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起航單方面跟老天爺討價還價之際,正在主持會議的地區(qū)工業(yè)局馬局長終于說累了,他咳了一嗓子,說道:“好了,這個會暫時就先開到這里,大家都休息一下,20分鐘之后繼續(xù),同志們也都趁著這個機會交流一下、想想辦法?!?p> 這就是“課間休息時間”,大家該抽煙的抽煙,該釋放內(nèi)存的釋放內(nèi)存。
剛剛進了會議室的那位張起航覺得很熟悉的、土里土氣的姐姐正好來到李建軍的跟前,一邊往李科長的茶杯里續(xù)水,一邊笑著道:“李科,你這個科長對下屬可不夠關心啊?!?p> 嗯?
聽到王芳這話,正在聊天的幾位領導頓時將目光投向王芳和李建軍:什么情況?
沒怎么說話,一直在抽煙的馬局長聞言,聞言也是眉頭微微一皺。
對于張起航,馬局長還是很有印象的,因為張起航是今年分配到工業(yè)局的唯一一所重點大學的本科生。
重點本科!
在1992年的今天,含金量那是相當?shù)母?,以至于自打張起航分配到市工業(yè)局的那一天開始,馬局長就將張起航當成了自家單位的一面招牌,現(xiàn)在聽王芳說張起航竟然病的差點兒摔倒在走廊里,眉頭頓時皺了一下:李建軍在搞什么?
這可是當著領導的面呢,“不關心下屬”這頂帽子可不能隨便戴,李建軍心頭一慌,表面上卻是笑道:“王主任,你這話我可不敢接,我怎么就對下屬不關心了?”
王芳道:“你不是讓你們科新來的那個小張來給你送資料嗎?”
我當時什么事呢,李建軍松了一口氣,笑著應道:“是啊。”
說到這里,李建軍看了一眼其他的同志,笑道:“小張自分配到我們科室以來,工作積極,也善于團結科里的同志,表現(xiàn)的很不錯,我還打算借著這個機會讓他在領導們的面前露露臉呢……說起來,王主任,我還有些奇怪呢,怎么我要的資料是你給我送進來的?”
他這也是變相的向領導解釋:領導您可別誤會啊,我絕對沒有不關心下屬,正好相反,我對下屬關心著呢,小張的表現(xiàn)很出色,我都打算讓他在領導們的面前露個臉了。
“這就是我說的你對下屬不關心了,”王芳笑瞇瞇的說道:“剛剛我在樓道里碰到小張了,小張不太舒服,有點低血糖,差點兒摔地上?!?p> 低血糖啊。
聽到王芳這話,李建軍心頭頓時就是一松: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好。他一臉歉疚的點頭:“王主任你說的是,我確實沒有注意到小張有低血糖的情況,是我疏忽了,這說明我對科里的同志的關心遠遠不夠?!?p> 既然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且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那么在領導面前就絕對不能否認,那種忙不迭的想要在領導面前撇清責任的做法才是最愚蠢的,說到底,低血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毛病,身為一科之長不了解新來的同志有點低血糖,難不成還犯法了?
反倒是直接痛快的承認自己對同志的關系不夠,借此檢討一下自己,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果然,聽李建軍這么說,其他的領導同志盡皆釋然,連馬局長也不例外,一點低血糖而已,他們也不認為李建軍做的有什么不妥。
……………………
十多分鐘后,馬局長看了一眼時間,輕咳了一聲:“同志們,繼續(xù)開會?!?p> 局長的權威,讓老馬同志根本就不用提高嗓門。
局長大人的話音一落,偌大的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都低著頭,一臉嚴肅的盯著自己面前攤開的筆記本,隨時準備在上面寫寫畫畫——其實都是希望這個糟爛事不要落到自己的頭上。
“同志們,大家都知道就在昨天,咱們地委的趙書記把我叫了過去,叫我過去干什么?我不瞞著大家,趙書記叫我過去是因為地位對咱們工業(yè)局的企改工作很不滿意,說咱們工業(yè)局拖了全地區(qū)企業(yè)改革的后腿,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對咱們工業(yè)局提出了嚴肅的批評!
趙書記說了,地委布置的改革任務,任何單位、任何個人都必須無條件的、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堅決完成!
完不成任務的單位,不管是什么單位,不但要取消該單位的‘先進單位’評選資格、取消一切獎勵和晉升,還要在全地區(qū)的企業(yè)改革大會上當著全地區(qū)所有同志的面點名批評!”
說到這里,馬局長激動的揮舞著胳膊,大聲的道:“是全地區(qū)大會上點名批評!”
與會的同志們一個個恨不得將腦袋塞進桌子底下,頭都不敢抬:全地區(qū)的大會上被點名批評啊,可謂是丟人丟到了家,這距離“被寫入檔案”就差一步了。
說到這里,馬局長似乎想到了昨天被書記批評的恥辱,臉也紅了起來,重重的敲著桌子:“我不管你們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老馬干了一輩子的革命工作,丟不起這個人,也絕對接受不了在全地區(qū)的大會上被領導點名批評!
我丟不起這個人!
趙書記給了我們?nèi)斓臅r間,如果這兩天內(nèi)完不成任務,取消咱們工業(yè)局今年的優(yōu)秀評選資格,而我的態(tài)度很明確,身為局長,我起到帶頭作用,咱們工業(yè)局下屬的酒廠由我親自來負責,至于空壓機廠,現(xiàn)在我給同志們兩個選擇:
第一,哪位同志主動站出來承擔這份重任,如果是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我向他保證,就算改革不成功,他也可以會局里繼續(xù)工作,回來之后行政級別不變……”
說到這里,馬局長微微一頓,掃視了一圈。
眾人的反應并沒有出乎馬局長的意料,一個個都低著頭,一臉嚴肅的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開玩笑啊,大家又不傻,誰會主動去空壓機廠?
“沒有人主動站出來嗎?”
馬局長點點頭,眼前的情況并沒有出乎馬局長的意料,不過馬局長也發(fā)了狠:既然你們都給老子裝傻,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既然沒有哪位同志肯主動站出來,那我就說說第二個辦法:抓鬮!在座的同志,除了我之外,有一個算一個,誰抓到了算誰的?!?p> 抓鬮?
馬局長的話音一落,不少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賬人人會算:雖然會議室里有20多個人,可平均下來也有4%的幾率落在自己的頭上,萬一自己手氣差,抓中了……
想到這那可怕的后果,已經(jīng)有些同志的額頭上開始冒汗!
雖然局長說了就算失敗了也沒關系,還可以保持行政級別調(diào)回局里,但這是一回事么?現(xiàn)在的自己,是市工業(yè)局的實職正科級科長,手中大權在握,小日子過的舒坦,為什么要去冒這個風險?
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能夠帶著空壓機廠重新火起來,這么一來問題就來了:自己去了壓縮機廠之后,局里必然要安排其他同志來接替自己的工作,到時候自己沒能帶著空壓機廠重新振興起來、不得不灰溜溜的回來,到時候自己怎么辦?
一個蘿卜一個坑,自己原來的坑早被別人給占了,沒有坑,就算局里同意將自己調(diào)回來,可到時候自己不過就是個頂著科長虛銜的正科級主任科員而已,和現(xiàn)在比,那是天差地別,但是……
反對?
沒有誰有這個膽子,局長自己都身先士卒的將工業(yè)局下屬的兩大難之一的白酒廠給扛起來了,在沒有人主動站出來的情況下,抓鬮已經(jīng)是最公平最合理的辦法了,誰敢反對?誰又能反對?
說起來也有意思,在1992年老大人剛剛結束南巡、華夏的改革開放偉業(yè)邁進了一個嶄新的時代的大前提下,為了改革開放、解放思想,各級政府還真的是各種“摸著石頭過河”,既然
是“摸著石頭過河”,就少不了一些狂飆突進的做法。
在諸位科室負責人當中,最緊張的、冒汗毛的最厲害的,莫過于李建軍。
自己的手氣向來不好,打牌的時候總是輸多贏少,平日里運氣就不好,這會兒抓鬮難不成運氣就能好起來?李建軍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的運氣,又沒有其他同志主動站出來……
莫名的,張起航的身影忽然就從李建軍的腦中浮現(xiàn)了出來。