘗試都是失敗。好不容易瞎貓碰個死耗子,舀上來一條小的,在田埂上都快蹦起來了。第二天中午,除了泥鰍自然還有螃蟹,筱禾可不理會那些迷信,她覺得螃蟹比泥鰍還要好吃很多倍呢。
夏天再度來臨的時候,筱禾已經(jīng)可以到田里給舅舅他們送茶送水了,偶爾也會幫忙扔一扔秧把子啥的,總之,已經(jīng)能幫更多的忙了。這一年的夏季,舅舅家的鵝已經(jīng)賣掉了,筱禾心有余悸地慶幸終于不用再去趕鵝了,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腳不受傷,只是有時還是會出點小狀況。舅舅家雖然沒有了鵝,但是養(yǎng)了很多小鴨,筱禾每天負責喂鴨,給鴨放食放水。小鴨子是放在一種竹子制成的“雞罩”里的,上面小,下面大,筱禾每到時間就把水和實物從上面的小口給鴨子放進去,結果這一天,筱禾急著出去玩,把實物和水放進去之后看都沒看就跑了。待到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只小鴨子被放實物的盤子壓死了。筱禾嚇得要死,好在因為去年趕鵝的事情在前面,舅媽也就說了她幾句,并沒怎么罵她。
就這樣,一路不斷惹禍的筱禾,卻也在大家的關愛下漸漸長大,很快就將度過小學時光。就在筱禾即將讀完小學的最后一年的寒假期間,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這次的事情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為嚴重。
時間剛好是農(nóng)歷的春節(jié)期間,每年這個時候是筱禾一年中最難捱的時候。爸爸媽媽自從離家之后,就基本沒回來過,過年也是不回來的。每當筱禾看見家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一家人團團圓圓、歡聚一堂的時候,她就有種自己被遺棄了的感覺。雖然過年,就連舅媽也沒有平時那么嚴厲,可是敏感的筱禾還是感覺異常的孤獨。這一年筱禾的感覺來得比以往更加強烈,或者是筱禾已經(jīng)在舅舅家過了好幾個年頭了,或者是此時的筱禾已經(jīng)漸漸長大了。
除夕夜就不用說了,筱禾和舅舅他們吃完年夜飯就一個人早早地躲進了房間,并沒有像以往那么歡欣雀躍,活潑好動。舅舅他們或者也能多少體會一點,也就由她去了,并不多問。
但是正月就不一樣了,從初二開始,就每天都有親戚往來拜年。每當這個時候,筱禾都是能回避就回避。但是就在正月初三那天,姑姑姑父帶著表姐到舅舅家來拜年,表姐是姑父的掌上明珠,因為家里就那一個女孩子,所以姑姑姑父格外疼愛,從小也是被慣壞了的。她比筱禾大不了幾歲,但是行事什么的卻更像個孩子,任性妄為。舅舅讓筱禾陪著表姐玩,筱禾不得已只好把她領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筱禾的房間里表姐摸摸這個,搞搞那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下午筱禾又帶了表姐到外面玩,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姑姑一家卻并未打算回去,而是準備留下來過一夜,第二天再走。舅舅準備讓筱禾和表姐一起睡,這下筱禾不愿意了,沒想到筱禾的這個不愿意直接讓表姐來勁了。她不管不顧地對著筱禾大嚷起來:“我就要睡你那個房間,你是誰啊,你看你爸媽過年都不回來,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孩!”筱禾瞬間睜大了眼睛,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刷刷掉下來,姑姑趕忙跑過來拉走了表姐,舅舅也沒再強求筱禾讓她和表姐一起睡,只是說:“你表姐她任性慣了,你別睬她?!?p> 人們都離去了,只剩下筱禾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哭得昏天暗地,她不明白爸爸媽媽為什么過年都不肯回來看她一眼,是不是自己真的沒人要了。就這樣哭著哭著,天色已經(jīng)晚了,大家都去吃晚飯了。沒有人來叫筱禾,她也不想吃。忽然,她好想回家,回自己的家,回到那個雖然沒有爸爸媽媽可是仍然是自己房子的家,筱禾想著想著,就開始行動。她擦干淚水,推開房門,邁步就走,大家都去吃晚飯了,沒有人注意到她。盡管她知道自己的家離舅舅家有三公里的路程,她也知道冬天的夜晚來得早,外面月亮已經(jīng)升上來了??墒撬懿涣诉@么多,她滿腦子都只有一個想法:回家。
筱禾就這樣大踏步地走了起來,在這深冬的寒夜里。她邊走邊掉眼淚,邊走邊跑,她只想快點回到那個自己的家。從舅舅家到筱禾的家,要經(jīng)過一片竹林和一片墳地。當筱禾一口氣來到竹林邊的時候,她有點猶豫了,因為深冬夜晚的竹林真的好安靜,一個人都沒有,只剩下風吹動竹葉的沙沙響聲,聽著就讓人毛骨悚然,她畢竟還是個孩子。筱禾在竹林前猶豫了好長時間,最后像下定決心似的,拿出百米賽跑的姿勢一口氣沖進了竹林,她什么都不去想,只顧著跑,只看著家的方向,就這樣,沒過多久筱禾就沖出了竹林,她停下來彎著腰深深地喘著氣,回過頭去看的時候,竹林依然一片黑乎乎的,幾棵竹子的影子散亂地碎落其間,有一波沒一波地晃動著,筱禾整理步伐,重新向前走去。
走到那片墳地的時候,筱禾并無懼怕,因為雖是埋葬死人的地方,可是都是平地,并不像竹林那般昏暗莫測,而且最主要的是處在墳地所在的位置,筱禾已經(jīng)能看見自己村子里星星點點的燈火了,所以筱禾一口氣就走過了墳地。
就這樣,筱禾來到了自己的村子,所幸過年期間大家都在家里,筱禾一路上并未遇見熟人——這是筱禾最擔心的。她就這樣順著熟悉的小路,一路走到自己家的大門口,站在門口,她怔了許久。此時的村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燈光,大多數(shù)人家已經(jīng)睡了,沒睡的人家的大門也都已經(jīng)關閉,只在門縫和窗戶里透出一點兩點燈光。
筱禾看著自家緊鎖的大門,沒有一點半點的燈光,她一步一步慢慢摸到自家大門的門墩上坐下,眼淚無聲無息地流淌,她不敢放聲大哭,怕驚動了村里的人,只能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扶著門邊。那個樣子,若是無論叫哪個村人看見,都會心疼得落淚。筱禾對著大門鎖著的那條門縫,感覺好像能看見往日爸爸媽媽在家的情景。那個時候,她很頑皮,吃完飯總是從老遠的地方就把塑料飯碗往大門內(nèi)一扔,拔腿就跑去玩了,為這事她沒少挨過爸爸的打,可是依然屢教不改,怎么打都沒用,筱禾下次還是記不住。有的時候,她在門口軋核桃,媽媽就坐在門邊做鞋子。筱禾想著想著,越來越多的往事涌上心頭,眼淚怎么收都收不住。
舅舅家這邊,待發(fā)現(xiàn)筱禾不見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九點鐘。大概是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筱禾沒吃晚飯,于是舅媽就推門進去看了一眼——沒人!舅媽當時也沒在意,以為她大概到哪去玩了,于是繼續(xù)忙活她的。忙了一會,估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大冬天的,又這么晚了,筱禾會跑到哪去玩呢?于是趕緊扔下手里的活,跑到隔壁兩家打聽,一問,果然都不在。這下舅媽有點慌了,于是趕緊跑去告訴舅舅。舅舅一聽也愣神了?!安灰娏??不見了是什么意思?”“唉呀,附近我都找了,沒找到人,你趕緊多叫幾個人分頭找吧?!本藡屢贿呎f還一邊絮叨:“天呀,可千萬別出什么事?!本司诉@下也慌神了,于是趕緊把姑姑姑父和幾個表哥叫上,大家分頭行動。
姑姑和姑父負責把整個村子尋找一遍,挨家挨戶一定都要詢問清楚;幾個表哥去鄰村幾個筱禾熟悉的同學家;舅舅舅媽還沒行動,他們還在思考著筱禾可能去的地方;就在這時,舅舅忽然腦子靈光一閃“筱禾晚上去過池塘邊洗盆子,不會不小心掉進池塘去了吧?或者不是受了表姐的氣想不開吧”?舅舅這一想,立刻慌了神了,拿著個鋤頭就朝池塘跑去,舅媽不明所以的跟在后面,待到舅舅胡亂飛舞著鋤頭在池塘里東拉西拉的時候,舅媽才領悟過來,她大聲嚷著說:“你趕緊住手,你這樣撈,就是被你撈上來,人也沒了啊,你那拿的可是鋤頭。”舅舅回過神來,這才趕緊扔了鋤頭,又回家找東西去了。這時鬧的動靜已經(jīng)不小,村里的很多大人小孩都圍了過來,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打聽“筱禾掉池塘了嗎”?“怎么了,怎么了,是筱禾嗎?”“怎么會好好的就掉進池塘了呢?”“撈啊,還能撈到嗎,要不下水吧?”就在舅舅真的準備哄進池塘的時候,邊上一個和舅舅關系比較要好的大伯一把拉住了舅舅。他問舅舅:“你真的確定筱禾掉進池塘了?還是有沒有其他可能,你再好好想想?!本司舜藭r也是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幾個出去打聽的表哥都回來了,說村子里沒有,姑姑和姑父這邊自然也是沒有消息的,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圍過來了。
聽了大伯的話,舅舅雙手抱著頭,他想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他想起了晚上筱禾和表姐為了一起睡覺而起的沖突,想起了那死丫頭對筱禾說的話以及筱禾洶涌彭拜的眼淚?!皩α耍司艘慌拇笸?,那孩子該不會是跑回家去了吧?”舅舅這話一出,圍觀的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于是舅舅趕緊準備起身去筱禾家。他讓幾個表哥繼續(xù)去筱禾的同學和老師家打聽,姑姑和姑父留意村里的動靜,自己起身就往筱禾家跑。所以待到程風和卓陽趕到的時候,圍觀的人差不多都散了,聽說筱禾不見了,這兩個孩子也急了,問了半天圍觀的人都說不很清楚,只說筱禾的舅舅去了筱禾家了,希望能夠找到。
卓陽的腦子里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時筱禾還剛來村子沒多久,和村里的孩子也還是剛剛混熟。有一次筱禾和她舅舅家門前的一個女孩子玩,不知道為了什么事兩個鬧翻了,那個女孩子就朝著筱禾嚷起來:“誰要和你玩???誰稀罕啊,你這個沒人要的黃毛丫頭?!斌愫坍攬鼍图绷耍局莻€女孩就打起來了,后來把那個女孩打得躺在地上,她坐在人家身上還不肯放手,最后是她舅媽給拉回去的,拉回去后筱禾倚著她舅舅家門前的大樹就大哭起來,嚷道:“我爸媽不在家,你們都欺負我?!本藡尯喼睙o語了——“你都把人家打在地上了,還人家欺負你?”
卓陽還在愣神的時候,程風戳了戳他,于是這倆孩子一合計,撒腿就去追筱禾的舅舅了。好在筱禾的舅舅并未走多遠,兩個孩子一路跑,很快也就追上了。一開始舅舅還呵斥他倆“大晚上你倆不回家,跟著我干啥,家里大人要著急了”。“大爹、大爹(他倆對筱禾舅舅的稱呼),筱禾怎么了?你就讓我們跟你一起找筱禾吧,我們也很擔心,家里人知道筱禾不見了,知道我們也在幫忙,不會擔心我們的?!本司吮緛磉€想再趕他們,聽了這一番話,忽然放松下來?!斑@倆孩子都是平時和筱禾玩得最好的孩子,這個時候還能如此牽掛著筱禾,看來對我們筱禾真的不錯,想想我這個做舅舅的,平時關注她太少了,除了給她一口吃喝,基本就沒管過她?!毕氲竭@里舅舅感覺很是慚愧,要是筱禾這次沒事就罷,要是有事他該如何跟把孩子托付給他的妹妹和妹夫交代???想到這里,舅舅又不覺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兩個小子就跟著后面小跑了起來。
待走到竹林邊的時候,兩個孩子也不自覺得縮了縮脖子,緊緊跟在筱禾舅舅身后,程風問:“大爹,你說筱禾走到這里會不會怕呀?”舅舅心里一驚,表情黯了一下,沒說什么,繼續(xù)大步朝前走去。
一路走過竹林、穿過墳地,快要到筱禾家的房子時,舅舅忽然有點擔心起來:“如果筱禾不在,該怎么辦呢?她又會去了哪里呢?”兩個孩子明顯發(fā)覺筱禾舅舅的步伐滯了一下,只是沒過多久,又繼續(xù)朝前走去。
村里的燈光已經(jīng)基本沒有了,只兩三家的門窗里還透出一點星星點點的光。舅舅忐忑不安地走到筱禾家門前,手電光落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影子蜷在門口,舅舅提著的心總算回到了原位,眼淚卻也刷刷地像個孩子一般流了下來;兩個孩子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氣,莫名地一陣心疼,一塊朝筱禾跑過去。筱禾哭得累了,迷迷糊糊抬起頭,看見程風和卓陽的兩張熟悉的臉時,一瞬間都回不過神,以為自己在做夢呢。直到程風喊她:“筱禾,你還好吧?你怎么一個人跑回來了,怎么這么大膽子呀…….”就在程風絮絮叨叨還準備說的時候,卓陽從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程風回頭看了一眼卓陽,領會了卓陽的意思。他倆伸手把筱禾從門前的石枕上拉起來,筱禾一只腳麻了,站不穩(wěn),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舅舅站在她對面不遠的地方,筱禾就那么呆呆地看著舅舅,她猜舅舅肯定要罵她一頓。沒想到舅舅卻哽咽著說:“沒事就好,我們回去吧。”于是舅舅慢慢轉(zhuǎn)身,撐著手電筒向前走,為后面三個孩子照著前面的路。
筱禾跟著程風和卓陽一路慢慢地朝舅舅家走回去。一路上他倆都拉著筱禾的手,走到墳地的時候,程風問:“筱禾,你都不怕嗎?”筱禾感覺自己的眼淚又要掉下來,卓陽攥著筱禾的手用緊了力。
或者是這次的事情著實嚇到舅舅和舅媽了,又或者是爸爸媽媽聽說了之后內(nèi)心起了波瀾,總之這一年的新年過完不久,快要開學的時候,媽媽居然帶著弟弟回來了,并且還說不走了。筱禾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但隱約又有點擔心媽媽會不會責怪自己呢?筱禾思前想后又有點煩惱,最后告訴自己說,不管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
就這樣,筱禾隨著媽媽和弟弟終于回到了自己家,原本以為自己高興得要飛起來的筱禾,沒想到居然會迎來點點失落。或者是她經(jīng)過這么幾年的磨合已經(jīng)徹底融入了舅舅家那邊的生活,又或者是和媽媽弟弟這么些年沒見有了太多的隔閡,總之,筱禾剛回家的那段日子居然很難適應。好在,雖然離開了舅舅家,小伙伴們還在。筱禾自從回家之后離學校就遠了,原先她在舅舅家的時候都是和那些小伙伴們走田間小路去上學,現(xiàn)在回家了之后,小伙伴們就改走大路了,因為在大路上可以等她,就這樣筱禾在不太適應中很快過完了小學的最后一個學期,轉(zhuǎn)眼進入了中學。
進入中學之后,課程明顯緊張多了,好在筱禾經(jīng)過半年的適應期,也最終適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成績依然保持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